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转身过来的刹那间,第五寂发现那个和尚与他身旁的男人几乎生得一模一样,唯一有所区别的不过是一人青涩,一人的身上带着岁月沉淀。
“大师,这是?”
“施主想要见的人。”边禹之见到手心中正被强行塞进一串糖葫芦的自己,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抹追忆之色,就连他的脚步也不受控制地朝他们二人走近。
闻言,满目大骇的第五寂不自觉喉间发紧,更连视线都不敢与他对视。
生怕一个噩梦还未走远,再接踵而来另一个噩耗,并与之叠加。
那买了糖葫芦的两人也正朝他们这边走来,即使现在还离得稍远,第五寂仍是闻到了独属于糖葫芦的麦芽糖香,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声。
“贫僧不喜欢这等甜食,施主下次莫要再破费才好。”说着,边禹之便想将糖葫芦还给她。
只因师父说了,出家人要六根清净,更要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yin,四戒妄语,五戒贪杯。
“我给你买的东西怎么能叫破费,这应该叫情趣才对,你要是不喜欢吃糖葫芦,等下我们去吃桂花糕糯米团子油炸鸡米花红豆奶茶马蹄糕怎么样。”白堕非但没有接过,还笑嘻嘻地将她咬过一口的糖葫芦递到他的嘴边。
“你之前可是偷看过我洗澡的,按照你们这边的话说,你得要对我负责,然后娶我。”最后两个字,还是白堕贴在他耳边说的。
“阿弥陀佛,之前贫僧是为了除妖才不小心误入施主闺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双手合十的边禹之想要拉开与她的距离。
却发现他无论拉开多远,她都会像一块怎么撕也撕不掉的狗皮膏药继续黏上来。
“可是大师都看光了奴家的身子,按理说大师怎么也得要对奴家负责才行,要不然的话奴家可不依。”
紧接着下一秒,眼前镜头再换。
场景虽不变,可这里却从白天变成了傍晚。
抬头望天,只见火树银花不夜天,就连这不长的街道都是灯花万盏嵌珠宝,缛彩繁光远缀天
不远处是穿着一件牡丹花色缠枝襦裙的白堕正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奋力的想要挤进人群中看热闹,却因为总是挤不进去后气鼓鼓了一张脸。
“看猴戏哪里有看花灯好看。”男人似乎知道了她在气什么,揉了揉她的那头细软墨发,随后牵着她的手往另一边走去。
“那禹之,我要那盏最大最漂亮的花灯,你去帮我赢回来可好。”
“好,只要是小白想要的,我都帮你赢回来。”眼前的男人褪去了最开始的冷漠,疏离,就连看向她的那一刻也多了几分宠溺。
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的白堕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所以说我最喜欢的就是禹之了。”
“嗯,我知道。”这轻飘飘得只要风一吹便散了的话,却又准确无误的传到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男人耳边。
对比于边禹之带着苦涩的笑,第五寂却是骨节攥至泛白,一双清凌凌的瑞凤眼中也盛满了疑惑。
为何他在这里看见的与在药王谷中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到底谁是真?谁又是假?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和小白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他的父亲又是谁?在这一刻,第五寂觉得他的脑袋疼得就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大师,他们难不成在千年之前是………”这一句苦涩而干瘪的话,完全想不到会是从他嘴里冒出的。
“嘘,少安毋躁,施主会看见你想要看见的一切。”将手指贴在唇上的边禹之示意他噤声。
时至今日,当初的往事才像是打开一幅画卷,缓缓展开里面用色极为秾艳的画面。
接下来的一切,完全像是颠覆了他的想象力,更应该说是三观才对。
原来小白最开始的恋人就是他身边的这位大师,也就是一直陪在小白身边的和尚,而他的父亲,却是那令人所不齿的第三者。
更像极了挑拨离间与添油加醋的阴险小人,与那生于阴暗潮湿处,专啃人脚趾的下水沟老鼠。
哪怕大师与好友之间的一个普通会面,都会在经过那人之手后,变成他背叛她之事。
茶肆二楼间,刚推开门的白堕看着与一名女修共处一室的边禹之,那本流转在眼眶中的泪再也兜不住的涔涔而落。
“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会陪我过生日的,可你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只要是其他人的事情都永远比我重要!”伸手随意抹了一把眼泪的白堕说完,便提着裙摆往楼下跑去。
“小白,你误会了。”
“我和莫道友只是普通朋友。”
藏在角落中,掩下唇边笑意的咸陶担心的追上她,有些苦恼道:“小白,边道友肯定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他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突然过来。”
