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这味药材倒不算多难找,现下又是采挖的好时候,只是挖时因根太深颇有些费时费劲,姝娘身子本就因风寒有些不适,爬到半山腰上才挖了两三株,便有些气喘吁吁。
她寻了个还算干净平坦的地方,背靠着树坐下来。
可还未休息一会儿,周遭突然暗下来,姝娘只觉额上传来点滴凉意,一抬头,天上已是密聚的乌云,如巨大的黑色布幔般沉沉压来。
山中的天气变幻莫测,彼时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可能风云突变。
姝娘来得急,没带蓑笠,四下又无处躲避,她依稀记得这附近似乎有个山洞,趁着雨势不大,她连忙往山洞的位置赶。
然不消半刻,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密地砸在林间,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姝娘全身淋了个透,虽已快入立夏,可山中寒凉,雨水渗入衣衫仍旧冷得彻骨。
骤风暴雨迷得姝娘睁不开眼,根本看不清前路,脚下更是泥泞湿滑,姝娘好几回都差点滑倒,走一步都十分困难,只能紧紧抓住一旁的树干,防止自己滚落山坡。
在这荒寂的山中,她连声救命都喊不出。
自刘猎户夫妇离世后,姝娘头一回感到如此无助。
她记得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事,那时她方才十二岁,刚嫁进刘家不久,想着多干点活,就背着篓子进山拾柴禾,好巧不巧遇了大雨。
后来,是刘猎户进山寻她,便走便喊,最后在一棵树下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她,给她披上蓑衣,等雨小了,将吓得不轻的她一步步背回了家。
可如今刘家夫妇走了,她师父也离开了,村中想是不会有人再惦记她,来寻她。
失落间,姝娘的脑海中忽得闪过一张脸,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会想起那人呢!
分明他们的关系也算不上多么密切。
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特意来救她呢!
她无奈地笑了笑,可方才勾起唇角,滚烫的眼泪就混着雨水流下。
她盲目地在林中走,已辨不清方向,更不知如何是好,身子被雨水砸得越发冰冷难受,强烈的无助与孤寂感掺杂着恐惧,如深渊一般将她往下拖拽,在连着滑倒几次后,姝娘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绝望之际,在哗啦啦的雨幕中,她恍惚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
她本以为是错觉,却听那声儿带着焦急,愈发清晰起来。
“姝娘,姝娘......”
姝娘止住哭,她记得这个声音,可按理那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说了他三两日才能回来,可这才过了一日呢。
她竟然因为想着那人以至于生了错觉嘛!
她还来不及否定自己的猜测,便有一人身着蓑笠,陡然出现在她眼前。
虽教斗笠遮住了脸,可姝娘还是凭着身形一下认出了他。
泪意霎时随着无尽的委屈汹涌而上,她艰难地开口,声音都带着几分颤:“公子......”
她话音未落,沈重樾已移至她的面前,麻利地解开身上的蓑衣,牢牢披在了她身上。
他神色凝重,用半只有力的手臂环着她,两人靠得极近,姝娘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
温暖得令人安心。
正当沈重樾准备给她戴上斗笠时,姝娘猛然伸出手,哭着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第23章 高烧 捏住姝娘的下颌将双唇贴了上去
沈重樾身子一僵,可听着姝娘的抽泣声,到底没有动,只举着斗笠为她挡住头顶的雨水。
姝娘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瘦削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此时的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忽得抓住了一根浮木,已顾不上什么世俗礼法,只想给心头满溢的无助和恐怖寻一个宣泄之处。
任姝娘抱了一会儿,沈重樾才道:“雨这么大,一时恐怕下不了山,我们需先找地方暂时躲避才行。”
姝娘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方才的恐惧很快被羞意和尴尬所取代,她垂着眼,也不知向来矜持的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只是看见他出现,手臂就那么不受控地抱上去了。
她讷讷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沈重樾将唯一蓑笠给了她,她目露诧异,正想说什么,沈重樾察觉她的意图,提前堵了她的话。
“你穿着吧,淋个雨对我而言没什么大碍。”说罢,他环顾四下,将话锋一转道,“我来过这儿,这附近是否有个山洞?”
