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慧娟敲了敲她的头:“你那点心思都摆脸上了,我一猜就猜到了,不就分个手嘛。”
梁喃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用筷子戳着米饭。
许慧娟叹息一声,揉了揉梁喃的发梢:“我只求他能对你好。毕竟……”
“我们家喃喃这么好,就是该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
梁喃戳筷子的手一顿,扭头去看许慧娟和梁远山——这两个从小连个地都没有舍得让她扫过的人,良久,眼睫颤了颤。
梁喃在家里待了五天,才回学校,在学校里休息了一天之后,她整理了顾间送给他的珠宝首饰,装在一个盒子里,打算还给顾间。
整理的时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书架,一本本子掉落,封面精致,右上角写着两个娟秀的字——“顾间”。
梁喃盯着看了两秒,捡起来慢慢翻页,少女的甜蜜心事毫不遮掩。
第一页写着“2019年10月18号,是周五……”
这是她至认识顾间之初就开始写的,大到一件珠宝,小到一句晚安,她通通记录,本来是想留着等以后给顾间一个惊喜的。
梁喃垂眸,只一瞬,她面无表情地把日记撕烂,丢到了垃圾桶。
不需要了。
景园的大门是纯黑色,却在光线射下来时会有亮光反射闪烁,十分精致。
梁喃站在景园的大门前,她不知道怎么还给顾间,干脆把盒子还到景园。
她盯着密码门,试探着伸出手指。
——“叮”地一声,门开了。
他没换密码。
梁喃抿起唇,没多作考虑,进去把东西放在客厅里,而后给顾间发信息。
喃呀喃:你送我的东西我放到景园客厅了,那串红宝石项链我找不到了,网上查了下价格,钱打到你银行卡里了,不够的话我再给你。
梁喃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一秒,终于还是按下,而后收回手机,离开了景园。
正是夏日的中午,烈日炎炎,连路上的行人都很少,梁喃怕晒,躲在树荫下,树上有蝉儿叫个不停。
她伸手按了按手机,叹了口气,来时没注意,手机关机了,她网上打不了车,只好等过路的的士。
车辆疾驰而过,却始终没瞧见熟悉的出租车标志。
正在梁喃纠结要不要去店里找个人借一下充电器时,一辆车突然停在她面前。
车身呈黑色,华丽奢华。
是辆加长迈巴赫。
梁喃眼眸定住,车门已经打开。
顾间西装革履,走到她身边,金丝眼镜闪烁矜贵的光彩:“谈谈。”
梁喃只看了一眼,别开视线:“顾先生要谈什么?”
一向在谈判桌上逻辑清晰条条有理的顾间突然哑言。
他拧着眉盯梁喃,只觉得“顾先生”这个称呼令他莫名地烦躁。
顾间盯她两秒,想了想,最终上前一步,放软了语气,带着诱哄的意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梁喃静静地看他,突然笑了,顾间见状眼眸瞬间一沉。
“除了名分?”梁喃语气淡淡,一语中的。
恰好有出租车路过,梁喃急忙招了招手,见出租车停下,她转头看向顾间,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学琴的经历吗?”
她看着顾间疑惑的神情,想到什么,笑起来:“也是,你肯定不记得了,毕竟你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
“我十岁开始学古琴,其实挺苦的。教我琴的老师对我们特别严,而且他一直让我们每天练指法基本功,别的老师都开始教曲子了,他还是让我们练。”
“很快,我身边的同学耐不住寂寞一个接一个地都走了,后来来了很多批,也是这样,没几天都走了。”
“可我一直在练。”梁喃慢慢道。
“因为我初学的时候年纪轻手比较嫩,手没生老茧的时候,每天回去手都磨得血红血红的,我妈看得可心疼了,让我别练了,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
“即便是后来学业加重,我为了让我妈放心,拼命学习,也就是为了能好好地练琴。”
“不为了什么,就是因为喜欢。”梁喃慢慢道,“我从小就这样,真心喜欢的东西,再苦再难我都不会放弃。”
梁喃昂起头,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所以,其实哪怕是前几天我和你说分手的时候,我也依然是爱你的。”
顾间定定地瞧她,嘴唇张了张,却没说出话。
“可是。”梁喃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爸妈说,我很好,我是值得也是应该被人宠爱着的。”
梁喃说话的声音逐渐慢下来,声音有些哑,很痛苦的样子:“而你,却把情人这个词砸到了我身上,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被用在我身上的一个词。”
“它让我觉得,我很脏。”梁喃的声音倏地转冷,一字一顿道。
她重新看向顾间:“所以这次,我真的要放弃你了。”
话落下的瞬间,梁喃眼角有一颗晶莹滴落,快速地砸到地上,很快被炎日晒干,一点痕迹也瞧不见了。而随之带走的,似乎还有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顾间面无表情地盯着梁喃的背影,金丝眼镜闪烁着不可侵犯的光彩,他脊背高昂,似乎永远不会为谁折腰:“行,你别后悔。”
而后抬步,开车离开。
冷调的沉香弥漫在车厢内,明明是令人冷静的味道,顾间却只觉得烦躁得不行。
蓝牙耳机里的电话铃声很没眼色地吵个不停,响了又断,断了又响,再响起时,顾间终于不可耐烦地按下接通:“我在回公司的路上了,马上就回去开会。”
可听筒里顿了片刻,传来的是一道温柔的女声:“您好,请问是顾间顾先生吗?您和梁喃梁女士的定制戒指已同意退回,我刚打电话给梁女士,可未被接通。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退钱?”