“你不用再为他说好话了,我知道他就是嫌弃我的身份,更嫌弃我的性子比那花楼里的姑娘还不懂得矜持。”蹲下后的白堕接过他递来的绢帕,只觉得她今天过什么生日,过葬礼还差不多。
“边道友虽是说过小白的性子过于愚钝与不像女子了点,却没有嫌弃过小白分毫,即便边道友真的嫌弃,我也不会嫌弃小白的。”
“真的,可我为什么就不相信。”抱着膝盖抹着眼泪的白堕抬眸与他对视,眸中泪花潋滟。
“要是小白不信,我起誓可好。”咸陶说完,还举起了三根手指,对天起誓,“若是我咸陶有哪一天嫌弃了白堕,定让我………”
可他的誓言还未发完,一根白皙的手指贴上了他的唇,“你别说了,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像那个狗男人这样对我的。”
“既然他今天要忙着约会佳人,那阿陶陪我过生日可好。”
“好。”
第89章 、八十九、归拢
像这样的场景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好比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最后造成他们分崩离析的都不是这些由雪花组成的碎片,而是一次意外, 若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人为。
随着他们从秘境出来后, 边禹之消失,白堕开始独自拉扯着一个孩子长大,紧接着十年后咸陶再度回归。
第五寂能很明显地分辨出, 那个孩子不是他,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令他看得万目睚眦。
很快,随着人妖魔三界爆发大战后, 魔族与人族,妖族也成了势不两立的敌对头。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由鲜血铺就的赤红, 尸横遍野的暮气沉沉。与魔域相邻的城池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皆被残忍的炼制成活尸,或是填尸垦。
咸陶身为正道魁首,白堕为六魔之一, 即使双方皆有情, 也注定此情不能长久。
随着梦境再一转, 第五寂跟随边禹之踏进了一处由鲜血铺就的血山骨路, 鼻间浓重的血腥味重得令他一度喘不过气来。
腥红的河流中不时冒出几颗黑黝黝的人头,残肢碎肉, 喜食腐肉的秃鹫盘桓于上空久久不离,生于河里的食腐鱼与岸上的斑鬣狗皆是吃得膘肥体壮,皮毛油亮有光泽。
第五寂踏上这一片红土地时,仍是带着几分震惊道:“这里是?”
“千年之前的药王谷。”转动着手中佛珠的边禹之并未理会因为长时间停留在时空长流中而变得逐渐透明化的躯体,而是快步朝药王谷的十里桃花林走去。
时值万物凋零的十一月, 唯有此处桃花林仍是开得郁郁葱葱,当那寒风拂枝,林间繁花簌簌而落。
再往前走,只见树下的一男一女正在争执着什么,原本停在边上的鸟兽皆是恐惧地四散而逃。
“你难道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邀我出来见面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还是说你不怕。”朱瑾红纱裹身,手持黑骨伞的白堕冷笑地伸出手指头戳了戳男人的胸膛。
“也对,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怕呢。倒是本宫从未想过,原来大名鼎鼎的正道魁首暗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就连本宫一个魔修都不齿,说不定连本宫这个魔修也得要对你的所作所为甘拜下风才对。”一声冷嗤,道不尽的鄙夷与讽刺。
“小白你听我解释,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未加害过边道友,更没有做过小白说的那些事。”纵然谎言已被戳破,可男人的脸上仍是挂着浅浅笑意。
仿佛她先前所言皆是虚假的,不应该存在的,或者更恰当地说,他只是当她同他闹了小脾气罢了。
“呵,你是没有害过禹之,你是直接大发慈悲地将他给打得灰飞烟灭,永生都没有转世投胎的可能。若不是本宫在禹知嘴漏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并顺藤摸瓜的查下去,说不定直到现在都还傻乎乎的被你瞒在鼓里。”牙根紧咬的白堕看着他仍是一副温和儒雅的假象,便觉得心底发毛。
当初的她在禹之失踪多年后,加上这人一直对她很好与吉祥说想要和爹爹娘亲一直在一起,这才勉为其难的与他搭伙过日子。
可是在一起久了后,她才发现此人儒雅温柔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偏执,暴戾的心。
“我从未这样想过小白,小白又为何要如此贬低自己。”男人想要伸手触摸她的脸颊,却被后者厌恶地拉开距离。
“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此一别后,你我二人再见,注定只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本宫更会亲手杀了你给禹之报仇!”话落,白堕转身持伞离开。
咸陶见她要走,顿时慌张得拉住她的手,恳求道:“小白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太爱小白了。”
