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给妹夫的。”
薄春山将信接了过来,打开取出里面的纸。
纸上只写了几个字——
既用人,当付酬劳,两清。
这几个字简单易懂,意思也很明确,用了薄春山,这是给他的酬劳,可是什么酬劳价值万金?
这才打开了一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就值万两白银,还有几个箱子,加起来又价值几许?
这信上虽没有落款,但都知道肯定苗家留下的东西和信,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不惊动任何人,将东西送上长兴商行的船。
“这份‘礼’大了!”薄春山摸着下巴道。
之前他是不忿苗家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利用自己,可如今人家酬劳送上来,却又让他觉得烫手的很。
在场的除了顾玉汝以及虎娃等人,便只有顾晨。
都是自己人,大家便将信接过来看了看,顾玉汝还专门看了看信的表层,上面写的‘薄官差亲启’,怪不得顾晨会直接说是给薄春山的。
“无功不受禄,这‘礼’确实送大了,真若收下了,以后恐怕还会有后续的麻烦。”不愧是两口子,顾玉汝和薄春山想的差不多。
“原来孟家的货真是苗家劫的啊,他们可真大胆!”虎娃惊叹道。
“春山,你打算怎么办?”顾晨问道。
薄春山想了想道:“如今都走到这里来了,自然不可能转头回去,苗家把这些东西送过来,估计也是心知这东西在他们手里放不住,如果我们现在转头回去还东西,等于是送上门,还要替苗家背黑锅。”
顾晨脸色很不好看:“苗家做事也真不讲究,这次是你反应快,压着孟家放我们走,如若再耽误些时日,孟家若想起镇外各家商行的船还没搜,这屎盆子是不是就扣在我们头上了?!”
所以这酬劳才会如此惊人。
说是酬劳是假,恐怕也是苗家心知这东西藏不住,只能让人带走,所以才送给薄春山。
能带走,就发笔大财,不能带走,就把命留在这里。
这也是苗家人为何会留这样一封信,‘既用人,当付酬劳,两清’,不光是指之前利用薄春山保了长兴商行和谭家的货,也是指替他们‘销赃’。
苗家不缺银子,他们能劫了这批货,如此大方的送人,就代表他们另有所图。也就说其实那天晚上,他们不光利用了薄春山来保货不丢,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坑了孟家一把,所以这句话其实有几个意思。
虎娃龇牙道:“晨大哥不说,我还没想到这里,这群人太阴了。”
“谁叫你脑子不好用!”刀六道。
虎娃嚷道:“我怎么脑子不好用了?老大,既然这苗家借着咱们搞了这么多事,这东西你就收下,该你得的,要知道咱们可是冒着丢命的风险,还要替他们背这场黑锅。这事后续麻烦着呢,若是扫尾不干净,还不知会惹上什么麻烦!”
顾晨也对薄春山道:“苗家送出的东西,不会往回收,而且我觉得他们肯定还有什么事有求于你。”
薄春山想了想道:“现在先不说收不收,能把东西带回去才是真。而且这东西留在手里太烫手了,还是得赶紧扔出去。”
“如果要卖出去,倒是不难,等我回明州府后帮你找买家。”顾晨道。
且不提这些,几人手搭手的把剩下几个箱子都盘点了一遍。
除了这座西洋钟以外,还有不少象牙、象牙雕件、各色宝石、珍珠、珊瑚、香料和药材等等。
最为稀奇的就是箱子里竟然有两个‘千里镜’,这东西没人认识,从外表看去就是两个铜制的细桶,外面包了一层牛皮,还是经过顾晨的解释,几人才知道这是什么物件。
除此之外,还有个箱子里装了十几把倭刀。
这东西倒没让顾晨惊奇,却让薄春山有些惊喜。
他上次在萧山和邵千户闲聊时,就听邵千户说过,说大晋的锻钢法不如倭人,刀自然不如倭人的利,每次卫所将士与倭人搏斗,只能仗着兵器之长来周旋,若是直面猛力相击,倭人的刀只会卷口,而大晋的刀可能就直接断了。
又说倭人作战凶猛,擅长跃击劈砍,势如猛虎,大晋兵士多有不敌,若是单打独斗,只能以力博之。说他上次能侥幸杀了几个倭寇,多是仗着身高和蛮力,也是倭人没料到平民之中也有勇士,吃了轻敌的亏。
那次便缴了一批倭刀,不过邵千户说只有几把是真正的倭刀,其他都是仿制。当时薄春山就有点眼馋,没想到这回竟有倭刀主动送上门。
他专门抽出一把试了试,刀锋森冷,吹毛断发,是真货!
