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听说钱县令叫他去一趟,郑主簿心里就有预感。
果然去了后,钱县令列举了一通薄春山这次功劳是如何的大,报到府城那边,府台大人是如何惊喜。
明州府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可当地只有一个卫所,却要管着偌大个明州府,倭寇又十分狡诈,根本鞭长莫及。有时候接到消息赶过去,倭寇已经抢掠完跑了,很多时候卫所将士们就陷于这种疲于奔命中。
所以每次遭遇倭寇,能斩首几十,就算是大功了,更何况这次薄春山不光斩首了百十余倭寇,还缴获了四把火绳枪。
其实还有些别的兵器,多是刀之类。
只是钱县令没把东西交上去,上面也心知肚明这是要留在地方上用,不过光这斩首百十余就是大功一件,上面也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道理。
总之,钱县令这帽子做得极大,奖励薄春山给他升官,那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也是上面的意思。
至于上面是个什么意思,郑主簿没交流,也不知道。
他只能屈从,因为这是大势。
“若说缺,其实典史一位还有空缺,这些年下官一直兼任,每每都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生怕一时疏忽造就大错。如今下官的年纪也大了,精神不济,薄团长乃是大才,又做着民兵团长,此番立此大功,替定波县上上下下都长了脸,此位当是他来坐,才名正言顺又顺理成章。”
钱县令见郑主簿如此识趣,笑眯眯地对他赞道:“郑主簿大义,果然年长的就是比那些年轻的要顾念大局,其实主簿来之前,本县内心还有些担忧,生怕主簿觉得是本县故意夺了你的位置,如今看来倒是本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听了这话,郑主簿心里那叫一个噎,噎得他想吐血却不能,还得撑着笑说场面话。
等离了三堂,他再也克制不住,脸颊一阵急剧抽搐,抽搐的幅度剧烈到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
郑主簿以为自己是被气的,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可之后他见了别人,见对方怪异的眼神,接二连三追问,才知道他的嘴歪了。
当天下午,关于郑主簿面瘫了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县衙。
.
“这人面瘫是怎么个瘫法?”
这个顾玉汝还真见过,不过是在她记忆里。面瘫就是人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又或者脸上做不出表情,严重的还有嘴歪眼斜的。
薄春山听完顾玉汝描述,一脸不敢置信,临出家门时,他还在念叨怎么就面瘫了。
今日县衙有喜。
其实这几天县衙天天都有喜,县太爷心情好,自然下面人就轻松。
可今天不一样,薄团长要升官了。
还是兼着民兵团团长的差,却又多了个官衔,定波县典史。这可真能称是官衔了,整个县衙除了县令、县丞主簿,就属典史了。
虽然是未入流的官,但他也是官,官和吏之间,可是隔着一道天堑。
按大晋制,朝廷命官由吏部铨选,皇帝认命,故叫做朝廷命官。像县令、县丞、主簿都是。
典吏因未入品级,虽也是食朝廷俸禄,却不用经过吏部铨选,只用地方委任,上报给府衙,再由府衙上报给朝廷即可。也就是说只要钱县令觉得可以,只要府衙那边不做阻拦,这事就算成了。
现在朝廷的任命状还没下来,但府城那边已经报了上去,想必不日就会下来。这是钱县令的原话。
所以整个县衙都知道薄春山升官了,连典史办事所用的厅堂都被识趣的人清了出来,只等着薄春山走马上任。
县衙中一片贺喜声。
能在县衙里待着的,没一个是蠢人,如今县太爷明显看重这位薄典史,那还不赶紧把大腿抱好了,还等着什么?
薄春山也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然他也没得意忘形,先去见了钱县令,表了一番忠心,又去见了乔县丞。
第92章
乔县丞在县衙里, 属于不太起眼的那种人。
说白了就是处事很低调,不冒头但也不会做太过格的事情,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了。明明他的官衔比郑主簿高, 平日里郑主簿反而比他高调。
薄春山没跟他怎么打交道过,不过过场还是要走的。
见过了乔县丞,他又去见郑主簿, 正好看看面瘫是怎么个瘫法。
从表面上看去, 郑主簿其实也没怎么样,就是说话时嘴稍稍有点歪。可若是与他相处时间长点,就能发现端倪,他的脸颊会时不时突然抽搐一下,看着有点吓人,然后脸上好像做不出什么大表情, 嘴里说话也有些含糊。
据说郑主簿是从县太爷那儿出来后,脸就成这样了。
这是被气的?
薄春山笑得更加灿烂了。
这老小子背后没少给他穿小鞋,一大把年纪揽权揽得这么严重, 不给新晋后辈机会,真是活该现在变成这样。
“以后还要郑主簿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薄典史客气了。”
薄春山走了, 郑主簿想顺手砸了砚台, 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这一砸, 东西倒不值钱, 可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会成什么样?
