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氏要说话,她抬手打断道:“大姐,你听我说完。”
“顾家那事我也听说了,似乎闹得很大,听说今天在县衙当众审案?不是我说大姐,若是换做以前,之前你让奶娘带的话,我也听进去了,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姻缘,可如今顾家那秀才闹出这等丑事,大姐你真要给永宁配个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子?”
听到这里,宋氏不禁地怔了一下,也忘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
宋淑月叹了口气:“男人和女人不同,讲究义气,讲究面子。我瞅着今日姐夫不在,估计那家出事,姐夫没少跟着着急吧?大姐,即使不提春娥,难道永宁的婚事你真要听姐夫的?我就怕姐夫为了所谓的交情,把永宁往火坑里推了。
“就永宁那样的人才,等日后中了科举,配个大户小姐也是配的,哪家娶媳妇不是寄望岳家能给些助力,或是人脉,或是银子,当初我就觉得姐夫匆匆把永宁婚事定下,有些太过仓促,不太理智,偏偏大姐你也就听姐夫的,和那样一家子人来往得那么频繁。”
见宋氏一直不说话,宋淑月笑了笑,又道:“要说我今天是春娥和永宁的事而来,那可真不是。那日大姐让奶娘带的话,我听进去了,第二天就跟春娥那孩子说明白了,她虽伤心了几日,但也没闹出什么事来。这不,她爹前几天在说要给她挑个人家,说了几个人选,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让大姐帮我挑一挑。”
“春娥要说亲了?”
这次,宋氏是真的有些诧异。
宋淑月点了点头,道:“春娥可还比永宁大一岁,男人经得起耽误,女子哪里经得起蹉跎,不如让她赶紧嫁了,也免得总是来要我的命。”
宋氏表情有些讪讪的。
董春娥今年十九了,这个年纪在当下算得上是老姑娘了,为何董春娥这般年纪还没有嫁?
自然是因为齐永宁。
一想到儿子,宋氏不免又想起方才妹妹说的话,顾家出的事她也知道,昨夜齐彦几乎一夜没睡,一大早就带着儿子匆匆出去了。
去哪儿了,自是不用说。
其实认真说,宋氏对顾家人谈不上好感,自然也没什么恶感。齐家和顾家来往丛密,多是因为齐彦和顾秀才的交情,当然也有齐永宁的原因在。
有时候宋氏也挺纳闷,为何她那待谁都不冷不热的儿子,唯独就是对顾家那个大女儿那么上心?
是因为青梅竹马?
可春娥与他也是青梅竹马,他对春娥却向来冷淡,顶多也就是当个亲戚看待。
自然不免又想到顾家那事。
顾秀才一个秀才,还是个坐馆先生,竟闹出逼奸寡妇的丑事。虽说她丈夫说以顾秀才的性格和品性,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可让宋氏来看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食色性也。
哪个男人不贪花好色?
齐彦不贪花好色,是因为齐家的家规严格,家风在此,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也是宋氏当初为何会选择‘低嫁’齐彦这个秀才。
实际上就宋氏所了解到的那些男人们,就比如她爹,她妹夫,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小老婆养了一大堆?
富裕人家有富裕人家的贪花好色,同样清贫人家也有清贫人家的贪花好色。
那些马夫走卒们有点钱还要去逛个窑子,一个秀才逼奸寡妇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当然,宋氏不会觉得顾秀才会去逼奸一个寡妇,也不至于如此。在她来想肯定是顾秀才惹了什么风流债,人家跟他翻了脸,才会告他逼奸,把事闹这么大。
不管是不是逼奸,总之这么一场事下来,顾秀才的名声肯定是坏了,以后秀才的功名还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
这样的人家,还要让永宁去娶对方的女儿?
第26章
其实就算宋淑月不来, 她不提这件事,宋氏心里也在犯嘀咕,齐彦和齐永宁走后, 她在家里嘀咕了一上午, 只是这事不好当着妹妹面前讲。
“让人去问问,老爷可是从衙门回来了?”
话出口,宋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免看了妹妹一眼。
荣婆子领命下去了。宋淑月仿若未觉,心里却在想, 她这个姐姐啊,面上不显, 心里却比谁都在意。
宋淑月模样闲适, 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茶沫喝茶。
宋氏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说:“那妹夫给春娥挑了些什么样的人家?”
