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的意思,老子现在就是被人当鹰熬了?”
顾玉汝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她虽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何情况,毕竟从头到尾除了一纸招薄春山来应天述职的公函外,也没人与他们接触,谁也不知背后之人是何意思,但顾玉汝觉得人但凡做事总有其目的,尤其是那些所谓的高官。
那么能是为什么意思呢?
尤其照目前来看,薄春山对兵部来说是立了功的,一般上面人是不会做太让人诟病的事,他不是怕寒了你的心,而是不能寒了‘大家的心’,觉得他没有御下之能,以至于让人敬而远之。
历来帝王将相,哪个不需要手下,哪个不是人帮人才能走上青云路,你一个人光有雄心壮志,却无人帮你,什么也做不了,很多时候上位者违背心意,对下示好,不就是这个缘故。
由此,顾玉汝才会得来薄春山不会被晾太久的结论。
可偏偏薄春山又莫名其妙被晾,才有她的磨刀熬鹰之说。
暂时这些只是她的推断,是不是对的,她只有六成把握,还要看后续,不过她可不想他因此颓丧,才会说这些安抚的话。
“给一巴掌再给一个枣,你才知道枣儿的甜,让你上来这么顺利,你能会对对方感恩戴德?只有让你尝到苦处,尝到冷板凳的滋味,再对你施以恩惠,你才知道除了对方别无他选,自然会感恩戴德,为其所用。”
别问她为何会知道,因为她前世所见过的高官,甚至齐永宁都是这么用人的,她甚至也跟着学了不少所谓的用人之法。
“总而言之,现在比的就是谁有耐心。你不是一直说要跟我学字,还要多看兵书?趁着这时候正好可以捡起来。”也好有点事做,不至于胡思乱想。
是的,顾玉汝觉得今天薄春山就是胡思乱想了。
经过这一会儿的时间,薄春山也算是想通了,他本就心猿意马一半心思没在这事上头,见这事已罢,头一扬就叼住某样东西,同时抱住她,嘴里喃喃道:“现在不说这个,咱们做点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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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正事,何为闲事,暂时没个公论,总之为了这件事,薄春山和顾玉汝讨论了一个晚上。
顾玉汝不防被偷袭要害,因此让某个不正经的人狠狠地欺负了一回,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第二天吃罢早饭,她特意去寻了一本书,又寻来了笔墨纸砚,打算让薄春山习字。由于还多了个小八斤,非要凑热闹,不得已学生从仅薄春山一人,扩增到二人。
父女俩坐在书案另一侧,顾玉汝坐在这边,她决定了——薄春山习字只要多写就好,女儿也可以趁机启蒙,先看她能不能学,愿不愿意学,如果愿意,早些启蒙自然是好的。
自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竟专门挪出一间屋子来做书房,大的小的学得乐不思蜀。
期间吕氏上门过一趟,听说两口子正在给女儿启蒙,她目露诧异之色,倒也没说什么。
俞和同也偷偷来找过薄春山一次,见他依旧不知去找门路,反而闭门读起书来,他反倒不知说什么了。
人家要是不务正业也就罢,读书是好事,他能说什么?
只能说人所思所想不太一样,也许人是有依仗也说不定,毕竟他一直觉得薄春山此人非是一般人,虽然闲在这里总让人感叹。
如此这般,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来,薄春山也不光只闭门习字,由于他要在这跟人比耐心,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家里也不能不管,就把从明州府到应天的消息传递建了起来。
自打以前吃过消息太少的苦处,他每次干什么,最先保证的就是消息的收集和传递,如今手下已经有一批人专门是干这事的,暂时因为没有更好的方式,全凭人力。苗双城说某地有人专门是养信鸽的,他已派人去找,但暂时还没下文。
这期间,俞和同终于补到缺了。
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官衔,是在贵州安顺府下某一县当县令,那地方穷山恶水,人穷土匪多毒虫也多,非是什么好去处,一般人还有其他选择都不会去这种地方,但对已经等了一年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好地方了。
不光俞和同很高兴,吕氏也很高兴。
还特意做了饭,在院中摆了一桌,请同院之人以及俞和同熟识的几个友人吃了一顿酒。
薄春山也在受邀之列。
吃酒的时候大家都是连连恭喜,不管是真觉得这差事好还是假的,总之这一刻见俞和同和吕氏脸上的笑,大家倒是真是为他们高兴。
“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
薄春山一边吟着诗,一边伸着懒腰走进院子。
月辉清冷,正房门边倚着个人。
“都会吟诗了。”
“还不是娘子教得好。”他笑着,大步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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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康平帝特意留了兵部尚书陈高邈说话。
兵部侍郎魏谌见陈高邈回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一动,跟了上去。
两人一起进了第三进大堂,此乃尚书办公务之厅堂,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有小吏泡了茶来,两人各一盏,俱是只喝茶不说话。
一盏茶罢,魏谌犹豫问道:“大人……”
陈高邈知道他是问甚,倒也没有隐瞒:“今日下朝后陛下又问起那明州巡检使薄春山,当日是陛下对其好奇,本官顺势而为招他进京述职,如今他已进京多时,本官晾着他,一是为和五军都督府还没论个清楚明白,留他作后手,二也是想让他为兵部所用,却没想到陛下依旧记得此人,他今日问起来,本官倒不好再做隐瞒。”
“那大人的打算是?”
