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假面的盛宴
时间:2021-09-24 09:52:09

  “那黄寡妇也是女子,难道她不要脸?她怎可能不要脸,不要脸会要那座贞节牌坊?会明明受婆家磋磨,偏偏为了名声让自己受苦?”
  “娘你记住,现在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只能泼出一切。杀人要诛心,不是她诛你的心,就是你诛她的心。”
  “咱们要诛她的心,她才会露出破绽,这才是爹的生机所在……”
  .
  孙氏一边想着,一边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出来。
  她顾不得去擦,就任泪水那么淌着,一边嘶哑地问道:“我就想问问,你为何要害我丈夫?”
  这是潜藏在她内心多时的疑问。
  她的丈夫不可能去逼奸一个寡妇,所以女儿说得对,只可能是这寡妇害人,可她为何要害人?
  “你到底是收了谁的钱,得了谁的利,听了谁的指使,撒了这弥天大谎,出来害人?”
  孙氏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竟说得场中陷入鸦雀无声的境地,只能听到她一人的声音。
  “你还是个寡妇,旁人还说你守贞忠烈?我呸!”
  孙氏一口唾沫呸在黄寡妇的头脸上。
  “一个忠贞忠烈的女子,竟用逼奸这种事来陷害人,我看你一点都守节忠贞,你也就做个样子,哪个贞洁女子不是视‘奸’字如虎狼蛇蝎,避之不及,你倒好,竟拿出来当做工具害人?”
  “别说我丈夫逼奸你,这话也就唬唬不知事的人。就说说我丈夫,身为秀才,还是浩然学馆的教书先生,多年为人师表,教出的学生不知几许。”
  孙氏面向众人,一字一句地道:“他的人品、德行都是经得起考验的,容得你随意污蔑?在场的乡亲父老也不少,都是咱定波县知根知底的人,就问问,我丈夫顾秀才这几十年来,为人如何,品行如何?在定波县里的风评又如何?”
  “你还说我夫君逼奸你,你简直贻笑大方,恬不知耻!”
  孙氏的气势越来越高昂。
  相反,黄寡妇经过这番逼问,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竟身软无力,萎顿当场。
  孙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黄寡妇唾骂着。
  “就问问你到底是有才,还是有貌?”
  “咱们就不拿旁人做比较,就比较你我。就你这样的品貌,不是我这个比你年长的贬低你,我丈夫用得着逼奸你?他若真是贪色之人,何不拿银若干,去拿花楼找几个花娘不痛快,去逼奸你一个克死丈夫公婆的寡妇,他不嫌晦气?”
  ……
  孙氏这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接连而来。
  本是悲愤还在哭,说着说着画风就变了。
  且言语之猛,言语之烈,简直挑战旁观者的耳朵,可你又不能说她说得不对,只能说是人被逼急了吧。
  人性总是惯于同情弱者,就好比人们之前同情黄寡妇,同情她可怜被人欺辱,所以憎恶‘作恶’的顾秀才。
  可此时,一个妻子一个弱女子,被逼成了这样,逼上了公堂,不惜大放厥词也要当众为夫伸冤,同样也让人不禁起了同情心。
  而且人家说的没错,顾秀才到底做了多年浩然学馆的先生。
  浩然学馆那是什么地方?
  在定波县当地,但凡当地的孩童读书,首先考虑的就是浩然学馆。
  这是浩然学馆开设两代人近百年来的根深蒂固,是多少年来的苦心经营,是陈夫子乃至一众先生们的人品、德行乃至学问的保证。
  这些不光得到了当地百姓的认可,也得到过官府的嘉奖。
  就不提从顾秀才手里教出了不知多少学生,有些即使不是他教出来的,但本身是浩然学馆出来的学生,或者说家里有人在浩然学馆中读过书,自然就有偏向性。
  本来没有人提及,大家也想不起来这是一位先生,只觉得是个秀才做了恶事,可此时被人提起来了,大家突然想起来——
  原来,这个秀才还是浩然学馆的先生?
  浩然学馆的先生,会做出逼奸寡妇的事?
  这是说笑吧?
  是假的吧?
  是骗人的吧?
  是被冤枉了吧?
