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有喜——宁寗
时间:2021-09-25 10:11:53

  她拿起桌上的药罐,塞到沈重樾手上,“公子这不算小伤,这几日莫要沾水,早晚各上一回药,晚上记得早些歇息,伤才能好得快。”
  细细嘱咐完,迟疑半晌,她又道,“明日是清明,奴家打算做些青明团子和乌米饭吃,公子若有兴趣,可与小虎子一同来。”
  自沈重樾来长平村,除了第一日,这是姝娘头一回主要邀请他来吃饭。
  他薄唇微扬,轻轻点了个头,道了声“好”。
  姝娘目送沈重樾出了院子,转头便见许大成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他抿了抿嘴,踌躇了片刻,问道:“那公子是谁啊,我似乎从没见过。”
  许大成是隔壁孙大娘的儿子,在覆水镇上盘了个铺子,打铁为生,大多数日子都在铺子里待着,逢年过节才回来,不认识也难怪,姝娘便将前因后果同他讲了。
  “原来是刘叔的客人啊。”
  听姝娘简略地说完,许大成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因是女大夫,姝娘这些年看的多是村中的妇孺,极少给男子看病,所以在姝娘屋里看见沈重樾时,他才不免惊了惊。
  而且,看姝娘与那位沈公子说话,虽是客气疏离,可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但具体怎么个微妙法,他也说不上来。
  许是他多想了吧。
  “大成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姝娘问道。
  许大成这才想起他来的目的,忙将手上的包袱递给姝娘。
  姝娘疑惑地解开一看,里头裹着十余枚长短不一的绣花针和一把崭新的剪子。
  “我想着你平日做绣品,大抵是需要这些的,正好趁着清明回家,给你带来。”许大成笑嘻嘻地挠了挠头,说话间还有些赧然。
  这些东西姝娘确实需要,她默了默,道了句你等等,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将手上的布帕子递给许大成,“大成哥,这里头有一钱银子,我也不知够不够,若不够,我再去取些。”
  “我不是要钱。”许大成忙摆手,“姝娘,这是送你的。”
  “那可不行。”姝娘一把将布帕子塞进许大成手心,态度坚定,“你若不收,这些东西我也不能要了。”
  许大成开铁匠铺辛苦,赚来的钱不仅要付铺子的租金,还要养活母亲和妹妹,着实不容易,她不能平白占人家便宜。
  更何况,以她的身份,这事儿若传出去,就怕惹人闲话。
  见许大成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姝娘又笑着添了一句,“往后这绣花针和剪子,我还要同你买的,到时候,大成哥记得给我便宜些便是。”
  许大成闻言,这才生了笑意,重重点了点头,可他也知道姝娘不肯白收是因为避嫌,心底多少有些失落。
  他暗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让姝娘转变心意,答应做他媳妇儿啊。
  翌日天未亮,姝娘就晨起捣了艾草汁,蒸了几个青明团子,同酒水、瓜果一起放进背篓里,去刘猎户夫妇的坟前祭拜。
  爬上山时,已过了卯时,姝娘瞧见坟前有一些烧尽的纸灰,而且坟冢上异常干净,一根杂草也无,便知有人来过了。
  也不知是谁,大清早来此祭拜。
  姝娘只疑惑了一下,没有多想,毕竟她公婆生前人缘好,村里会有人前来祭拜也不意外。她将贡品摆出来,上了一炷香,磕了几个响头,又跪在坟前碎碎地说了些话,才起身下山去。
  回到家后,姝娘撩起浸在杨桐汁水的糯米看了看,见泡得差不多了,便取出来,放进了蒸笼里。
  乌米饭刚蒸上,小虎子便小跑进来,大老远就喊道:“姝娘姐姐,我来吃青明团子和乌米饭啦。”
  姝娘透过灶房的窗子往外望,见跟在小虎子后头的沈重樾也缓步进来,唇间不自觉泛起淡淡的笑意,拿起灶台上早就备好的青明团子就端了出去。
  她将盘子搁在外头的石桌上,顺势问:“公子的伤可好些了,还疼得厉害吗?”
