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空谷流韵
时间:2021-09-23 10:12:01

  耶律延禧的父亲与母亲,当年的太子、太子妃,被奸臣所诬陷,死于耶律洪基的旨意下。
  耶律洪基发现自己错杀了儿子儿媳后,对孙儿耶律延禧怀有歉疚,十分纵容。耶律延禧如今身为皇储,仍不知学习内外国事,最大的乐趣就是田猎与珍宝。
  此刻,马植听宗宁说得斩钉截铁,忙将酒囊递过去,安慰道:“你也喝口酒,消消气。你有鸿鹄之志,是哥哥眼窝子浅了。”
  宗宁爽快地咕嘟嘟饮了几大口马奶酒,平静不少,觑一眼周遭,缓缓道:“肆哥哥,其实,阿父说,他这几年押送贡物,从辽上京一路南下,直到燕京城,越来越觉得,所到之处见到的城池守备,慵散得很。我看也如此,便是燕京城那些耶律皇族,狩猎亦不过撒鹰追兔子,自己骑着马在后头坐享其成,哪有什么阵型演练。平日里歌舞宴乐、诵经礼佛,看不出几分勇士模样。”
  马植撇撇嘴:“盛极而衰,古往今来,概莫能外。辽人,也就靠着马多、兵戈上乘,加上宋人给的岁币银子,还能不必打肿脸,便仍充得起几分胖子。”
  宗宁叹气道:“辽人和宋人的打铁本事,确实强,不管是契丹的刀,还是宋人的锅若我们女真人也能学得一半去,国力何至于……”
  他黯然地停住。
  马植一心结束不愉快的话题,作出忽地想起那桩美事般,问他:“你阿父,同意你娶那位红杏小娘子了?”
  宗宁开心起来:“是的,阿父很满意她。阿父说,母亲当年在寨子里,也是种田捕鱼的一把好手,还特别爱为不公之事出头。红杏与母亲当年很像,就应该是我们完颜家的媳妇。”
  “好,好,那就好!”
  马植满面由衷的恭贺之色,拍拍宗宁的肩膀道:“你回帐去和阿骨打叔叔唠唠吧,我得去那几个卖漆器的宋商处,谈谈买卖。他们的货色精美,只是要价太狠,白日里榷场中人多嘴杂,不好压价。”
  宗宁了然,转身往毡帐走去。
  马植定定地看着宗宁的背影。
  他的目光,一如他向来对外展示的那样,温润平静,人畜无害。
  这副目光,投向本国上上下下的贵人或小吏时,总能换来一句“马家这个庶出的儿子真和气”投向雄州的宋人官民时,又能换来一句“北虏之地也有这样风仪文雅的年轻人呐”
  而当这副目光,给到完颜宗宁时,则令这个自幼远离家乡、来到陌生傲慢的异族领地做人质的女真少年,获得无以言表的安全感。
  暮色里,马植收回自己这副标志性的目光,微微低着头,一面瞧着草色青青的土地,一面往灯火渐亮的雄州城里走。
  没有宵禁的大宋王朝,真是繁华啊。
  即使是雄州这么个边关军镇,入夜后依然比燕京城还热闹。
  马植行过两条街,路过一处不大不小、门脸精致的客馆时,蓦地驻足。
  他看了看客馆的名号,唔,应是白日里那对邵氏夫妇所说的下榻之处。
  宗宁要娶的那女娃娃,此刻应也在里头,准备歇息了吧。
  马植自己也有两个妹妹。幼妹去年出阁时,就和那红杏一般大。
  马植记得临近亲迎仪式那几日,幼妹脸上,始终挂着女儿家那种又紧张又期许的神色,一张小脸于是红扑扑的,特别可爱。
  星光幽微的夜空下,州城的巷子里,年轻、又不算年轻的辽籍汉人马植,发了一个小小的誓言:
  宗宁兄弟,人固有一死。待此番事成后,肆哥哥会将这红杏姑娘带去燕京城,再设法送到混同江畔你们完颜部中。她便是你的遗孀,将来你弟弟得了儿子,自会过继一个给她,你这一脉,便能延续下去了。
 
 
第342章 月下杀局(上)
  宋辽榷场开幕四五日后,州城郊外,山溪水势湍急处。
  几台水碓和水磨边,民夫混杂着辽商,汉话交织着辽语,颇有些热火朝天的气氛。
  契丹人在日常饮食中,本就习惯以颇具苦味的草药饮子替代餐前汤,加之辽使的经历铺垫,以及减半的税收政策,姚欢代表京师榷货务带来的两千斤咖啡豆,售卖一空。
  并且,辽商们似乎对于回到幽云地区的销售预期颇有信心,一致要求宋人帮他们将生豆直接烘焙完毕。
  苏颂不仅是资深的政治家,还是当世头部地位的科学家,连水运仪象台那样的高精尖设备,苏老相公都能发明出来,将民间舂米和磨面用的水碓、水磨略加改造,简直是小菜一碟。
  此际,岁初就搭建完毕、通过测试的木器装置,将水流提供的动力由上下打桩,改成摇臂滚动,铁桶顺利地在柴火堆上转起来。
  姚欢询问了订购咖啡豆的各位辽商,得知辽人饮食,比大宋京城的开封人,更喜食酸味。她于是将咖啡豆从中度烘焙改成了浅烘,保持很高的酸度。
  如此磨碎煮冲,辽商试喝后,甚至不加糖奶,就很能接受。
  高效作业几个时辰,一批批浅烘咖啡豆,被辽商们用衬好油蜡纸与布匹的麻袋装走了。
  雄州的汉人民夫们干完活,去山泉里洗一把汗津津的面孔,陆续从姚欢手里接过劳务报酬,开怀愉悦地迎着夕阳,回家给老婆孩子显摆铜钱串子去。
  姚欢坐下来稍作歇息,啃几口干粮。
  从榷场到此地,连轴转了数日,姚欢的疲累,却被醉心于国际贸易的兴奋消弭了。
  她十分乐意看到互惠互利、皆大欢喜的画面。
  能太太平平地做国际贸易,外商有差价赚,本国百姓得到工钱养家,打什么仗呢?
