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先前上了马车的白堕似有所感的朝身后望去,可是见到只有人潮涌动的街道,并未看见他想要看见之人的身影。
想来,刚才只是一个错觉罢了,只是他的心里为何觉得如此不安。
“阿堕今天走神的次数倒是比往日只多不少,可是因为见到了熟人。”卫清元在说话间,他的手也不知何时探上他的额间,就连此时的二人都离得极近,更别说那等暧昧的气息了。
“若是阿堕的身体不舒服,可要孤给阿堕请个大夫过来。”
“微臣多谢陛下关心,还有微臣的身体很好,并无任何大碍,想来不过是心中有事记挂罢了。”唇瓣微抿的白堕当即拉开过近距离,并放了下本掀开藏蓝色团花锦帘的手。
“哦,不知道阿堕是在记挂何事,不若说出来让朕为其分忧一二。”纵然如此,男人仍是未曾选择轻易放过他,就连人也再度朝他逼近。
“此等小事便不劳烦陛下了,微臣想来只是最近睡眠不大好,方才导致的。”何况只要此人与他稍微靠近,白堕便能感觉到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与毛孔都在叫嚣着震栗。
可纵然如此,他对他的记忆仍是空白一片。
甚至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他来到这个躯体上的原因会不会就是因为他?
“阿堕的事对我而言怎么可能是小事。”卫清元见他目带疏离后,便不在自讨无趣的退了回来。
“陛下何意?”即便白堕在生性迟钝,却也能从里面听出了几分不对劲来,以及卫清元对他的态度,是否过于亲昵了点?
甚至不像是帝王对待股肱之臣,更像是帝王对待后宫以色侍人的妃嫔。
“自是因为阿堕是我们正阳国的定海神针,若是阿堕身体不舒服,那么动摇的何止是民心,就连朕也会为其担忧得食不安,寝不眠。”他男人说话时,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支红珊瑚祥云簪递到了他的手心之中。
“孤觉得这支簪子极为衬你,阿堕可莫要再拒绝了孤的一片好意才行。”
在他们这个小世界中,一般簪子都是由男方送予未来正妻,玉佩方是赠予友人,可他现在又是何意?还是他单纯想多了?
唇瓣翕动的白堕本想要拒绝,可在接触到男人逐渐变得幽森的瞳孔时,只能换成了一句,“臣谢陛下赏。”
随黑压桃枝的深夜来临。
白堕仍是没有回到国师府,而是继续一头扎进了国师用来办公的摘星楼中,他的脚边还堆积着大量被他翻阅过的奇闻异事与山间灵怪书籍。
并且脑海中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想要回去的关键说不定就在此处。
只是他没有发现的是,他的脚腕处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带着黑刺的藤蔓在他脚边徘徊,又像极了那等嗜血而食的黑蛇。
而此时灯火通明,清辉月色斑驳洒入内的白府中。
随意披了件月白色绣莲外衫,松垮垮挽就一个君子髻的咸陶正双手负后,伫立于罗花窗旁,任由月光镀其身,为其晕染一层流光溢彩。
随着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随后她听见她哑着声问,“那人回来了吗。”
“回夫人的话,老爷今晚上歇在钦天监中,还说了要让夫人早点歇息,莫要等他。”进来后的刘嬷嬷将那盅安胎药放下后,又道:“不过大人前面还说了,虽说如今气温逐渐转暖,可夫人还是得要注意一下身体才行。”
“嗯,此事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咸陶听到钦天监三字时,心下冷笑涟涟,握在手心中的那串白玉珠链应声坠地,随即绳断珠散。
小白嘴上说着有事要忙,其实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躲她罢了。
甚至此时的她多想要问他一句,她咸陶难不成就真的如此不堪?更比不上边禹之在他心里的半分位置吗?
