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些急,马上就得走。”
沈重樾往院外看了一眼,姝娘循着他的视线,便见那匹被系在树旁的黑马,他是牵着马过来的,看来一开始便打算同她道别后直接离开。
已近正午,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可姝娘的午饭还没来得及做呢,沈重樾自然也还没吃。
她提议道:“公子要不吃了饭再走。”
沈重樾摇头,“不吃了,我早些去,还能早些回来。”
他说这话时,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姝娘脸上,一刹那,竟让姝娘生了他是为了她才想早些回来的错觉。
可姝娘自认清醒,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不知道沈重樾要去哪儿办什么事儿,但光从长平村到最近的镇上便需大半个时辰,空着肚子可不行。
她想了想道:“公子且等等。”
姝娘走到桌前,打开那个小盆,从里头夹出五六个茶叶蛋,滤了汤汁,用油纸包了两三层后,递给沈重樾,“饿着肚子赶路到底没精神,时间急奴家也准备不了什么,这茶叶蛋是昨夜煮好的,原打算午间热一热给公子送去,如今正好可以给公子留着路上吃。”
其实以沈重樾的骑术,快马加鞭,只需小半个时辰便能到达思原县,就算是回去吃也来得及,可他没说,还是郑重地接过纸包,同姝娘道了声谢。
姝娘送他出了院门,看着他翻身上马,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些什么,末了,只干巴巴吐了一句:“公子路上小心。”
沈重樾点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姝娘,春风拂过,裙裾飞舞,将她的身姿勾勒地愈发纤细如柳。
他剑眉微蹙,忽得道了一句:“小娘子着实太瘦了些,平日记得多吃点肉食。在下定会早些回来。”
姝娘微愣,还未回过神,只见沈重樾勒紧缰绳,轻夹马腹,一声洪亮的“驾”后,黑马如闪电般疾驰而出。
很快,羊肠小道上只剩下了一道飞扬的尘土,姝娘望着小路尽头,只觉得心好似被挖了一块,空落落的。
这滋味,陌生得很。
她扯开嘴角安慰自己般笑了笑,难过什么,如今那沈公子走了,她反倒清闲,不必时时往镇上跑,也不必费尽心思给他做菜了。
可不是好事嘛。
第21章 猜测 莫不是藏了女人吧
思原县的小院子里,冯长正想去后厨同王婶交代一声,让她晚间添两道下酒菜,就听后院的马厩里传来动静。
他疑惑不已,自沈重樾离开之后,这马厩便没再用过,是谁会在那儿。
冯长拐过屋角,不由得睁大了眼,激动地唤了一声:“爷,您回来了。”
自沈重樾上回离开到现在,已近两月,这两个月间他一点消息也无,若不是知道他家主子是什么人物,只怕他早就担忧地跑去报官寻人了。
沈重樾给马喂着草料,淡淡地应了一声,旋即问:“唐云舟呢?”
冯长答:“唐爷前两日便到了县上,如今正在您书房呢。”
沈重樾提步往书房走,冯长跟在后头,碎碎道:“说来,这唐爷可真是料事如神,他说您这两日就会回来,您还真就回来了。”
冯长打量着沈重樾身上这件颇有些不合身的灰色棉袍,疑惑地蹙了蹙眉,到底忍不住问道:“爷,这段日子您去哪儿了?”
沈重樾止住步子,微微侧身,并不答他,转而道:“去备些水,我一会儿要沐浴。”
“诶。”冯长应声,想到他家主子的性子,只得将心中疑虑硬生生咽了下去。
书房内的唐云舟老远便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他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待沈重樾阔步踏进来,调侃道:“呦,我们沈大将军这段日子游山玩水,过得可还惬意?”
沈重樾冷冷瞄了他一眼,“何事?”
“这大半年未见,你不与我好好叙旧,还对我如此态度。”唐云舟埋怨归埋怨,还是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丢给沈重樾,“为了给你送这信,我从京城赶过来,可是一路跑倒了三匹马。”
这封信笺的表面很普通,可在封口处描了一个独特的纹样,这是专属于当今陛下的标志,沈重樾拆开来,将信扫了一遍,正色道:“京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誉王那厢近日倒是安静,只是太后寿辰将至,到时诸位王爷必定要进京祝寿,想必正因如此,陛下才急于让你回去。”
唐云舟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长宁王回来了。”
长宁王?