“陛下肯定要见他一面,是时让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需斟酌。我晾他便知此人是野路子出身,怕是不好管控,想让其知晓利害,这应天可不是明州府,可如今还不知此人可明我意,又不知可理解我的苦心……”
陈高邈做犹豫之态,魏谌自然要为其解其忧。
“大人勿要为此事烦扰,下官找人点他一点,他必然心知肚明。他与那明州府下卫所早已势同水火,若不是兵部为其周旋,恐怕早就丧了性命。他只能为兵部所用,也只可为兵部所用,他也应该明白其中利害,不会自毁后路。再说,大人如今要提拔他,他当喜出望外才是,又哪能还会去怪大人。”
陈高邈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若是如此,自然是好。如今沿海一带寇患未除,偏偏五军都督府为一己私利,置百姓于不顾,我等殚精竭虑也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黎民百姓,还望此人这次面圣,能破了僵局,让陛下不用左瞻右顾,先平寇患,方才能解决北晋之大患。”
“大人所言极是。”
二人又聊了几句公务,方才各自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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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同馆突然来了人说,要为他们换住处。
“以前不知薄大人乃咱们兵部的人,这会同馆便是兵部管辖,自家人来了自家地方,自然不能委屈,若是没地方也就罢,如今地方既然挪了出来,自然要先紧着自己人来。”
由于薄春山不在,顾玉汝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但见这小吏就是那日前脚对薄春山甩脸子,后脚跟着追出去那人,今日又是大变模样,约莫就有些心领神会了。
她也没说别的,只道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还是得薄春山回来再说。
小吏见自己用尽三寸不烂之舌,也没能说服这妇人,倒也没再勉强,毕竟人家也没拒绝,只说要等丈夫回来再说,遂也就走了,说明日再来。
等快晚上时薄春山回来,两厢一对,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薄春山今日之所以会晚归,是去见了一个人,此人正是之前薄春山去兵部,那个小吏说管他这事的官员。
倒也不是什么高官大官,乃武选清吏司的一个主事。
此人就招薄春山进京述职一事,与他谈了一个下午,期间各种点拨暗示,总之各种场面话和笼络人心之言,还不乏推心置腹,薄春山自觉自己还算是个灵巧活便之人,但自认不如此人许多。
总之此人不光让薄春山明白了他该属于哪个阵营,还让他明白自身虽官衔卑小,但乃关键之人,又让他明白了国家大义,以及五军都督府常年被勋贵霸占,早已内里腐烂败坏等等。
反正与他和顾玉汝所猜想的差不离。
自然薄春山也明白了,到底是谁让他坐了两个多月的冷板凳。
不过对方当然不会说兵部的大人让他坐冷板凳了,只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相持不下,为了确保他来应天的隐秘,和其自身安全,才会一切隐秘行事。
反正兵部是个为国为民,识大体且隐忍的形象,而五军都督府则就是那仗势欺人的恶人,然后就到了重点了——
“他与我说,三日后将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这事可真让顾玉汝有些诧异了。
薄春山点头道:“跟这里的人说话真累,我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与他们说话,比当初跟吴府台说话还累。”
当初吴玉堂有自己的目的,说话还算开门见山,而这个人则就是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表述清楚意思,偏要绕上十个八个弯,薄春山觉得跟他们说话说多了自己会短寿。
由此,他也有点发愁三日后进宫面圣。
“你说圣上见我要做什么?”