郑主簿真觉得憋屈极了,忽地一下站了起来,道:“本官回家一趟, 这几天要看大夫, 若无大事不用惊扰。”
“是。”
.
这几天春风得意的还有一人, 那就是顾玉芳。
自打那日齐永宁带她回门后,她在齐家的地位急剧直升,反正那些下人们的态度是大转变,从以前的轻视瞧不起到现在变得极为恭敬。
不管这恭敬是真是假,反正顾玉芳十分满意。
齐家几个主子里,就她身边没下人,连倒个马桶还要叫打杂的丫头充数,顾玉芳就跟齐永宁提了一句,第二天平安就送来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说是少爷专门买来给顾玉芳使的。
自此,顾玉芳更是得意,鼻孔只差对上了天。
以前是董春娥给她脸色看,拿话讥讽她,现在成了她没事时,就故意给董春娥找不痛快。
“你虽是齐大哥专门买给我的丫头,但总归现在是侍候我,我虽是小门户出身,但也有我的规矩。你可千万别学那有些人,成日里不干丫头干的事,守在外面瞅男人上谁屋里,就这还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顾玉芳站在门里,小丫头翠萍就站在外面屋檐下,又是敞着房门说话,这话自然就从西屋从传到了东屋。
现在齐永宁不住这后罩房,还住在以前的东厢。
东厢那地方宽敞,他跟弟弟齐永安两人一人占一头住着也不逼仄,所以后罩房这大部分时间也就顾玉芳和董春娥带着各自的丫头住在这里。
这两天顾玉芳没少说些含沙射影的话,自然是说给董春娥听的,就算董春娥闹去宋氏那儿也没用,董春娥去找宋氏告状,她就去找齐大哥,要不了半天齐大哥就会来安慰自己,等于打得还是董春娥的脸。
所以顾玉芳一点都不怕她。
又借着训丫头说了几句,见东屋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顾玉芳也懒得说了。
她打了个哈欠,叫翠萍进来给她捏腿。她打小就听人说,那些富户家的太太都会让小丫头给自己捏肩捏脚,如今既然能享受自然不会放过。
东屋,董春娥的脸阴得能滴水。
到底怎么任性、强势,她还只是个要脸的姑娘。
喜儿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董春娥越想越气,扑在床上哭了一场,道:“她这哪是在骂你,明明就是在骂我。不行,我要回娘家一趟,回去找娘!”
说到最后,话音里隐隐带着阴狠之意,明显是打算回去找宋淑月教她怎么对付顾玉芳。
.
书房里,齐彦正在和齐永宁说话。
“主枝那对你纳妾之事颇为震惊,我已与他们解释过了,本是为患病冲喜之故,谁料到你后来又好了,可定下的婚约却不能毁诺。”齐彦讷讷道。
他面现暗色,显然这趟明州府之行并不顺利。
之前齐永宁头疼之症,遍寻良医却不可治,明州齐家那边是知道的,甚至在明州帮忙请了大夫。后来齐永宁病愈,但婚约早就定下,自然不能反悔,只能将人纳进门。
这理由也不是说不通,可明州齐家那边多多少少有些怨言。
当初齐永宁所言,主枝那边打算给他说一门婚事,其实并不是妄言,而是确有此事。齐永宁作为新晋解元,又是齐家的人,他的婚事其实对齐家来说非常重要,若是安排得当,齐家实力又会大增。
毕竟自古以来,除了血亲之外,也只有师生、姻亲的关系最为牢固。
齐家想给齐永宁找一门好婚事,自然是要往上找,明州齐家在某些人眼里可能不入眼,但若是加上一个板上钉钉的未来朝廷栋梁新晋的解元呢?
要知道那些高官们,在自己已经达到一定位置不能再更进一步时,很多都会转为培养下一辈的后辈子嗣。
一个家族的兴旺繁茂、绵延流长,可不光是看一个人,而是看这个家族的底蕴。而一个家族的底蕴也不光是看祖上萌荫,还看自家的后辈子嗣有没有出息,还有各种人脉关系,这也是为何大家族都喜欢联姻的原因所在。
齐家主枝帮齐永宁看中的便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堂堂正三品高官礼部侍郎,同时也是这次乡试齐永宁的座师,李显耀李大人的孙女。
这位李侍郎对齐永宁颇为欣赏,鹿鸣宴时便对他大加夸赞,之后人前人后并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赏识之意。
明州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这种大家族自然不缺人精,当然理解其意。
事后,经过一番例行惯例的交流和试探(一般都是通过女眷或者亲戚),虽然齐家还没跟李侍郎正面见上,但彼此已有默契。
却没想到先是齐永宁突患头疼之症,好不容易这头疼之症好了,他又纳了两个妾进门。
这大家族最是讲究规矩,家中后辈子嗣没娶正妻之前,是万万不能纳妾入门的,不然哪家的好女儿敢往这家嫁?