盘点完后,总体来说若论单个,肯定是那个西洋钟最值钱,可另外几个箱子里的东西加起来,价值却远远超过这个西洋钟。
这还是真是一份大礼!
就不知这份大礼若是收了,以后是吉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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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是半夜到的定波。
等到了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虽知道离开纂风镇可能就安全了,可谁知道孟家人会不会突然想起来各家的商船没搜,所以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停顿,就直接奔往定波。
薄春山没将那几箱东西留在船上,而是找人运下船。他还让顾晨也下了船,让江叔直接带着船先回明州府。
顾晨还有些疑惑不解,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他带着东西直接回明州,东西早脱手早安稳,再来也是运来运去麻烦。
顾玉汝笑了笑,道:“大哥,你就不要急这一时半会,小心驶得万年船。”
顾晨这才反应过来,薄春山这么做是又做了道保险,提防孟家从后面追上来。
如果真跟上来了,搜了船,反正东西也不在船上。
至于追到定波县?
这地方是薄春山的地界,他们若真来了,还不知是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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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纂风镇,连着搜了多日,人没少得罪,货却依旧没有找到,孟景山其实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这几天他脸色都不太好看,弄得孟家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东西既然不在镇上,也不在附近的村子里,会不会是被人带走了?”多日搜寻无果后,孟学成也曾这么说过。
不过他这么说时已经晚了,先有那个官差闹着要走,孟家人是确定这些人带不走任何东西,才放他们走的。
等长兴商行这边走了,另外三家的商人们也都要走。
要走的人一多,自然想起这些漏网之鱼,只是都搜过了,连这些商人回去时要坐的船都搜过了,依旧没有结果。
唯独没搜的船,只有长兴商行那艘。
可这时已经晚了,按照时间算算,人家现在可能已经回到了明州府!
难道真是苗家劫了货,又借着那个官差和长兴商行把东西运走了?
“你找人去盯着长兴商行,如果东西真在他们手里,他们肯定要脱手。”孟景山道。
其实他这么做有些于事无补,东西到了别人手里,又卖了出去,即使知道又怎样?可孟景山不甘心,他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他并不知道,让孟家人心心念念的货,如今正待在薄家东厢的床底下。
“好了,先让它们睡一觉!”
薄春山将最后一只箱子推进去,拍了拍手上的灰道。
顾晨还有些感叹:“春山,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这一趟纂风镇之行,看似无风无浪,什么事也没发生,可很多事都经不起细想,一旦细想就是浑身冷汗。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多少事?背后又有多少人借着他们做了多少次博弈?
只要想到,一旦其中出现任何一点错漏,他们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顾晨就浑身白毛汗。
这趟半夜回来,城门其实已经关了,是薄春山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货运回薄家,又带他走了别的路进了城。
这一切行径在老实人顾晨眼里,都有点神乎其神。
再结合这趟纂风镇之行时薄春山的种种言行举止,细想下来似乎都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还有让长兴商行附庸的苗家,都给薄春山送了这么大一份礼。
这都让顾晨生出了一种‘这个妹夫很高深莫测’之感。
可这种感觉在第二天去了顾家,他看见薄春山嘴甜的哄着丈母娘,哄得孙氏见牙不见眼,只差围着他转。
明明是女儿女婿都出了趟门,偏偏孙氏忘了女儿,只记得‘春山喜欢吃这个’,‘打点酒去让春山中午陪你们喝点’,顿时化为了乌有。
薄春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晨觉得自己还没看懂。
第67章
“他就是个无赖!爹娘, 你们为什么要向着他说话!”顾玉汝嗔道。
她脸颊有点红红的,这是中午也喝了酒。
女子未出嫁之前,一般是不许饮酒的, 可出嫁后就没有这么多规矩了, 而且定波当地的黄酒酒劲不大,口味酸中带甜, 深受当地人喜爱,男女老少都能喝点, 每次家中若有什么喜事, 或是来客人了, 就会温上一壶, 大家都能喝。
“他就算是无赖,也是你丈夫,哪有这么说自己丈夫的!”孙氏道。
顾玉汝顿时不说话了,脸更红了。
见此,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罢饭, 顾大伯一家就走了, 薄春山和顾玉汝没走,一个陪老丈人喝茶,一个帮着亲娘收拾碗筷。
孙氏没让女儿帮着洗碗,她总觉得女儿是不是喝醉了, 可顾玉汝非说她没事,她就是喝酒会上脸。
“对了,顾玉芳呢?”