“嗯,好像还在上头。”姝娘晕晕乎乎的,只觉眼前的景物都在晃,“不过我有些记不清了。”
“没事,我还记得。”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听在耳中,让姝娘觉得无比心安。
雨势已没方才那么大了,沈重樾自然地牵住姝娘的手,一步步小心地往山上攀爬。
姝娘像教人抽了气力一般,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劲儿,此时她只想快些停下来休息,顾不得许多,连路上好几回沈重樾半抱着她过了难走的地方,也想不起什么男女大防。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二人才终于寻到了半山腰上那个约摸只有一人高的洞口。
洞内足足有半间屋子那么深,角落里堆着些干柴,甚至还有一些脏破的衣物、锅盆碗碟什么。
不单单是长平村,周遭的几个村子里,也有不少经常上山打猎采药的,为了方便上山的人躲避雨雪或是过夜,也不知是谁特意准备了这些。
沈重樾扶着姝娘在铺着干草的地方坐下,替她解下蓑笠和背篓,见她面色略有些苍白,蹙眉问:“可还好?”
姝娘浑身酸痛不适,但还是摇了摇头,“就是有些冷,公子可否帮我从那儿拿一件厚点的衣裳吗?”
沈重樾点点头,挑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厚棉衣盖住姝娘。
可姝娘身上还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就算这棉衣再厚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沈重樾抿了抿唇,转身从角落里抱来干柴,在姝娘面前堆成堆后,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将火燃了起来。
“湿衣穿在身上容易着凉,你还是将衣衫脱了为好。”沈重樾说罢,将身子背了过去。
姝娘望着沈重樾宽厚的背影,一张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她不是不信沈重樾的为人,可是即使沈重樾背对着她,只要一想到眼前是个男人,她便脱不下手。
踌躇许久,到最后,湿衣贴在身上的粘腻难受到底胜过了内心的挣扎。
姝娘一手用棉袍小心翼翼地遮掩着,一手解开衣衫系带,将透湿的外衫,里衣和襦裙脱了下来,只留了贴身的小衣和中裤。
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沈重樾才缓缓转过来,盘腿坐下。
姝娘颇有些窘迫地缩起身子,可见沈重樾脱下外衫,始终将视线落在眼前的篝火上,并未向她投来一眼,才不由得松了松神。
一时,两人谁都不言语,弥漫在洞中的气氛略有些尴尬。
还是姝娘先忍不住开口问:“公子为何在山上,你不是过两日才会回来吗?”
沈重樾沉默了半瞬,缓缓道:“不是什么大事,办完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张婶,说看见你往山上去了,我见这天色似乎要下雨,便取了屋里的蓑笠上山寻你。”
他说得风轻云淡,却是将自己如何快马加鞭从思原县赶回来,和听说姝娘还在山上时的慌乱省略得一干二净。
“原是如此……”
今日若不是沈重樾,姝娘不知道自己在雨中会困多久,会遭逢怎样的事。
“多谢公子相救。”
她声儿逐渐低下去,身子愈发冷得难受,可呼出的气却是滚烫的。姝娘眼前发晕,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她晓得自己大抵是因为淋了雨,此时风寒加重,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风寒这病,若能发一身汗便能缓上许多,姝娘用身上那件脏棉袍拼命裹住自己,可不但得不到一丝温暖,寒意就像钻进骨子里一样,冻得她直打哆嗦。
沈重樾烤干了自己的外衫,正欲递给姝娘,抬眸便见姝娘闭眼倚着洞壁,面色苍白,额上满头大汗。
她秀眉紧蹙,一副极其难受的模样。
沈重樾察觉到不对劲,几步跨到姝娘身侧,背手在她额上一探,果真烫得惊人。
“姝娘,姝娘。”他急声唤道。
姝娘眼睫微颤,却不睁开,朱唇张阖,吐出一些模糊的字眼。
“娘……我冷……好冷。”
她伸手环抱住自己,身子颤得厉害,甚至于说起了胡话。
高烧不是小事,沈重樾就曾见过偶染风寒而丧命的人,他顾不上许多,掀开姝娘身上的棉袍,用自己的外衫将姝娘裹得严严实实,让她躺在草堆上,再将棉袍盖牢。
做完这些的沈重樾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再次冲进了雨幕里。
回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草药。
沈重樾并不知这个草药叫什么,只从前在军中时,见过有将士用这个草药煮水,对退烧有奇效。
他架锅煮了汤药,将姝娘扶起,然即便将碗沿贴在姝娘嘴边,她依然紧抿着唇不喝,任凭药汁顺着唇角流入脖颈。
沈重樾剑眉紧蹙,捏着瓷碗的手紧了紧,可到底不忍心强灌姝娘,他盯着碗中褐色的汤药看了半晌,忽得下了决心般仰头饮了一口,捏住姝娘的下颌将双唇贴了上去。
苦涩的汤药顺着姝娘被撬开的唇齿流入喉中,看到她有了吞咽的动作,沈重樾方才松了口气,复又照样喂了几回。
只余下最后一口时,他看见靠在他臂弯里的姝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双纤细的藕臂揽住他的脖颈,朱唇微张,倏然轻咬住了他的下唇。