沈重樾神色微动。
长宁王此人,沈重樾算不得熟悉,只从前进宫伴读时,远远见过几回,似乎是端肃严峻之人。
因曾祖父贺彰随高祖皇帝推翻前朝□□,有开国之功,便被赐以异姓王位,世袭罔替。
前几代长宁王都曾袭承先祖遗志,领兵征战,为大骁开疆辟土,可传到这一代,如今这位长宁王却是弃武从医,钻研起了医术。
一开始京中众人皆看不起这位凭着闲散爵位混日子的长宁王,直到他凭自学的医术,治好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
当初若不是他在,先帝的身子根本捱不过几年。
“不是说长宁王在云游四海嘛,怎会突然回来?”沈重樾问道。
“自然是被太后叫回京的。”唐云舟把玩着桌案上的湖笔,懒懒道,“你又不是不知,长宁王的母亲是先帝的姑母庆安长公主,他与先帝、太后自小长在一块儿,感情自然也不同一般,想是为了陛下,太后才寻了个借口将长宁王请回来了。”
沈重樾垂眸思忖了片刻,先帝驾崩前为防太子年幼,佞臣当道,威胁皇权,特意下旨将先斩后奏的权力交给了长宁王,托他辅政于幼帝,后当今陛下羽翼渐丰,长宁王便以云游之名,离开了京城。
太后这招倒是厉害,特意将长宁王唤回来,只怕是想借机震慑那些怀有不臣之心的人。
他抿了抿唇,将信笺点燃后丢进架上的铜盆里,单薄的纸很快被火焰吞噬成灰。
见沈重樾一言不发,转身出了屋,唐云舟喊道:“哎,你上哪儿去?”
“沐浴。”
唐云舟扁了扁嘴,无趣地将笔丢在桌上,嘀咕了一句“臭性子”,旋即也负手出了书房。刚走到门口,冯长恰好从他眼前经过,手上还握着个纸包。
“冯长。”唐云舟叫住他,“拿着什么好东西呢?”
冯长答:“没什么,想是爷落在马上的,里头好像是什么吃食。”
一听是吃的,唐云舟的眼睛顿时亮了,快步上前,凑近了,果然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他夺过纸包打了开来,见是几个平平无奇的茶叶蛋,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还以为是什么肉呢。
可架不住这茶叶蛋太香,唐云舟吞了吞口水,猛地一拍冯长的背道:“走,吃蛋去。”
冯长有些犹豫,“唐爷,可这是我家爷的东西,擅自吃了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几个蛋而已,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唐云舟无所谓道,“更何况,就算真是什么稀世珠宝,你家爷也不放在眼里啊。”
其实冯长也被这茶叶蛋的香气馋得不行,想了想,觉得唐云舟这话似乎也没什么错,何况这蛋都凉了,他家爷若想吃,大不了让王婶再做一锅便是。
他笑了笑道:“如今这天热了,这蛋放久了确实容易馊啊。”
“是啊,这不得赶紧吃嘛。”
见两人一拍即合,唐云舟伸手勾了冯长的脖子,快步就往大堂去了。
沈重樾沐浴更衣后,倏然想起什么,然到了马厩,掀开套在马背上的小袋,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
他这马性子烈,旁人难以接近,一直是冯长在打理,定是他取走了里头的纸包。
沈重樾在后院转了一圈,没寻着人,绕回到前院,便听堂屋传来笑声。
唐云舟嘴里还嚼着半个茶叶蛋,见沈重樾踏进来,含糊不清道:“阿重,你这茶叶蛋不错啊,哪个摊上买的,赶明儿我再去买几个吃吃。”
沈重樾不答,将视线落在桌面上,一桌子的碎蛋壳,就没看见个整的。
他眉目微沉,“全吃了?”
唐云舟理所当然道:“嗯,统共就五个,分了冯长两个,剩下三个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听唐云舟提到自己,还握着半个蛋的冯长心虚地手一抖,见沈重樾面色寒凉,他将手缓缓伸出去,颤巍巍地问道:“爷,要不......这半个给您?”
反应总比旁人慢一些的唐云舟这才感受到沈重樾的不悦,他啧啧两声,略显嫌弃道:“不是吧你,也忒小气了,几个茶叶蛋而已,大不了等回了京,我让珍馐阁最好的大厨给你做一大锅送去。”
沈重樾薄唇紧抿,凉声道:“信也送到了,你何时走?”
唐云舟皱了皱眉,“什么意思,陛下的旨意都下来了,你不同我一块儿回去?”
“我还有些事要办,暂时还回不去。”他淡淡留下一句,转身出了堂屋。
唐云舟目瞪口呆地望着沈重樾的背影,得亏明祁帝深信于他,这事若换做旁人,只怕当即就得以抗旨不遵论处吧。
这位定国将军,在某些方面,当真是极为任性。
一旁的冯长却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思忖半晌,忽得问道:“唐爷,你说我家爷在外头呆了那么久,莫不是藏了什么女人吧。”
唐云舟愣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起来,“女人?你说他?”
