公主与圣僧二三事——下限君一路好走
时间:2021-09-23 10:10:46

  “这一批稚童一共有十一人, 几乎都出自瀚海都护府各个部落贵族之家,但是其中会说汉话的没有几个, 还有一些没有汉名。”红珏回复道, “阿史那真已经下狱大理寺, 关起来了。”
  “汉名这个不着急。”李安然把手上的名单放在了一边,“你说说,你是怎么捉到他的?”
  “穆勒可汗本就忌惮他这个弟弟, 我带着陛下的旨意去阿苏勒部把他斥责了一顿,他就怕得要死,趁机给阿史那真下了迷药,把他捆了送到我的帐下。”红珏道。
  “哦。”李安然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阿苏勒部当时距离被我带着赤旗玄甲军正面击溃的阙则部很近,穆勒是亲眼看着草原上最强的阙则部怎么在我手下溃不成军的,他收到斥责肯定怕得不行。”
  “还有趁机除掉这个心思活络、颇有野心和人望的弟弟。”红珏道,“阿史那真被俘之后, 一路上把他带回天京光是寻死就寻了三次。”
  李安然一奚:“我要是穆勒,我就把这个弟弟的脑袋割下来送给你, 让你带回来。”她摆了摆手,“穆勒的胆子, 比我预估的还要小一些。继续让人盯着他吧。”
  虽然一下子不明白为什么既然给穆勒可汗下了“胆小”的定义, 却依然还要细作盯着他,红珏却没有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只是双手交叠:“属下遵命。”
  而后她又听到李安然问她:“你一路上和阿史那真相处这么久, 对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红珏想起那个狼崽子一样的眼神,摇了摇头:“阿史那真比他的兄长更加骄傲一些,也不服输,看上去似乎很有尊严,被我关在囚车里的时候,两次轻生不成,便试图绝食而亡。此人和他的兄长不同,精通汉学,汉话说的也很好。”
  “哦?”李安然挑眉,“那你是怎么劝他乖乖吃饭的?”
  红珏道:“属下吓唬他说,若是他继续绝食,我就杀了同行的东胡童生。”
  李安然拉长声音“嗯——?”了一声,红珏笑道:“自然是吓唬他的。”
  “那他吃这套么?”李安然来了兴致,坐在了榻上支着胳膊仿佛听故事一般,两个眼睛亮晶晶的。
  “一开始是不吃的。”红珏如是回答道,“他说,殿下要活的幼童,而我是殿下的属下,是不敢这么做的。”
  李安然点头:“然后你又是怎么做的?”
  红珏看着两眼放光的李安然,只好继续回答道:“我告诉他,我可以杀掉这批幼童之后,栽赃给他,再个阿苏勒部冠上一个大不敬之名。”
  李安然:“他信了?”
  红珏无奈:“他信了,骂了我一路的毒妇。”
  李安然抚掌大笑:“哈哈哈哈,这人真有意思。”
  红珏:“殿下……不讨厌他么?”
  李安然抬起眼来,嘴角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一双眼睛却已经逐渐变得寒凉:“他能去思考我为什么问瀚海都护府各部索要孩童来天京游学,说明他聪明。”
  “他明明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却还是对你带有一丝怀疑,听信了你的威胁,说明他的内心有恐惧,又犹疑,还有一些良知和在意的东西。”
  “这样的人……是可以调服的。”
  “我不讨厌。”
  红珏道:“殿下可要见一见他?”