第24章 传言 指不定这两人早就已经厮混在一块……
沈重樾脊椎一麻, 虽然知道这只是烧迷糊的姝娘无意的举止,可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仿若被勾了心魄, 蓦然按住姝娘纤细的后颈,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 他只觉姝娘的身子似一汪水一般软下去, 才略有不舍地缓缓放开她。
跳跃的火光在洞壁上投射出两人相依的剪影, 姝娘一双眸子半眯着,被咬红的朱唇微肿,泛着潋滟的水光, 松松垮垮的外衫领口下落,春光乍现。
望着眼前旖旎的场景,沈重樾的呼吸不禁沉了沉,喉间干渴,燥热难言,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几欲断裂。
许是教晚风钻进了领口,半坐着的姝娘忽得打了个寒颤,又旋即低咳了两声。
这两声低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却是让沈重樾蓦然清醒过来。
他眉目紧锁,面上浮现几分懊恼。
姝娘是个病人, 尚且发着高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对这样的姝娘做趁人之危, 禽兽不如的事。
他拢了拢外衫的领口, 用棉袍裹住她,环抱着还在微微发抖的姝娘在干草堆上躺下。
感受到温暖的姝娘,下意识往热源处缩了缩, 不多时,药效起,身子也被棉袍捂出了汗。自觉舒服了许多后,疲累的姝娘终是沉沉睡去。
翌日,姝娘是被洞外嘈杂的鸟啼声吵醒的,她睁开眼,便见一张俊朗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姝娘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做梦,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是一样的场景。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腰上横着一只沉重的手臂,思绪混乱的姝娘终是缓缓反应过来,双唇微张,几欲惊叫出声。
为何她会和沈公子抱在一起!
姝娘努力回想,可对昨晚的记忆,始终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沈重樾救了在山中突逢大雨的她,紧接着她发了高烧,身子冷得彻骨,极其难受,后来连意识都开始恍惚了。
她低头看了看棉袍下宽大的丝质衣衫,这分明是一件男子的衣裳。
衣衫底下除了那件桃粉的小衣,未着寸缕。
姝娘秀眉微颦,隐隐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见面前的沈重樾忽得睁开了眼。
两人离得极近,姝娘甚至能看清沈重樾藏在左眉角极小的一点黑痣。四目相对间,她屏住了呼吸,尴尬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她无措之时,一只粗糙的大掌落在她的额间,低沉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退烧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说话的语气风轻云淡,眸光中又透着隐隐的关切,让姝娘忍不住愣了愣。
她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问,昨夜他们究竟发生了何事,有没有......
姝娘到底问不出口。
沈重樾起身,默默拾起姝娘放在篝火旁的衣裙递给她,自己则走出了洞外。
烘了一夜,这衣裙早已干透了。
他虽未说什么,但姝娘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将衣裙换上了。
她无意间瞥过去,便见篝火上架着一口锅,锅内有些草药,姝娘自然认得,那是车前草。
车前草有清热解毒之效,想是昨夜那沈公子特意煮给她喝的。
看着这草药,姝娘不禁有些羞愧,她昨夜发了高热,若不是沈公子在,她许是连命都没了,又怎能用那种龌蹉心思揣测沈公子呢。
他抱她,许也是迫不得已,她隐约记得她昨夜一直在喊冷。
定是那样的!沈公子可是正人君子啊。
约摸一柱香后,沈重樾从外头回来,手中捧着一大把的野枇杷。
姝娘将叠得方方正正的外衫还给他,赧声道:“昨夜……多谢公子。”
沈重樾接过衣衫时的神情颇有些微妙,他静静看着姝娘,沉默半晌,从喉间挤出一个低低的“嗯”异。
他将外衫穿上,取来干净的水冲洗了枇杷,递给姝娘。
自昨日午间吃了碗焖面到现在,姝娘便一直没进过食,几个爽口清甜的枇杷下肚,才隐约觉得有了气力。
沈重樾用余光瞥过去,只见姝娘默默咬着枇杷果,丰润的双唇被汁液染得水灵灵的,他垂首,眸色不由得深了几分。
他不知姝娘为何没有问昨晚的事,可即便她问了,他也不知如何作答。
若说他们真做了什么,论起来,其实也没有。可要说没有,他又确实对姝娘起了肮脏的心思,甚至差一点没有忍住。
如果姝娘想起喂药的事,又会如何看待他。
坐在一侧的姝娘并不知沈重樾那些迂回曲折的心思,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估摸着此时该是巳时上下。
庄婆婆今日还得服药,她需得早些回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