咸陶本以为他今晚上不回来,明天应该就会回来的。
可是当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仍是不见那人的半分身影,反倒是府里头传出的那些风言风语都传进了她的耳边时,更为令她怒不可遏。
端着一盅人参鸡汤进来的桃红见夫人又望着窗外那株已然花谢,并结出了青涩果子的桃花树发呆时,轻叹一声道:“外头的那些谣言都不过是他们嫉妒夫人而中伤的话,还望夫人不要过于放在心上才好,要不然可就真的是如了他们的意。”
不过桃红想到现如今已有大半个月不曾归家的国师大人后,心下也有些恼意。更多的还是怨自家小姐留不住人了,要不然天底下又有哪一个女人才刚新婚几天,那丈夫就不归家的。
双手负后的咸陶并未理会身后的视线,直到有几缕斜斜杏雨随之飘入室内,方才缓过了几分神,问:“外面可是下雨了。”
“是下雨了。”说着,桃红便过来将那大开中的窗牖给合上,以防那些雨水再度打进来。
“派人去送一把伞给老爷。”唇瓣微抿的咸陶示意她莫要关窗,并走至窗边伸出了手,任由雨丝飘落手心。
“诺。”桃红在出去时,仍是不忘提醒道:“不过夫人莫要靠那窗边太近,要不然雨水打进来了怎么办。”
“无碍。”
等人离开后,这偌大的室内便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咸陶伸出手心,只见手心中正有一小截扭动着躯体的黑刺藤蔓,藤蔓感觉到主人的靠近时,那腰肢也扭得越发欢快,更繁生了不少藤蔓朝她撒娇讨好。
就连他的周围也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灵力波动,只是那点儿波动很小,小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窗外的雨越落越大,不但吹得未曾紧闭的窗牖噼里啪啦作响,更吹得院中那株桃花树上花枝花叶乱颤,又落了一地残青嫩果无人拾。
而远在钦天监,眼下带着一抹淡淡乌青,坐姿形如一滩烂泥,脸上还沾了不少笔墨的白堕正打了个喷嚏。
他的案几上还放着一壶喝得只剩下几口的浓茶,与那一堆被他整理出来的资料。
正当他困得实在是睁不开眼,并即将要打碎那一壶白玉薄胎圆肚茶壶时,突然圆目大瞪,整个人就像是瞬间打通任督二脉般坐直了起来。
当即摇响放在桌上系着鬼面红绳,上刻梼杌兽纹的青铜铃铛,随着声响的那一刻。
厚重雕花木门被一个身着黑白袍子,头戴东坡巾的少年推开,并伴随着不少杏雨斜斜涌入内,更吹散了几分室内困意。
“师父,可是有何要事?”若非无大事发生,他们都鲜少会见到师父摇响那梼杌铃。
“我想要问你,这书上所言可是真。”此时的白堕顾不上他现在双目猩红,墨发披散之态,而是伸出手指指着书中一处。
只见上书【陆有九州,一州为天,二州为地,尾九州为次,三为诡,四五六州为乾坤,七为蓬莱,八为高止,九为深渊所掩,故称之为九州。】
“师父,可是这资料上有何不妥。”墨砚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更不明白师父为何会如此激动。
“并无任何不妥,我只是想要问你,此书是何人所著,那人现在又在何处?”即便白堕强压着心头狂喜,可仍是有少许跑了出来。
只因为他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未搜刮到有关于九州大陆的记忆,可此书上却明晃晃的标出了九州大陆之名的由来。
这也像极了,撕破虚伪世界中的一道光。
“此书是前段时间刚收录进来的,弟子听说著此书之人早已仙鹤云游多年,原本墨砚打算将其置于阁楼高处的,谁知道居然会提前被师父给找出来了。”此事说来,连他都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送此书来的人是谁?还有你为何要置高楼?”听到所著之人仙鹤归去的那一刻,白堕心中瞬间咯噔了一下,攥着书脊的骨节骤然抓紧。
“是城南外的一家普通农户,他们还说这是一位仙人让他们转交的,弟子之前还以为他们只是随口胡言乱语,可是翻开了几页发现里头所著的确实是正道道家心法。只是却与弟子看过的其他书略有差别,因为这么一点区别,弟子曾将此书交给师叔翻阅过,师叔说此书可以留下,但是必须得要置于高楼之中。”墨砚面对师父的质问,一字一句回道。
“可是这书中有不妥之处,晚些天亮后,师父可要随弟子前往那农户家一趟,以解疑惑。”因为他当时收书后也没有多问。
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懊悔,更不至于面对师父时一问三不知。
“好。”
因为白堕迫切的想要知道关于是何人所著此书,加上关于那人的一切线索时,竟是未等天亮雨停便吩咐他们准备了一辆马车前往城南。
只是等他们来到城外的那处农庄后,却诡异的发现这里并没有他说的那处地址。
即便对上了地址的位置,也是一个早已缠上青藤黑苔的缝隙,甚至此处荒凉得更像是一处乱葬岗。
“师父,这………”
“去就近的人家,问他们是否知道陈东一家。”眉头紧拧的白堕看了此地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墨砚以防是自己带错了路,当即撑着一柄油纸伞,冒雨的敲响了就近的一家农户。
等门打开后,当即询问道:“大娘,你好,请问一下陈东家是在这里吗?”