  这是人们的第一反应,也是极为真实的反应,是不牵扯其中,没有任何立场及倾向性的真实反应。
  因为这第一反应,也让围观的人们意识到,这案子中有许多地方有些不合理,到底不牵扯其中的路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而很显然,孙氏接下来的话,将所有不合理之处都一一揭露了出来。
  为何一个寡妇,竟张口逼奸闭口逼奸,毫不以为耻?这要归咎于黃烂牙,因他是代嫂应答,所以他的言论被下意识代入到了黄寡妇的身上。
  一个浩然学馆的先生,堂堂一个秀才,为何要去逼奸一个寡妇?难道那个寡妇美貌惊人?
  去看看黄寡妇本人,人畏畏缩缩也就不说了,大致看过去顶多也就清秀之姿,脸有些发黄,似乎营养不良,皮肤也有些粗糙,不如人家秀才娘子。
  确实是很明显的对比。
  孙氏本就长得不差,不然能生出顾玉汝这个美人胚子的女儿?她底子好,人也白净,只是因现在年纪大了,又是当了娘,再加上家境贫寒,平时不太注意打扮。
  即是如此,站在黄寡妇身边也是很鲜明的对比。
  道理可能不懂,但美丑一眼可见,路人的眼可不瞎。
  还有,顾秀才逼奸寡妇,难道不嫌晦气吗?
  要知道,当下的人都是极为迷信的,不然也不会有冲喜克夫之说。一个寡妇,克死了丈夫,还克死了公婆,她哪怕就是一朵花儿,花儿上镶了金,正常人也会避而远之。
  所以——
  人家堂堂一个秀才,浩然学馆的坐馆先生,为何要逼奸这样一个寡妇?
  ……
  “来,你跟我说说,我丈夫为何要逼奸你?”
  “你镶金嵌玉、仙女下凡?”
  孙氏情绪激动,一把将黄寡妇从地上拽起来,一边摇晃一边质问她。
  黃烂牙要上来拦,还算顾秀才不傻,当即挡了过来。
  孙氏将黄寡妇拽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人群面前。
  “父老乡亲都来看看,今天就当我这个秀才娘子不要脸了。”
  “实在是要不了脸,都要出人命了,要害死人了。”
  “我这个痴长她十来岁的,就觍着脸来问问乡亲父老,到底是她长得好,还是我长得好?”
  人群中,纷纷有人道:“自然是秀才娘子长得好。”
  “那还用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到。”
  “这样的女子,我可看不上,还挺晦气的。”
  人群里,各种回答,各种起哄。
  “那乡亲父老你们说,我夫君为何要逼奸她,逼奸她这样的?”孙氏满脸鄙夷,说完,又摇了摇黄寡妇,“来,你来说说,跟乡亲父老们好好当众说说,你有什么地方值得让我丈夫去逼奸?”
  黄寡妇这会儿都快窒息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里全是孙氏质问她的话,和一声又一声的‘逼奸’,还有人群里围观起哄的污言秽语在回响。
  她不敢面对。
  她无法回答。
  她想躲躲不过,她……
  “你放开我……”
  “别逼我别逼我……”
  为什么都要逼她!
  黄寡妇声如蚊吟,挣扎着。
  她晕倒了。
  满堂哗然。
  .
  “肃静!肃静!”
  钱县令拍了很多下惊堂木,都没能制住人群里的议论纷纷声。
  这边黃烂牙要动手打顾秀才,被一旁的衙役给拦住了,此时黄寡妇又晕倒了,简直乱成一锅粥。
  人群里,虎娃和刀六带着几个青年,正混在里面跟着议论。
  “我二姑大舅子家的老小就是在浩然学馆里读书,就是这顾秀才教的学生,我二姑大舅子一家人都说顾先生人很好。”
  “我三大姨家的小叔子的儿子也是顾秀才的学生,他也说顾先生为人不错……”
  “浩然学馆怎么可能有品行不端的先生,陈夫子也不会允许呀。”
  “就是就是。”
  “莫怕真是这寡妇故意污蔑人家吧?”
  “我看着有点像,不然她干嘛心虚晕倒了?”
  “谁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还有,我跟你们说,这黄寡妇的小叔子可不是个东西,他以前还打过他老娘,是个混不吝,老人都不孝顺,会对嫂子的事这么上心?”
  听着这阵阵的议论声,顾玉汝猛地一下闭上眼,露出一个笑容。
  成了!
  人群中,薄春山隐在后面。
  他看了一眼公堂右下角那个纤细的身影,又看了看格外‘彪悍勇猛’的孙氏,轻笑了一声。
  “我倒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这都是你教的吧?”