他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我给你打包票,就你家主子那冷淡性子,就是遁入空门都比有了女人的可能性强,要是有一天,他真从外头领了一个女人回来,我当即就跪下叫他一声爷爷。”
冯长:“......”
第22章 拥抱 她猛然伸出手,哭着紧紧抱住了他……
晨起时,姝娘觉得有些头疼,想是昨夜窗未闭紧,夜里受了凉,这算不得什么大病,姝娘取了紫苏和姜,煮了碗紫白姜汤,一口喝下。
喝完药,她打水净了手,回灶房忙活起来。
姝娘揉粉做了面,又切了从院中采的豆角和发好的豆芽,煮了一大盆子的豆角焖面。煮好后,她熟练地从橱柜中取了一大一小两个碗,将面夹出来装在里头。
她端着大碗,正要像往日一般让小虎子送去,在跨过门槛却是倏然止住了步子。
从做饭到装碗,一切都太过自然了些,以致于姝娘都没想起来,沈重樾离开了。
她朱唇轻抿,呆呆地望着碗中的面,她已经习惯了在做饭时多做一份,应该说是一大份,男人胃口大,这点量还是要的。
可如今不必做了,不知为何,她心底生不出丝毫庆幸,反多了几分失落和迷茫。
姝娘放眼望过去,甚至觉得屋外的小院子都寂静空旷地可怕,一瞬间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叹了一声,想这一大碗面也不好浪费,索性送去了小虎子家。
小虎子开门见是姝娘有些惊诧,又见姝娘捧着个碗,疑惑地眨眨眼问:“姝娘姐姐,你不会忘了沈公子暂时不在吧。”
被小虎子看穿的姝娘尴尬地笑了笑,“这不还没习惯嘛,多做了这一大碗面也不好浪费,想着你喜欢,便给你送来了,你吃过早饭没?”
小虎子胃里空空,被这一大碗豆角焖面香得直吞口水,他摇摇头道:“还没呢,我奶不舒服,说要多睡一会儿,现在还在屋里躺着,我刚准备烧些热水给我奶喝。”
“婆婆不舒服吗?”姝娘担忧道,“哪里不舒服?”
“她说有些累,没力气,可能是这两日活做得太多了吧。”
庄婆婆已近天命之年,虽说疲乏劳累搁在老人身上也算常见,可姝娘不放心,还是让小虎子领着进了庄婆婆的屋。
庄婆婆正躺在炕上,见姝娘进来,想坐起身,被姝娘给拦住了。
“婆婆躺着就好,我给小虎子送面来,听说婆婆身子不适,就进来看看。”
“我没事儿,就是太累了,睡一会儿便好。”
她虽说着没事,但姝娘瞧着,庄婆婆声音微弱,呼吸欠畅,实在不像是单纯累的。
她给庄婆婆把了脉,秀眉不由得蹙了起来,“婆婆除了累,可还有胸痛,气短的症状?”
“还真有。”教姝娘一提醒,庄婆婆捂了捂胸口道,“这几日这儿也不知怎的,总有些闷疼,说话时也喘不上气儿,还老是出冷汗呢。”
姝娘让庄婆婆张开嘴,见她的舌质绛红,舌质胖而且便有齿痕,结合她身上的病症,心下大抵有了数。
“姝娘姐姐,我奶不会患了什么恶疾吧?”小虎子带着哭腔,忐忑地问道。
庄婆婆忙道:“呸呸呸,我能得什么大病,你这孩子,净瞎说。”
“是胸痹。”姝娘答。
胸痹这病,的确不算小病,若是发得急,患疾之人极有可能暴毙。
姝娘不愿说谎,但也不想让这祖孙两太过担心,只道:“婆婆这症状不算太严重,我开几贴药,婆婆在屋里好好休息一阵,莫要劳累,应会好上许多。”
听得这话,庄婆婆吊起的心才算落下来,她自己的身子她其实自己清楚,这把岁数了,有些病痛很正常,甚至有可能随时撒手而去,可她放心不下小虎子,若她走了,这孩子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吃不饱穿不暖,还被人欺负该如何是好。
就算是为了这个,她也得拼着多活两年。
她拉起姝娘的手,殷殷道:“能治就好,丫头啊,我这身子便拜托你了。”
姝娘看着庄婆婆满鬓白发,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期愿,她忍不住心头泛酸,重重点了点头。
从庄婆婆房里出来,姝娘去贺严那屋取药,打开药柜,倏然发现药方里很重要的一味黄芪所剩不多。这药一日需服两贴,今日吃完便不够了。
恐怕还得去采挖些。
姝娘亲手为庄婆婆煎了药,送去给她服下后,已近正午。她回家吃了两口已经坨得不像样的豆角焖面,便取了锄头,背上竹篓进山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