“你们是陈东家的什么人?还有我不认识陈东是什么人,你们还是去问其他人吧。”大婶听见他们问陈东家的时候,当即面覆恐惧,就连那双眼都不断的往那茫茫雨雾中看去。
“可是大娘………”
却在大娘关门的下一刻被眼疾手快的白堕阻止,并见他露出一抹浅笑,道:“我们二人并无恶意,只是因为陈东是我们的远房亲戚,此次来京后便想着过来看一下他。”
或许是他的这张脸杀伤力过大,竟导致原本还欲赶人的刘大娘当即将它们迎进了屋内,并给二人端来了茶水。
“娘,可是家里来了客人吗。”正在房间里看书的陈大宝听见正堂里传来的声音时,有些不放心地走了过来。
却在掀开那块已经洗得褪色的天蓝色碎花布帘,并对上同样望过来的白堕时,瞬间涨红了一张白净的脸庞,最后更是支支吾吾得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两位公子是进来避一下雨的,等一下就走。还有秋闱将近,你还不快点多去看几本书。”刘大娘将茶水递过去后,又在对上白堕这张色若春晓之花的脸颊时心生几分失落。
这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是一个男儿身呢,要不然给她家宝儿当媳妇不知道有多好。
白堕接过茶水后,并不想在此耽误太多时间,当即道:“不知道大娘可否告知我们,有关于陈东家一事。”
白堕担心他们会吓到她,就连那声音都刻意放轻放缓了几分,唯有握着茶杯边缘的力度稍加重了些。
“你们不知道吗,他们家早在十年前被火给活生生烧死了。”刘大娘说到这个时,那双眼睛还恐惧的往屋里各处张望。
“十年前的那一把火不止烧死了陈东一家人,就连周围的房舍也被牵连到了,就连现在,偶尔都还会有人看见陈东一家人,你们说这件事是不是很邪门。”说完,她还害怕的伸手搓了搓胳膊。
“烧,烧死了。”这个回答,明显是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可若是城东在十年前就烧死了,那么又是谁送的书,为何又要借用陈东的名义?
即便此刻的他们有再多的疑问,却也在雨停了后,起身告辞。
只是在他们出去后,原本门外挂着【刘家】牌匾突然变成了【陈家】,本是缝隙之地也冒出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桃花林。
院中也正好回来了一个带着竹笠,身穿蓑衣,手上还提着两条鲜鱼的男人走了进来,并见到屋里头多出的精致糕点后,问:“娘,刚才家里是不是有人来过啊。”
“不过是两个进来躲雨的,还有阿玉你赶快给你大哥熬点姜汤来喝,好驱驱寒气。”刘大娘见到大儿子回来后,马上拿着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
而陈东却是看了几眼那些糕点后,这才接过她递来的衣服。
而原本才刚停下没多久的杏雨斜斜再次落下,更模糊了远处的黛青山峦,给之添了一抹岚烟四起,鹤羽四溅。
行驶在泥泞小道中的一辆纯黑马车上,先前噤了声的墨砚看着一直望向窗外朦胧雨景的师父,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师父等下是要回国师府还是钦天监?”
“回钦天监。”
“可是师父你都已经在钦天监里住了快大半个月了,可是和师母吵架了吗?”
“并无,只是我最近有些事要处理。”不欲再多言的白堕直接闭眼假寐,也将墨砚还欲再问的话都咽回了嗓子眼中。
因为有些事,他想要自己弄清楚,以及他不知道现在的他,要怎么面对那人?
以及如何面对那人的感情。
第80章 、八十、归拢
他虽说了不回国师府, 可那驾车的马夫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从国师府的那条路经过,并且还放慢了速度,似乎就在等着他的一个回心转意。
可是直到马车离去很远, 都仍未见那人睁开眼,更甚是开口的时候。马车夫却感觉到车轮底下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等他停车去看时,又并未见到任何挡路的石子或是藤蔓。
心想,有可能是他刚才看错了。
可是当他重新驾驶马车离开的时候, 却又感觉到车轱辘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 也在此时,马车内传来了一道清幽之声。
“可是马车出了什么事?”白堕见马车停在原地许久后,不禁掀帘望去。
“回大人的话, 刚才车轮子不小心卡到了一根野草,奴才现下已经处理好了。”等马车夫重新驾驶马车离开时, 却发现车轮处并没有半点儿异样。
甚至不由令他怀疑,刚才的那一切是否只是一个错觉。
此时的国师府中。
躺在美人竹编躺椅上的咸陶察觉到那人离开后,那条藏在袖中的黑藤蔓也正在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手腕, 并不时钻出袖袋, 往那盏已经放凉的龙井绿茶杯里钻去, 直到听见紧闭的房门, 发出“叽呀”一声声响,方才受惊的钻了回来。
端着一盅糖蒸酥酪进来的桃在说话前, 还不忘往周围看了好几眼,生怕会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一样:“夫人,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埋伏在二小姐回家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