今天吃饭时没看见顾玉芳, 正确来说是顾玉汝回来后就没看见顾玉芳, 只是大家都没提, 她也没想起来。
一提到顾玉芳, 孙氏的脸色就不好了。
“提她做甚?她就是个孽障!”
“娘,怎么了?”
顾玉汝有些诧异,她这也没出去多久,她娘怎会这么大的怨气,难道顾玉芳又做什么事了?
听完孙氏的叙述,她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孙氏一直没放下要给顾玉芳说亲的事,瞅着大女儿的事也办完了,如今两口子过得和和美美,她觉得是该把小女儿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谁知顾玉芳反应极大,那天孙氏请了个媒婆上门,她直接把人媒婆的茶碗砸了,还把人撵了出去。
这般行为有些过分了!
要知道家中若有未婚子女,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媒婆,若把媒婆得罪死了,就凭她们那一张嘴,能把你从里到外败坏个彻底不说,以后还想说好亲事?
那是没门!
孙氏又是给人道歉,又是给人赔礼,才把那媒婆送走。
前脚人送走,后脚顾玉芳就跟她闹,闹着不嫁人。
以前她还只是说说,那时孙氏也没跟她动真格,这次见娘动了真格,顾玉芳慌了,吵完闹完不说,还假装寻死了一回,可把顾家人给闹腾的,如今又在西井巷出名了一回。
“那她人呢?”
“上赵家了。昨天赵家的媳妇还把我堵在巷子里,管我要米粮肉菜,说是我家女儿去了她家住,在那里又吃又喝,哪有不给米粮的!当时好几个人看着,我真想跟她吵上一架,前些日子她家女儿只差住在我家,我家管他们要过米粮没有?非那个死丫头,就是喜欢跟赵家人来往,哪天赵家那群蠹虫把她生吞活剥了,她可能才会长个记性!”
看样子孙氏是气急了,不光骂顾玉芳,连赵家人都骂上了。
而且看她这样,既然当时没跟赵家媳妇吵起来,米粮肯定是给了,估计也是顾忌顾玉芳在赵家待着。
“那娘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她闹成这样,我总不能把她捆了塞进花轿里,让人把她抬走!?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上辈子到底欠了她多少债!”
一提顾玉芳,孙氏要么唉声叹气,要么咬牙切齿,估计真如她所言,是上辈子欠了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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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芳,吃饭吧。”
赵娥端了碗饭进来,放在顾玉芳的面前。
顾玉芳拿筷子拨了拨饭,撇了撇嘴,将筷子扔在一旁。
“你娘也找我娘要过米粮了,我家也没少给,怎么就做这种东西吃?”
这种东西怎么了?
让赵娥来看,这是好饭。可她又不能直接顶回去,因为顾家确实给了不少米粮,只是家里吃饭的人多,挑拣下来也就只有这些吃。
“你要不吃,我吃了。”她还没吃饱。
顾玉芳嫌弃地看了赵娥一眼:“你想吃你就吃。”
赵娥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你姐和她男人回来了,我娘看见你家又是买肉,又是打酒,家里热闹的很。你家也没人来叫你回去,你到底还是不是你家的人啊?”
听说顾玉汝回来了,顾玉芳捏紧了手。
“让我说,你家里人还真偏心,同样都是姑娘,你大姐从小就比你得宠,如今都嫁人了,还天天带着男人回家吃饭!哪有泼出去的水天天回家吃饭的?也不怕把娘家吃穷了!让我说我若是你,我就回家吃饭,怎么同样是一家人,还两个待遇了?”
赵娥只是按照她的想法说,从小她奶和她娘都告诉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少挖娘家的东西去贴补婆家。
她并不知道薄春山和顾玉汝只要去顾家,少不了拎些肉菜回去,尤其是薄春山,平时没少往顾家送东西,邱氏都没说什么,又哪有旁人置喙的。
只能说环境造就人的想法和眼界都不同。
可顾玉芳就爱听这个!
她身边所有认识的人,从来只会跟她说她大姐如何如何,你要多学学大姐如何如何,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在那家里的待遇,替她鸣过冤叫过屈!
可在听这些话的同时,她又控制不住心里的愤恨,以至于心态渐渐扭曲。
赵娥见顾玉芳气成这样,半垂的脸露出一抹笑。
她娘说要多留顾玉芳在家里住,这样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米粮,从顾家流来补贴他们家,她向来知道顾玉芳最‘喜欢’听什么。
“不是我说,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跟你娘这么一直犟着也不是事。你若不喜欢,或是有什么喜欢的人,跟你娘直接说就是,当娘的哪有不成全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