第19章 不怎么样。
树叶长了落, 落了长,又恢复成了一派郁郁葱葱的模样,瞧着毫无改变似的, 只有脚下饱受滋养的黄土记得它的枯荣。
梁喃再回到江城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
她拎着行李箱刚从机场出来,就瞧见不远处的林萌萌夸张地朝她招手:“喃喃, 这儿!”
梁喃见状笑了笑,跟白雅打了个招呼:“那老师, 我先走了。”
柏言辞也过来接白雅了,他一手接过白雅的行李箱,一手揽住白雅的腰, 白雅先是朝柏言辞笑了笑, 才看向梁喃, 点点头:“好, 路上注意安全, 别忘了一周后的演奏。”
梁喃点点头,拎着行李箱和林萌萌走了。
路边树影、行人、街道、商场等等皆过电影似的闪过。
梁喃头靠在车窗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哪怕只有一年的时间, 江城的变化也很大。车辆行驶过熟悉的街道时, 很多她熟悉的店铺都已经换成了别的店铺。
她看着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过了许久,出租车终于停在一栋小区前面。
知道梁喃回来, 林萌萌干脆搬了家,重新找了个两居室, 和梁喃合租。
小区是栋老小区,离市中心稍微有点远,但胜在周围设施完善,价格也不高。
正是下午五六点钟, 不少爷爷奶奶吃完晚饭,牵着孙子孙女在小区里溜达,老人的谈笑声混着稚童的吵闹声,很热闹。
梁喃和林萌萌放下行李箱,就去小区门口的一家火锅店吃饭。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梁喃一边涮菜一边和林萌萌聊天。两人虽然一年多没见,但平日里一直有联系,所以见到了也并不生分。
林萌萌这一年涨了工资,随之而来的,任务也越来越重,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吐槽:“你都不知道我日子过的多苦,那培训班的学生好多都是被家长逼进来的,学也不认真学,让回家练也不练,完了家长回头还找我事儿,问我为啥她孩子学得这么慢。”
“玛德她怎么不从自家孩子身上找原因?!”林萌萌恶狠狠地咬了口藕片,声音脆响,她扭头看了眼梁喃,一脸艳羡,“还是你幸福,只要管好自己,专心练琴,办演奏会就行,钱拿得还比我高。”
梁喃涮好了一片羊肉放到林萌萌碗里:“我每天都要练琴的好嘛。”
林萌萌瘪嘴,把羊肉片放在蘸料里滚过来滚过去:“但是和人打交道真的好烦呀。”
梁喃笑了笑,想到什么,问:“欸,语语呢?她怎么样?我给她发信息她都没回过我。”
林萌萌吃下那口羊肉片,说起话来有些囫囵不清:“我也不太清楚,她平常也不怎么回我消息,好像也和雯雯一样,考研上岸了吧。”
梁喃抿起唇,想了想:“这个名额本来是该我和她公平竞争的,但是她因为家里的事直接让给我了,如果她还愿意的话,后面我的演奏会都会请她。”
林萌萌“嗯嗯”点头。
梁喃她们点的牛油锅底,加上梁喃不太能吃辣,饶是有空调呼呼吹着冷风,梁喃额头上还是出了微汗。
她抽了张餐巾纸,一边小口小口地喝冰可乐,一边抬头擦汗,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住。
这家火锅店很简陋,墙壁都有些微泛黄,几乎没什么装修,唯一的装饰也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台电视机,正播着新闻。
梁喃盯着电视机里那抹艳丽的红影,喉间未咽尽的可乐在“滋滋”地冒着泡儿,刺得喉咙有些疼。
电视底下,蓝底白字加粗地写着“林氏集团千金林漾于今日订婚。”
屏幕里,林漾依旧红裙艳丽,张扬耀眼,她手里挽着一个男人,笑得开怀,瞧着很幸福的样子,然而其中真假,如人饮水罢了。
那天林漾来找梁喃时,梁喃就觉得眼熟,直到后来,她才回想起那则新闻。
镜头很快移到男人身上,梁喃却微蹙起眉。这男人样貌俊郎,可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位。