  李安然原本都已经低下头去了,听到红珏这么说,连忙摇头:“不需要。把他丢在大理寺牢里晾着吧,我这段时间忙,若是挨过了这段时间,他还没先软下来,我再去会会他也不迟。——还有,叫钱少卿一日三餐不要少了他的,也不要特殊照顾。”
  红珏双手交叠:“喏。”
  便领了李安然的命出去了。
  大周春闱在四月,高中前三甲的士子会被成为“青君”,青君在古楚的传说中,是负责带来春天的神,大周兼容并包,吸收、继承了不少古民俗,故而也将春分称为“迎青君”——四月辞青君,迎来炎炎夏日。
  民间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周春闱高中之人,又被称为“揽春抱夏”、“抱夏之喜”、“登青云”等等。
  卫显早早就听自己的父亲说,今年殿试的题目是由宁王殿下来出题,他原本就是永安一等一的风流才子,无论是诗文还是政论都胜过同龄,更有徐、蔡两位大儒对他赞不绝口,称其为后生可畏。
  二十余岁的年纪,原本就是应当肆意、骄傲的岁数,卫显受这么多人赞扬,他虽然面上不怎么显出来,心里却是带着一分骄傲的。
  包括他的兄长卫昇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卫显可以成为这次殿试的魁首,拔得头筹。
  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当他听到父亲提到这一次殿试出题人是李安然,她还要随父一同上殿的时候,小卫相公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了一瞬。
  他并不怕自己做不出锦绣文章,他只是有些担心自己在诸多人之中,是不是不能被宁王殿下一眼看到。
  毕竟,那日在踏青宴中,殿下也不曾多注意他——哪怕他是天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才子、美男子,殿下看他,也与看旁人并无不同。
  他自小家境优渥,卫家是翰墨世家,他父亲和兄长又是“青君”出身,懂事以来这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偏偏,弱冠之年,尝到了“愁”是个什么让人翻来覆去又不能丢弃的玩意。
  张氏因为自己的儿子近几日经常读书读着读着就发起了呆,有些担忧,便命人煮了消暑汤,亲自带了来书房看他。
  果不其然又看到自家儿子愁眉不展地坐在书桌前,单手撑着脸,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
  张氏连忙亲自捧着解暑汤上前去:“显儿为何这般愁眉不展?可是担忧明日殿试?我们显儿自有聪慧,腹中有百千的好文章,怎么突然担心起了殿试?”
  卫显捧起母亲给自己准备的解暑汤,低下头喝了一口:“阿娘,我没有担心殿试的事情。”
  “胡说,除了殿试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是能让你担忧的?”张氏伸手点了点小儿子的额头,“你也不要太过挂心了,早早睡了,好好休息才是,明日一大早便要去紫宸殿,天家亲自试你们呢。”
  卫显自知自己心里那点隐秘的男女情愫不能说出来,也只好闭着嘴默认自己是紧张春闱之事了。
  毕竟——若是那个把他的魂魄都攫走了的女子,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或者年才及笄的高门贵女,他告诉母亲,母亲必定是喜不自胜地握着他的手,询问到底是那家的姑娘,她不日就去合八字、下聘礼。
  可是……对方是年已二十有六的李安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母亲她……
  “阿娘,我想再读一会书,然后再睡下,您先去歇息吧。”他站起来,扶住张氏的胳膊,将她请出了书房的门。
  张氏对他来说是慈母,但是卫显很明白自己的娘不会接受自己去做李安然的驸马。张氏满脑子想着的,就是让他娶个最好比他小那么几岁,门第差不多的贵女,就像是兄长娶徐氏女一样,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后宅。
  但,若是圣上赐婚,那就又是另当别论了。
  想到这里,小卫相公用力摇了摇头,将自己脑袋里最后一点杂念抛了出去——现在想这些没有什么用的,李安然这样热烈又坚毅的女子,圣上不可能给她赐婚一个她不喜爱的驸马。
  如今他要做的,无非是好好应对明日的殿试,力压群儒,拔得殿试头筹。
  大周殿试从辰时开始,一直到午时结束,前来参加殿试的士子一共有一百五十多名,都是大周十五道乡试选拔-出来,再经过层层初试、再试选拔之后,进入殿试的英才。
  卫显因为年龄小,生的品貌风流,穿着统一的白色儒士袍站在一群人中间更加显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紫宸殿中央那盆红艳如火,浓烈似血,花型硕大的“花王”品牡丹。
  而后,皇帝从后面来到前殿,接受众多生徒的叩拜之礼,简单的行礼之后,皇帝便命令生徒们坐到为他们准备的书案上,由黄门为他们分发裱好的竹宣纸考卷。
  卫显匆匆瞥了一眼上座的皇帝,却没有看到李安然,心下微微有些失望。
  只是当他听到其他生徒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随着他们的感叹抬起头的时候,却又恰好撞进了一双沉静如水,清明英武的眼睛里——
  今天的李安然依然是一身正红的襦裙,脸上的妆容却是眉尾斜飞如苍龙入鬓,一双眼睛故意画得眼尾狭长上挑。
  丹唇浓艳,下巴高抬。
  站在那盆牡丹花王的边上,不知是花成了人,还是人压倒了花。
  ——恰是睥睨天下,傲视群雄。
  她是人间的龙凤,百兽中的狮子。
  一开口,便能让世间万籁俱寂。
  “诸位士子,本次春闱考题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第38章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大周殿试, 出题者即为主阅。礼部和吏部各自派出三名官员作为知贡举。
  先帝在位的时候,大周的科举尚不完备,采取“公荐”和“录取”并行, 李昌继位之后,便将“公荐”制度给废除了。
  但是考虑到中举的士子以后都是要入朝为官的, 皇帝便允许负责阅卷的知贡举们凭借考生平时的人品和名望来择优入取。
  这就给第一次做主阅的李安然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小卫相公好!辞藻华丽, 文采卓绝!”礼部的王侍郎在李安然的左边拔高了嗓子, 拍着卷子如一只引吭高歌的老鹅。
  至于他为什么当着李安然的面敢这么叫喊……
  “文相公好!言之有物,虽然辞藻略逊一筹,但是更为老练!小卫相公虽然文采华丽, 但是为了完成文章,有几处强行穿凿,重复过多了!”吏部的陆侍郎在李安然的右边,为了压过王侍郎的老鹅高歌,嗓子都喊破了音。
  “小卫相公好!小卫相公是京城一等一的风流佳公子,人品门第那样不比文承翰强!”