所以齐家主枝那边非常生气,齐永宁也就罢,他到底是个小辈,可家里的爹娘是干什么吃的,就一点人事不懂?
这趟齐彦就被叫了过去,狠狠地被训斥了一通。
虽齐彦道出缘由,但主枝那边还是颇有怨言,而齐彦面现暗色也是因为此,他就算再怎么愚昧无知,也知道若是有个正三品高官的岳家,对儿子意味着什么。
此时齐彦心中充满了悔意,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管好妻子,以至于现在弄成这副样子。
宋氏只道儿子最近变了,可齐彦清楚这是为甚。
前面已经有了个甩不掉的妻子娘家外甥女,再来一个顾家二女儿又何妨?这就是儿子对家里的抗议,不光是对宋氏,也是对他。
所以最近家中发生的一些事,宋氏也不是没跟他抱怨过,他却一声不吭。
经历了最近的这么些事,父子二人的相处早已不如往日,齐彦也不知道为何,如今竟有些怕这个儿子。
见齐永宁没说话,他也说什么,想了想,又犹豫道:“主枝那还问你明年春闱可要下场,可有把握?”
进士考因为是每年二月进行,又被人俗称为春闱。
算算时间,离明年二月也就三个月不到,若是赶路去应天倒是够了,毕竟应天离定波并不远,赶路的话也就十来天。可若是提到考前的准备,尤其最近齐家连着发生了这么多事,齐永宁看书静学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这话齐彦问得非常心虚。
“春闱?”
齐永宁一愣,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齐彦以为他是没把握,连忙道:“若是没有把握,再等三年也不是不行,主枝那边的意思是让你有把握再下场。”
其实主枝那边的意思是这一科齐永宁最好下场,最好能拿到一个好的名次,只是这话不可能明说,未免显得有些逼迫之意。主枝那只是跟齐彦历数了下,若是齐永宁这趟春闱能考进头甲,对他自身的提升,以及对家族的意义。
可齐彦心里实在忐忑,说出的话反倒变了意思。
齐永宁失笑:“爹,我倒也不是没把握,只是……”顿了顿,他拧紧了眉,“最近外面乱成这样,春闱会不会如期进行,恐怕都是未知。”
“你的意思是朝廷会推迟春闱?”齐彦诧异道。
齐永宁没正面回答他,而是道:“我之前秋闱在临安时,也听到了不少消息,圣上打从夏天病倒后,病情一直在加重,不见好转……”
“永宁这话可不能乱说。”齐彦赶忙打断了他。
齐永宁有些无奈:“我只是结合这两件事,觉得这次的春闱恐怕会出岔子,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另外肃王也从北面回来了,一直留在应天没走。”
齐家不同于顾家,顾家是真正的寒门,而定波齐家虽算不得多显赫,但却是明州齐家分枝,底蕴自然不同。所以顾明不知道的一些事,齐彦却是知道,甚至齐永宁也知道许多平常人不知道的事情。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本是早就立了太子,并把其他几个儿子都分封了出去,可惜太子是个命短的。
不过太子倒留了个皇太孙,一直留在圣上身边,这几年随着圣上龙体大不如以前,对朝廷的掌控也不如以往,朝中异动颇多,朝臣们心知肚明圣上看样子是属意皇太孙作为大位继承人,可皇太孙到底人太年轻,再说皇太孙还有那几位叔叔呢?
尤其是肃王,一直替朝廷镇守在北方边域,手里掌握着大晋一半的兵权,他能看见侄儿坐上那他想了已久的位置?
所以这趟肃王从北面回来,一直留在应天没走,这里面代表的含义和蕴藏的乱象实在太多,都不是普通人可置喙的。
齐彦不敢再想下去了,道:“这都是我们私下猜测,总之若你真准备参加这次春闱,还要提前做好打算才是。”
齐永宁不置可否:“爹我知道了。”
.
与此同时,顾家也在谈春闱之事。
顾明如今是举人之身,自然有资格参加明年的春闱。
“这趟我就不去了,你爹能考中举,是老天开了眼。再去春闱,那就只有丢丑的份,还白耽误时间,我还是再积累几年再说。”
这些顾家人都是知道的,顾明也早有口风说不会赶明年开春的春闱,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说起这件事。
“倒是春山,以前是爹小觑了你,没想到你会立这么大的功,如今又做上典史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