梁喃只瞧了一眼,便没什么反应地移开视线,慢吞吞地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擦了擦嘴角,继续吃火锅。
与她无关的事罢了。
白雅为了弘扬传统文化古琴艺术,开展了一项“扶琴计划”,她这次开这个演奏会目的之一就是正式提出这个计划,目的之二就是让梁喃在学精之后,再弹一曲,彻底在古琴届站稳脚跟,而不是只有个白雅弟子的名号。
很快到了演奏会那天,演奏厅依旧选的谈尔曼。
这次活动很重要,白雅特地请来了圈内各界名流,甚至有不少媒体闻风而至,但因为无邀请函,皆被挡在演奏厅外。
演奏厅上。
白雅身着黑色长裙,鬓发盘起,笑起来眼角已生出了细纹,却依然优雅得体,对着底下的各界名流道:“感谢大家愿意给我个面子百忙之中来参加,我们话不多说,先听琴曲。”
说罢,她盈盈一笑地朝众人鞠了一躬,随着她的手指舞动,流畅浑厚的琴声缓缓流淌。
等到白雅弹完,梁喃便上台。
白雅瞧了眼旁边的女孩。
梁喃穿着一条月白连枝绣花旗袍,身材婀娜多姿,满是成熟女人的风情。
她今天化了妆,不同于以往的淡妆,这次是个艳丽的浓妆,她本就生得媚,浓妆更是恰到好处地给她几分妖惑。
她绾起大卷发,又在鬓角间留下了两缕,发丝轻柔地摇摆,遮住了几分脸庞,却使得梁喃多了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美感。
白雅满意地点点头,简单介绍了一下梁喃的身份后,把舞台让给了梁喃。
梁喃的手指轻靠上琴弦,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等她张开眼皮时,猛地,随着眼中神情变化,一道高亢华丽的音蹦出,如鹰击长空,响彻天际。
瞬间,台下的观众皆被抓过视线,甚至有人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是被那道琴音所迸发的力量震惊的。
有些古琴爱好者更是齐齐抬眸,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梁喃弹的是赵悯的《云离瑶》。
《云离瑶》作为赵悯的成名曲,光是指法就已十分困难,还有其变幻莫测的散板,多少年来,数不尽的古琴演奏者尝试过,但能弹完指法的也不过百人,能稍微弹出赵悯的味道的也不过一个白雅而已。
但白雅弹了多少年?她经验老道,阅历也高,而梁喃不过一初生牛犊的小姑娘,如何能体会到《云离瑶》的内涵?
思及此,他们冷笑了一下。古琴最忌讳急功近利,纵然是白雅的弟子,这般眼高手低,也令人生厌。
而在观众席最边缘,一丁点光线都照不到的位置里,几个世家公子低声地笑着搓起手。
方旭道:“呦,这妞儿挺正啊!”
另一公子哥儿也直勾勾地盯着:“怎么?旭爷瞧上了?”
方旭挑眉笑笑,没答,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老顾,你瞧着呢?要是你喜欢兄弟我就不抢了,让给你。”
顾间坐在最边缘的位置里,光线太暗,只能看到金丝眼镜闪烁出微弱的金光,却看不清他的视线到底是瞧着别的地方还是台上。
“老顾?顾间顾总吗?”旁边一人问,“前几天我还问他来不来这儿玩,他不是不来吗?”
这些世家公子来这儿并不是为了欣赏古琴,不过是白雅和赵悯有些关系,赵悯又是赵家人,他们是为了给赵家个面子才过来。
闻言,方旭挑挑眉,笑了:“那我怎么一问要不要一起来白雅的演奏会,老顾就来了?”
那人反应快,顺势捧起来:“诶呦,看来还是旭爷面子大!还是得您问才好使!”
方旭哈哈笑了几声。
他扭头看向老顾,拍了拍顾间的肩:“够意思啊老顾!行,这女人你要看中了,老子绝不动她一根手指头!”
琴音越来越激昂恢宏,逐渐达到一个顶峰,台上的女人缓缓停下了抚琴的手,轻轻靠在琴弦上,随即是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