  “文相公虽然出身微寒,但是在太学之中素有贤名,乃是蔡大儒的爱徒!”
  “小卫相公还是徐大儒的弟子呢!”
  “小卫相公好!”
  “文相公更好!”
  两人对吼到最后,便各自手持自己看好的生徒的考卷, 如两只张开翅膀,试图把对方头上的官帽叼下来的雄鹅一般, 伸长脖子、伸直双臂,吹胡子瞪眼, 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
  各自麾下的其他知贡举连忙冲上去夹住两人:“算了算了。两位侍郎算了!大殿下——大殿下您说句话啊——”
  李安然默默地扯过一张卷子, 把自己的脑袋盖在了文章下面,顺便再用食指塞上了耳朵。
  ——好吵啊。
  要不然你俩出去打一架,谁赢谁说了算吧?
  逃避不仅可耻, 而且一点用也没有,李安然被几位知贡举从卷子下面挖了出来,两篇文章同时塞到了面前。
  一般来说,知贡举们会自行决定本次科举有多少人高中,皇帝阅卷只是走个过场,前三名的“青君”花落谁家,会有皇帝亲自点选——一般都是颇有才名,又生的清隽的人物。
  李安然看着眼前的两份卷子,叹了一口气:“两位侍郎喝口茶,歇歇气。”她捧起小卫相公的卷子,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这笔楷书到是很有气韵,学的是蔡司马书吧?”没有看内容,李安然先因卷子上书法的气韵而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了笑,“这书法有几分意思,果然是蔡师爱徒。”
  而后,她才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内容:“辞藻果然华丽,配上这书法是锦上添花。可惜——”
  王侍郎听到李安然夸赞小卫相公的书法,脸上立刻露出了傲然的神情,看着对面满脸不屑的陆侍郎更是挑衅至极,胸脯都多挺出了半寸。
  只是在听到“可惜”二字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小卫相公为了让骈句对称,放弃了一些原本可以言之有物的地方。这是最大的失策。”李安然摇了摇头,“我选这个题,为的就是他们能放开了说……他这样,可惜了。”
  王侍郎一颗心上上下下,却听李安然含着笑,摊开卫显的卷子,指着一处示意众人:“但是孤很喜欢这一句——民者非水,君亦非舟。水无君而自生息,民无首而徒流离。璞玉可琢啊。”
  王侍郎:我是不是又能用鄙视的眼神看陆匹夫了?
  “至于这一位。”李安然展开文承翰的卷子,“言辞激烈、恳切,指出了作为君王不能离开百姓,君王有为万民表率的作用——这一点也很好——‘君者,民玉成之’、大禹因为有治水之功,而百姓臣服于他,这个观点也很不错。”她敲了敲手上的卷子,承认了这一份的优点。
  陆侍郎:殿下您到底看好哪一份,您说啊!
  李安然拿起边上的茶喝了一口,继续道:“但是,文承翰居然敢在后面骂孤‘牝鸡司晨’——试问我出的题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她拍了一下桌子,“胆大包天!”
  知贡举们“呼啦”一下跪了一地,陆侍郎道:“殿下、大殿下息怒!”
  李安然拍着文承翰的卷子道:“这班人是不是看崔肃天天骂我阿耶还没掉脑袋,就成天想着哗众取宠,语出惊人了?!”
  陆侍郎:“这、这……”
  李安然:“他们懂什么!崔肃那厮从来都只骂我阿耶,不骂我的!当我和阿耶一样好脾气么?!”
  陆侍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脊背:“殿下息怒啊!”
  却见李安然喝了口茶:“这个文承翰,录取第四名,后面两位的卷子我看了,中规中矩,文辞虽然不如小卫相公,但也算言之有物——最是好歹没骂我——小卫相公录取为第一,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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