这一句话,相当于不打自招。
“放开,现在的你只会让我觉得恶心。”若非她担心在这里动手会惹来其他修道者的围堵,又岂会轻易的放过他!“我要是松开了手,说不定小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错了,小白原谅我一回好不好,我们忘记那些人和不好的记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男人桎梏着她手腕的力气极大,更在上面留下了一圈红痕。
“不好,现在的你除了让我感觉到恶心后,又有什么资格求我。”话到最后,寒意渐生。
“为什么小白就不愿意原谅我,是我做得不好,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小白生气的事。”他的苦苦挽留并未换来她的半分回心转意后,就连浅眸中都不自觉染上丝丝偏执地阴戾。
“放开。”察觉到不对劲的白堕在凝聚魔气将他的手砍下来的那一刻,却感觉到她体内的魔力在此刻好比泥牛入海,针落大海。
“你对我做了什么!咸陶!”怒目而视的白堕明白肯定是他搞的鬼,更该死的是她在来之前怎么就没有对他有过一点儿防备。
若是有的话,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形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只是不想让小白离开我罢了,反倒是小白的心可真狠。”唇边噙着笑意的男人将拉着她的手一拉,顺势将她搂进怀中。
薄凉的唇瓣贴在她的耳边,说:“那个男人就真的那么好嘛,哪怕都死了一百多年了,都仍是值得小白心心念念。还是说我咸陶过于不堪,哪怕我们都认识了将近两百年,我都仍是比不上那人在小白心里分毫吗。”
“呵,就你也配和他比,我之前完全就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的。”明知现如今局势对自己尤为不利的白堕本只要服个软就能过去的,可她偏生选择了针锋相对。
“你给我放………”这一次尚未等白堕的话说完。
她的腹中便传来了一阵绞疼,先前使不上来的魔气也宛如发了疯般往那把匕首上涌去。
低头间,对上的是一柄散发着金光,其上刻着诸多复杂繁琐降魔阵的匕首。
这一切都不像是他的临时起意,更应该说是早有预谋才对!
瞳孔猛缩的白堕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体内魔力的流失以及身上传来的,形如天火灼烧四肢百骸的疼,使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嘴上一边对她深情款款说喜欢她,却一边给她消除记忆而不是选择救她的男人。
“小白你看,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我们也会永远,永远的在一起。”眼中强忍着不舍的咸陶伸出沾血的手覆上她的眼睛,脸上神情癫狂又深情。
“要是小白乖乖听我的话就好了,也许我就不会那么做了,归根结底还是小白不听话。”
随着一人的死亡,就连这十里桃花林,瞬间枯萎。
不远处。
拳头握紧,脖间青筋直冒的第五寂若非是被身旁男人给阻拦,恐怕早就冲过去将那个男人给碎尸万段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若非亲眼所见,他从来不知道他的父亲能残忍偏执到这种地步,甚至他们从头至尾都没有过一个孩子,那么是不是也洗除了他与小白之间的母子关系。
最后的谜题,却指向了身旁男人:“你到底想要我看什么!又想要告诉我什么!”
“施主不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吗。”随着边禹之的话落,只见此方秘境瞬间崩塌。
那些破碎的镜片上全部映着一个人的脸,第五寂知道那是小白的,当一道刺眼白光朝他照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随着白光消散,他再次睁开眼后,发现他正站在那座摇摇欲坠的破茅草屋前,身边的大师早已消失不见。
他先前见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吗?还是说,那才是真相?
随着清风拂动鬓角墨发,吹得花枝簌簌而落,又兜了树下人满怀香,才使得人如梦初醒。
此时的药王谷因为一半的弟子都参加了会仙盟,竟显得此处染上了几分静寥如烟。“醒了。”
一直守在床边的咸陶见她醒来后,马上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并在她的身后垫了块软枕,道:“小白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羽睫轻颤的白堕接过白瓷梅兰茶杯小抿了一口,摇头,并且她发现她再一次丢失了不少记忆,可丢失的是什么她却不知道。
“这里是哪里?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这个陌生的房间总会带给她一种熟悉感,就像是她曾经在这里住过很多年一样。
咸陶将黏在她脸颊旁的一绺发丝别到耳后,温和道:“小白忘记了,你先前在会仙盟中突然晕倒一事吗,这里自然是药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