 
 
第24章 
  在惊堂木和衙役们的控制下, 公堂上终于恢复了安静。
  却也很尴尬。
  因为事主晕倒了。
  钱县令也很尴尬,因为前一刻他还在同情这个寡妇,这案子会这么快就提审, 还是当众审案, 除了是事主家人的要求,本身也有他的意思在。
  为官者,都需要有政绩。
  而审案,如何审,审得是不是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人人称颂,其实这也算是政绩。
  在钱县令昨日来看, 这就是个铁板钉钉的案子。
  他虽可惜顾秀才作为秀才却做出这等错事, 但本身觉得拿此案来为自己做政绩,搏口碑和虚名极好。
  顺势而为, 何乐而不为?
  却万万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之前, 钱县令虽坐在堂上拍惊堂木让肃静,却也避免不了听到人群里的很多议论, 且方才他还在觉得这寡妇的小叔子是个会说话的人, 对其有点另眼相看。
  而现在, 眼前的一切让他莫名尴尬不说,还有些羞恼。
  主簿很聪明的站了出来。
  “大人, 既然这事主都晕倒了, 看来这案子是暂时审不了了,不如改日再审?”
  “行吧, 改日再审, 退堂退堂。”
  钱县令走了。
  主簿和负责记录的书吏也都散了, 仅留了几个衙役一边把人们往外驱散, 一边还竖着耳朵听众人的议论。
  看来这案子真有蹊跷,还是有很多蹊跷啊。
  .
  局势虽然出现了反转,但顾秀才还是得回大牢,毕竟钱县令也没当堂释放他。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松了口气,因为肉眼可见整个案子出现了逆转。
  顾秀才心里有些激动,有些诧异,有很多话想跟妻子说。
  可衙役跑出来扫兴要带他走,孙氏也是浑身虚软,似乎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哪还能见到方才的彪悍模样。
  “玉汝,我成了我成了……”
  孙氏低声啜泣起来,浑身都在发抖,是激动的,也是在后怕。
  顾玉汝抱住她,眼睛也是热热的。
  “娘,你好厉害。”
  ……
  “麻烦差爷帮忙照顾照顾我这弟弟,他是个读书人,还没吃过这种苦,这次竟蒙受这等大冤。”
  顾大伯在陪笑塞银子,也是想让顾秀才被关押这期间在牢里的日子能好过点。
  这次衙役收下了银子,很爽快,还跟他寒暄了两句。
  就在人们都没注意到的地方,还站着两个人。
  正是齐彦和齐永宁父子二人。
  他们早就来了,一直站在人群中,只是顾家人没看见。此时,见人群散得差不多了,齐彦领着儿子走上前来。
  “弟妹。”
  “齐大哥。”孙氏诧异道。
  其实她昨晚就想去求齐家帮忙,却碍于怕齐彦是个读书人,顾秀才又遭遇这样的事,怕齐家人顾忌颜面不会管,再加上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是被逼到万不得已,也不适宜去和别的男子接触。
  正好大女儿说自己有办法,她才没去求齐家,没想到齐家人竟然来了。
  齐彦点点头,道:“昨日我听到消息,就让永宁上了家里一趟,可惜家中无人。”
  “多谢齐大哥和永宁的关心,昨日家中太乱,我就带着孩子们去了他大伯家。”
  “玉汝妹妹呢?”齐永宁突然道。
  闻言,孙氏转身看了看,没找到人。
  “方才人还在这儿,人去哪儿了?”
  顾大伯和衙役说完话,走过来道:“是不是出去了?”
  “这里人这么多,可能是出去了我没看见,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
  县衙大街一处的拐角。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最关键的就是这几天。”
  薄春山爽快地点点头:“行吧,交给我,你放心。”
  见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顾家人也都出来了,顾玉汝也不敢再多留。
  “我先走了,有消息你让人传话给我。”
  薄春山目送她走了过去,眼睛在看到齐家人,尤其是齐永宁时,不禁地眯了眯,但也仅仅是一瞬,很快他就笑了。
  “老大,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去黄家,盯着黃烂牙和黄寡妇的动静,这次老鼠出不出洞,就指望他们了。至于我,去找刘成喝酒。”
  “喝酒?大白天的喝什么酒?”虎娃诧异道。
  薄春山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
  “玉汝。”
  “齐大哥。”
  齐永宁仔细地上下端详了下她,才道:“昨天我去你家,你家没有人。”
  “我跟我娘一起去我大伯家了,你也知道我爹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也没个男人出主意,就去了我大伯家,刚好今天可以一起来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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