  人群的喧沸声和水力器械的轰鸣声,消失了,周遭重归宁静。
  吃完权且充作晚饭的饼子后,邵清爬上一棵榆树,眺望片刻,很快溜下来。
  “我辨清方向了,跟我走。”
  他对姚欢道。
  根据雄州暗哨又传来的准信,叶家长女叶蓉,将会在宋辽界河“白沟”的无人把守处,渡舟来到宋境这一边,接上赵融。
  今日,邵清准备和姚欢先去实地走一遭,对地形与用时勘察一番。
  世间感情甚笃的小夫妻,可以一起做的愉悦之事不少,柴扉院中煎暖茶,红袖添香夜读书,迤逦相偎鸳鸯帐。
  或者如此刻般,二人将朝廷分派的胡豆外销之事完成了七七八八后,一身轻松,执手穿行于春烟绕远峰、鸟雀嬉树梢的山林中。
  因要探路,小两口都未做袍裙打扮,裤装利落,走了半个时辰不到,他们便摸索到界河一带。
  辽宋已息战百年,白沟界河沿岸,七八里路才设一个边防卫所,再派些士卒不定期巡逻而已。
  二人寻得了雄州线人所说的几棵古槐间的隐蔽泊口,姚欢还想往前走,邵清道:“莫过去。靠近河滩,草地就湿了,脚印显眼,万一真有巡卒发现,恐怕提早起疑。我们回去吧。”
  规程途中,邵清忽然道:“榷场结束后,回到开封,应已是仲夏时节。过得端午,我便二十有七了。”
  姚欢抬头看看他,笑道:“怎么了,你又不像开封城那些焦躁不安的儒生一样,年轻轻地就急于考取功名。若论面貌,回去将你这把胡子修剪修剪,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邵清明白妻子没听懂,只得带着直率又蕴了几分商量的口气道:“我们,生个娃娃吧。”
  姚欢豁然领悟。
  是这个意思啊!
  她莞尔道:“好,努力一下,明年春上,争取就让你老来得子。”
  邵清悦然,脱口而出:“得女也很好,像你。”
  眼见着柔情蜜意正在火候足的时候,邵清忽地面色一凝,停下了脚步。
  姚欢正要问声“怎么了”却听邵清压着嗓子道:“别说话。”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虽是接近满月的日子,邵清在走夜路时,仍本能地警觉。
  邵清握紧姚欢的手,屏息蹙眉,侧耳聆听,很肯定地道:“林子里有人,说的是契丹语。”
  榷场贸易时期,雄州内外,哪儿没有辽人?