顾玉汝一愣,想到前世听来的流言——康平帝与镇海王相交甚笃,引为知己。
第126章
由于北晋和南晋天然的对抗性, 所以在前世,能在北晋流传的关于南晋的一些流言,大多都是不好的。
就比如之前提到的, 北晋人会嘲笑南晋积弱,竟向一个海盗求助剿盗平倭。还比如说在北晋人的心里, 南晋人大多都很弱, 他们连倭寇都打不赢, 哪像北晋人骁勇善战。
总之,在北晋人心里,南晋的一切都是不如北晋的。
除了南晋比北晋富裕——这大抵也是最让北晋人表面不屑, 内心深处却极为嫉妒的东西。
自古以来江南富甲天下,早已深入人心, 鱼米之乡大多都在南方,南晋却占了整个大晋最富裕的地方,而北晋却碍于地理位置,气候原因,常年要抗击北方敌人,以至于百姓虽算不上活得十分困苦, 但各种资源上的获得却远远不如南晋。
南晋有北晋没有的温暖湿润的气候,有吃不尽的香甜稻米,有他们这里没有的精美的绫罗绸缎,各种华衣美服首饰……
至少据顾玉汝所知, 当年北晋和南晋关系僵硬, 两国没有开通互市之前, 每次若有南晋的华衣首饰流到那些官夫人手里, 总会让大家羡慕赞叹。
这种种印象之下, 北晋人自然对南晋天然有一种纸醉金迷、穷奢极侈的印象, 以至于康平帝这个南晋皇帝,在北晋人心里自然也不会好。
再加上秦淮河天下闻名,南方富裕且美人多这一系列造就,坊间有相关康平帝的轶闻,多是带有几分艳色的。
诸如康平帝沉迷女色、不理朝政,致使南晋朝廷愈发腐败,诸如康平帝把秦淮河上的名妓都选进宫中,给他自己做妃子。
其间竟给康平帝编了不少和名妓的风流韵事,编成了小曲和折子戏,在民间大肆流传,大家一边心里也觉得这不是真的,太荒谬了,一边还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情况下,康平帝和镇海王相交之传,就显出了几分清流的意味。
那时候镇海王还没封王,刚反盗做了官,据说就是因为康平帝的赏识,所以他获得了很多权利,才做成剿灭纵横海上的海盗,平定了祸害南晋多年的寇患这些大师,后来他还开通了海上贸易的,以至于南晋变得越来越富,一改之前南晋对上北晋显得十分弱势的境地。
及至后来两国开了互市,之前一些相关康平帝的流言不攻自破,原来康平帝确实有不少妃子,但也不是很多,就是属于一个皇帝应有的数量,甚至比一些大户人家纳的妾还少。
而最让康平帝宠爱的,不是秦淮河上的某个名妓,其实还是他们北晋的人,是某一年肃王从大同搜罗来的,送给当时还是皇太孙侄儿的那几个女人的其中之一。
不过这些并不能引起百姓们的注意,也就一些有心人观察到了这点,市井的百姓们永远都是对那种狗血的、耸人听闻的、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感兴趣。
一时间,顾玉汝因回忆显得有几分情绪起伏。
可同时她也意识到了,关于康平帝和镇海王相交的事,能不能告诉薄春山?
她清楚市井流言一旦传大,必然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前世康平帝和薄春山的交情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因为在康平帝和镇海王相交甚笃的流言中,也有些关于康平帝是如何忌惮镇海王的流言。其中还被编出了几则小故事,似乎就是用来佐证康平帝是如何心眼狭小,猜忌良臣的,这里暂不细述。
如果让薄春山知道这些,会不会让他心中提前有了预设,行为举止出了反差,反而起了反效果?
她想了想,还是不说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们既然让你进宫面圣,肯定会告诉你一些禁忌和规矩,不会让你就这么一头撞进去的。其实你也不要想太多,皇帝也是寻常人,至于他为何会想见你,可能与他想平倭有关?”
不提这些,次日薄春山一家人就挪了住处。
这一次竟不是在会同馆,而是挪去了隔壁的乌蛮驿,虽然乌蛮驿也叫会同馆,但其实知道内情的人是不会将两者搞混的,因为若是来了番邦使节,是不会安排去会同馆的,只会住在乌蛮驿。
相对的,一般人可住不进乌蛮驿。除了番邦使节,一般能住进来的,多是地方藩王,土族土司或者哪个勋贵亲王之类的人。
这里的环境果然比会同馆好了许多,不光清净地方也够大,而里面还有一处供游玩的园子,中间还有个小湖。
而且果然来人给薄春山讲进宫的规矩了,怎么说话怎么回话都有讲。
如此这般,很快就到了三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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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守卫森严,让薄春山惊叹。
皇宫的规矩严苛,也让薄春山不耐。
终于见到康平帝,按规矩来说,是要行三跪九叩大礼。这种大礼一般是第一次觐见帝王,或是有什么大事、臣子有罪才会行的,平时哪怕君臣之间,也不会行这种大礼。
薄春山知道这些,他索性充傻装楞,反正他第一次进宫,又是‘乡下来的’,浑就当做不知,只抱拳弯腰做了个揖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