宋淑月饶有兴味地瞄了她一眼, 也没扫她脸面, 道:“人选今天我都带了,大姐你帮我看看?”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既然来了, 她肯定准备周全。
这时,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丫鬟, 行色匆匆。
是宋淑月的丫鬟。
“什么事,急慌慌的?”她皱眉问。
丫鬟忙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淑月的脸当即阴了下来。
“是家里有什么事?”宋氏拿着那张纸好奇问道。
宋淑月站了起来。
“确实有点事, 大姐我也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
丢下话, 她就急匆匆走了。
宋氏摇了摇头, 也没心思去看手里那张纸, 她自己也有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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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地给我说!”
马车走了一段路, 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
宋淑月阴沉的脸隐在帘子后,马车前立着一个穿蓝色衫子的中年汉子。
汉子将具体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宋淑月的脸阴得能滴水。
“没用的东西,这般情形都能让人翻盘,你说要你们有什么用!”宋淑月怒极拍了车窗一下。
赵四满脸苦色,这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都那种情形了,竟半路杀出个秀才娘子,紧要关头靠着撒泼搬回了一城。
可能黃烂牙叔嫂俩不懂,赵四和宋淑月却知道情况很是不妙,那么多‘疑点’被人当众宣扬了出来,即使县太爷是个蠢笨的,还有那么多围观的百姓呢?
地方主官再是昏庸,也不可能罔顾民意,他们也怕造成冤案假案,日后若是被人翻案了,轻则丢官重则流放。
所以县衙那不可能不重审。
可如果重审,就是在给顾秀才机会,明显对方就是有备而来,不然今天公堂上不会是那种形势,是时若让顾秀才翻了案,黄寡妇叔嫂是小,就怕牵连上了自己。
“你平时与他们接触,可有漏了什么痕迹?可有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赵四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小的办事从来谨慎,与他们接触都是用的化名,平时也极为小心。他们只是收银子办事,那黃烂牙是个贪财的,一见银子亲娘都忘了是谁,他不可能知道小的身份。”
宋淑月松了口气。
可想了想,她非但没有脸色见晴,反而越发难看。
本来事情就快成了,其实她也没想要顾秀才的命,只是想毁了他的名声,这样一来齐家不可能再和顾家结亲。
她太了解她那姐夫的性格了,说好点是非分明,品格端方,说难听点就是认死理。他说出的话,就是板上钉的钉,是不可能反悔的,所以要想毁掉齐顾两家结亲之事,只能是从顾家的名声上下手。
读书人都注重名声,尤其她那外甥也是个读书人,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她姐夫对他寄予厚望,就算为了儿子,也不会让他娶一个毁了名声人家的女子。
却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什么功亏一篑?
这就叫功亏一篑!
以当下这种情形,齐家若是再在里面使使劲,顾秀才肯定是没事了,且名声定然会被洗清,会被说成是被人冤枉,遭受冤屈。
以宋淑月的性格怎么能允许,她可从来不是甘于功败垂成的性格!
……
“你说,那黃烂牙很贪财?”
赵四一愣,忙点了点头:“他欠外面的赌债有二十多两,差点没被人打断了腿,当初小的说给他五十两,这活儿他就接了。”
“那他对他嫂子?就是那个寡妇如何?”宋淑月又问。
赵四想了想,道:“这人是个混不吝,脾气上来连老娘都打,又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全靠他嫂子做工养着他,他对他嫂子动辄打骂,并不好。”
宋淑月思索了片刻后,道:“你去把现下情形告诉他,这种人蠢笨,意识不到其中利害性,你就跟他直说,说若是弄不好,他和他嫂子都会被打成诬告进大牢。再点一点他,若想把这案子做成,钉死就是秀才逼奸,只有做出些牺牲。”
“什么牺牲?”赵四下意识问。
抬眼就看见寒光四射的一双凤眼。
宋淑月笑了笑,笑得明艳四射,笑得让赵四心里发寒。
“什么牺牲比一个寡妇不甘受辱自尽,来得更震撼人心,还是一个即将有一座贞节牌坊的寡妇,当初不是你说,此女身份具有天然优势?那寡妇若不想晚节不保,那黃烂牙若想保全自己,只有这样才是出路。”
赵四不禁打了个冷战。
即是为宋淑月计策之毒,之狠,也是为了自己。
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若说之前只是栽赃陷害,现在则就是杀人灭口了,栽赃陷害和杀人灭口可完全是两码事。
尤其他又牵扯其中,是时若是事发——
“你去告诉他,只要能把这事办成,再给他五十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他过十好几年,或者等事罢后离开定波。”
“可太太……”
“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太太我可有亏待过帮我办事的人?”