  但随即而来的呼痛惨叫,令邵清本能般作出反应,搂着姚欢躲到树丛后面。
  这叫声于本来平淡的契丹语交谈中,突然响起,似乎表明主人在没有防备时遭到了袭击。
  “咔嚓咔嚓”
  踩着草叶疾奔的零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个人,一人前头跑,两人后头追。
  接近林间小路时,前头那人似乎体力不支,噗通载倒。
  两个追兵扑上来,一人踩住物的脖颈处,另一人迅速俯身,拔出了扎在物肚子上的匕首。
  物显然又吃痛,只是这一回咽喉被踩,惨呼成为压抑的呻吟,闷闷的。
  两个追兵,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契丹语。
  邵清听明白关键的几句,吃惊不小,再轻轻拨开额前的一簇枝叶,望出去。
  月光穿过林梢,正洒在那处。
  追兵中的一个,再次举起匕首,这一回准确地扎到了地上男子的心脏。
  男子双腿胡乱蹬踹,力量逐渐变弱,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两个行凶者将尸体拖了几步,靠在一棵树下后,其中一人疾步离去。
  借助月光的映照,再加上行凶者对话中透露的信息,邵清终于了确定死者的身份。
  他凑近怀中妻子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告诉她:“死的是姓杜的辽商,还有人要来。”
  姚欢明白邵清后半句的意思,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夜里的林间小路,被月影笼住,仿佛一条明暗参半、叫人捉摸不透的迷径。
  马植控着缰绳,侧头看一眼趴在身边那头骡子上的完颜宗宁。
  白天,在榷场里,马植寻觅多时、花大价钱买下的一张弓,正套在昏迷中的宗宁背上。
  到底是痴爱骑射的女真男娃,宗宁接过这张宋人巧匠精心打造的弓时,竟比那日与心爱的姑娘重逢时,更为惊喜。那是一张大牛角做的蚂蝗弓,看着不如那些描红画绿的桦皮弓、桃皮弓夺目,其实从牛筋的批解到胶漆的涂刷,行家知道,是把没有一年做不出来的好弓。
  榷场里只是严禁售卖铜头箭或者有机关的兵刃,角弓自不在禁品之列。马植买得光明正大,却也挑得费尽心思。
  毕竟,他心底,是按照给宗宁陪葬的好物标准,来选的。
  马植看到宗宁抚着弓爱不释手,遂像真正善解人意的长兄那般,向阿骨打道:“阿骨打叔叔,宗宁想去试试弓,山间耍一耍。我带着他,那些契丹看守们,便不敢说什么。”
  现在,眼前不停闪过燕京城往昔画面的马植,终于把自己选的这条小路,走到了尽头。
  刚刚顺利杀完第一个人的手下,迎上前,从主人手里接过缰绳。
  两匹骡子踱到树下时,稍有不安的表现。它们有着牲口灵敏的嗅觉,却没有战马的训练有素。它们害怕血腥味。
  马植指着杜京山的尸体,对手下说:“把女真小子的腰刀,插到他胸口去。”
  又招呼另一个:“你,把女真小子卸下骡子,快些,他要醒了。你用杜京山的刀,划开他的脖子。”
  灌木丛后,邵清低语:“他还要杀宗宁,为何?”
  姚欢不及出言,只听邵清又短促而坚定地追了一句:“你别动,藏着,我能应付。”
  他倏地站起来,钻出灌木丛。
  月光下,正要行事的三人,如遭电击般,惊异地转身,对着邵清。
  马植喝问道:“谁!”
  邵清站住,报出姓名。
  马植骇意稍退:“你怎地在此处,没与姚娘子一道?”
  “在下受张知州嘱托,教授军中医官,我日间看看这雄州生长的草药,晚归了。”
  马植冷冷道:“嗯,你不仅看到了草药。”
  “马郎君,你们在杀人?为何杀这个姓杜的?骡子上的,是什么人?”
  邵清的人,如他所提的问题一样,正在往马植迫近。
  马植必须在须臾间作出决定。
  他向卖漆器的商人打听过,这姓邵的汉人,和他娘子,是宋廷大官的跟班。
  但难道与他说一通家国大义、就这么放他走吗?
  对宗宁,自己都能下手,一个过路的宋人,算得什么。
  不能冒险!
  马植将心一横,吐出一句指令。
  他当然没想到,邵清能听懂契丹话,更没想到,这斯郎中,身上有功夫。
  短暂的瞬间,在两个接到指令的契丹杀手看来,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冒出来的这个宋人,似乎懵住了,傻狍子般定在那里。
  几息间,二人扑到跟前时,邵清才猛地矮身低头,避开突前一人的刀锋,扭腕出力,掌中的柳叶刀向往外平递出,直扎第二人的胸口。
  马植那句契丹指令是“杀了这个宋人”既如此,邵清出手,亦不会给对方留生机,奔着左心而去。
  “哎,啊!”
  被刀刃入肉的杀手,呼痛退却。毕竟也是会家子,此人险要关头本能地躲避,邵清的柳叶刀扎偏在此人左乳与腋下之间。
  邵清迅速拔出武器,揣开此人,急急回身,应对那扑空后又折返的第一个契丹杀手。
  他用的是少年时就练得最多、最为熟练的闪身反刺,因为自从练了近身格斗中的这一招,童年时后颈叫狼咬烂的恶梦,好像如石击冰面般,粉碎了,再也不曾在夤夜里纠缠过他。
  此刻,邵清一腿微屈,左臂前伸晃开,吸引敌人的本能注意力,右手下压,变了掌势,如横风过岗,呲啦一声,毫不留情地划开敌人的下腹部。
  敌人挥向邵清左臂的弯刀,虽然削到了皮肉,但小小的便宜,须臾间换来的是大亏。
  肚子上火辣辣的剧痛只是开始,尖峭的柳叶刀竟然还在他的腹腔里搅动。
  热乎乎涌出的,不仅有鲜血,还有一团肠子。
  被开膛的杀手,怒不可遏,又惶恐不已。他绝望地弓了腰,左手捂住湿漉漉的整个下腹,右手仍如垂死之兽、勉力攻击般,胡乱地舞动弯刀,去刺邵清。几次之后,他终于跪在地上,痛苦万分地扭作一团,好像被泡了盐卤的蚂蟥。
 
 
第343章 月下杀局(下)
  姚欢趴在树丛后,上牙咬着下唇,喉头仿佛瞬间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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