那倒是没有,赵四也不是第一次帮宋淑月办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了。
这些年来,董家明面上有九房小妾,实际上董家老爷的风流可不止这些,明里暗里宋淑月不知道处理了多少,甚至是赵四手上也不是没人命。
一时间,赵四脸色变幻不定。
宋淑月只是噙着笑,也没再说别的什么话。
可赵四却清楚她的性格,他若是答应去办,自然不会少了他的好处,若不去办,还不知会有什么事等着他。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短处握在宋淑月的手里。
“这些年,你也替我办了不少事,我也不是个狠心无情的主儿。这样吧,这次事罢,我给你一笔银子,你或是远走高飞,或是去别的地方捐个小吏做都行,我记得你以前就是在衙门里当差,若不是犯了事,又机缘巧合被我救下,现在估计大小也是个官了吧?”
这是威胁,赵四听懂了。
“小的这就去办。”他一咬牙道。
宋淑月莞尔一笑,看着他:“去吧,你放心,到时候肯定不会亏待你。”
.
到了晚上,顾家终于安静下来。
顾玉汝刚躺下,孙氏突然来了。
孙氏很兴奋,兴奋到现在都还没睡着,其实她亢奋成这样,也与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有关,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今天竟在公堂上说了那么多话。
而且肉眼可见案子发生了逆转,说不定过几日顾秀才就能回来了,所以她转辗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玉汝,你跟娘说说,你怎会想到这样的法子?”
顾玉汝心里暗叹了口气,不过她早就有了章程,倒不怕没借口。
“女儿也是病急乱投医,案子提审得这么急,肯定对爹没好处。我就想,爹他是个秀才,又是男子,一些事情上的疑点他不好说,但娘是个妇人,没什么不好说的,索性当众撕掳出来,让大家来评评理。”
“可你怎么会知道县太爷会注重百姓是怎么说?还有你教我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到的?”
孙氏眼中蕴含着惊奇。
事情发生之时,她实在急了,也是病急乱投医,没顾得细想。可事后细细琢磨,她的女儿,她向来温顺听话的汝儿,竟还有这等智慧?
不是孙氏贬低自己的女儿,而是在整个事情中,顾玉汝说的那些话,她的拿捏人心之准,她的谋划,这一切都实在不是一个年方十六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少女能做到的。
孙氏不蠢,相反她还算聪明,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这些法子绝不是女儿能想到的。
“你跟我说说,是不是有人教你的?是永宁?”
“娘,你怎会想到齐大哥?昨天我们也没见过齐大哥呀。”顾玉汝有点头疼,她也发现她娘其实不好忽悠了。
“不是永宁,那是谁?”
顾玉汝无奈道:“娘,这法子真是我自己想来的,当时女儿也没想那么多,只想到那些妇人们争嘴吵架,就像那胡大娘,她有理的时候可不多,但每次吵到最后都让人觉得她有理。我就寻思胡大娘那胡搅蛮缠的劲儿可以学学,不管怎么样,能把当时搅黄了就行,只是没想到娘竟做得这么好,简直出乎了女儿预料。”
孙氏被女儿夸红了脸。
“娘哪有做得很好,这不是都是昨晚你教我的,娘就想你爹要是出了什么事,咱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咱家可不能完,不然你跟于成玉芳怎么办,所以娘就跟他们拼了。”
“娘长这么大,都没跟人吵过架,可娘看过的多。像你胖婶,还有隔壁的胡大娘,娘就想,娘泼出去了,定要跟那寡妇辩个输赢,谁知道那寡妇不中用,竟然连娘都吵不过。”
见孙氏不再盯着自己问,顾玉汝松了口气。
“娘你做得很好,有时也是该学的泼辣些,你看你昨日还被那些人逼得不得不避去大伯家,今天换个法子,那些人反倒成了我们澄清的‘嘴’。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都是一体两面,端看你怎么利用,只要你自己能稳住,就不怕任何事。”
顾玉汝会借机点拨孙氏,也是想到了前世。
前世她爹出事后,她娘就垮了,之所以没跟着去,是因为还有三个孩子。后来倭寇袭城,不过致使她死亡的原因,其实她娘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
可以预料到在未来岁月里,即使这件事过了,未来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平静。当寇乱四起,非一人非一己之力所能抗衡,到时候可能发生的意外太多太多,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不惧任何事情。
“也不知道你爹这次能不能安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