  沈重樾答道:“小娘子的药极好,早便不疼了。”
  姝娘这才放下心来,指了指盘中的青明团子,“甜咸我都做了,这圆的是豆沙馅的,略有些扁的我在里头放了马兰炒笋丝。你们喜欢什么便拿着吃,乌米饭在做,还要过一会儿呢。”
  那青明团子油绿如玉,色泽诱人,小虎子上来就抓了个咸馅的,这甜的青明团子倒是见多了,咸馅还真没怎么尝过。
  馅料里不止马兰和笋丝,还有切碎的香檀和豆干,一口咬下去,散发着清淡艾草香气的糯米皮儿混着咸香的馅料,滋味丰富。
  小虎子塞了满嘴,囫囵吞下后,连道好吃。
  姝娘用余光瞥向沈重樾,见他尝了个豆沙馅的,虽神色如常,但紧接着又从盘中拿了一个。
  对下厨的人来说,最大的犒劳无疑是吃的人对菜肴的肯定和赞赏。
  姝娘眉宇间透出几分欢悦,这才满意地折身回了灶房。
  沈重樾不是个喜甜的人,可尝了这青明团子后却有些意外,糯韧绵软却不粘牙的外皮下裹着的豆沙馅儿甜而不腻,吃完后,唇齿间满是清香,回味悠长,竟让他忍不住伸手拿了第二个。
  院中的两人大快朵颐间,外头突然喧闹起来。
  原是春桃拉着许大成,正往刘家走来,她边踏进院子,边喊道:“姝娘姐姐,我和我哥来玩儿了。”
  跟在后头的许大成稍显别扭,可见姝娘出现在灶房门口,脸上登时露出一丝傻乎乎的笑。
  “来得正好,你们若不来,待会儿我也是要送青明团子去的。”姝娘又从里头端出一个盘儿来,“你们再等等,乌米饭刚蒸上,一会儿便好了,你们先坐。”
  姝娘说罢,转身从廊下提了个木桶,往院子的角落里走。
  小虎子随口问了一句:“姝娘姐姐,你干嘛去?”
  “灶房的水缸里没水了,我去打两桶。”姝娘答。
  “可要帮忙?”
  “我帮你吧。”
  两道几乎同样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出声的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气氛倏然变得微妙起来。
  姝娘在沈重樾和许大成间来回看了一眼,轻笑道:“不必了,打水而已,我还提得动。”
  这些活她打小便干,都已经习惯了,哪儿需要人帮忙。
  待姝娘走远了,春桃在石桌底下暗暗踩了许大成一脚,努努嘴,冲他使劲打眼色。许大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起身去帮姝娘。
  见沈重樾将视线落在许大成身上,春桃担心他也跟去,忽得开口道:“沈公子,你在长平村住了一个多月了吧,打算何时离开?”
  春桃的心思昭然若揭,沈重樾不至于看不出来,他顿了顿,凉声道:“再过一阵吧。”
  那厢,姝娘将水桶提上来,快至井口,忽得伸出一只大手,帮了她一把。
  喉咙里的“公子”二字正欲吐出,转头看见许大成,姝娘慌忙闭牢了嘴,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何下意识觉得来帮她的会是那沈公子。
  “多谢大成哥。”姝娘扯起嘴角有礼地笑了笑。
  “谢什么,都是邻居。”
  许大成拎起水桶,两人并肩往灶房走。
  一路上,许大成几次张嘴欲言又止,也不知该和姝娘聊什么,眼神乱瞟,便瞥见石桌上的青明团子。
  “我想起刘婶在时,每回清明,就常做青明团子给我和春桃吃。后来你进了刘家,刘婶还亲手教你怎么做青明团子呢。”
  孙大娘一家并非一开始就住在长平村,是后头搬来的,孙大娘的丈夫病逝后,她被叔伯排挤欺负,一气之下就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这里。
  为了维持家用,孙大娘晚上织布,白天拿到镇上去卖,许大成和春桃便托周氏照顾着,自然也与周氏很亲。
  “是啊,我记得我头一回做青明团子怎也做不好,废了不少糯米粉呢。”
  听许大成提起周氏,姝娘说话间脸上不由得泛起柔和的笑意。
  而这笑靥恰好被沈重樾看了去。
  春桃见沈重樾的目光始终随着姝娘游走,心下不喜,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倏然问小虎子:“哎,你觉得我哥和姝娘姐姐相不相配?”
  “相配?”小虎子咬着青明团子,懵懵懂懂道,“什么相配?”
  春桃本也没指望他回答,顺势向沈重樾看去,“公子觉得呢?”
  沈重樾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走进灶房的两人。
  想起姝娘方才那个发自内心的笑,他忽觉心口似压了块大石,略有些滞闷,至少她从未对他这般笑过。
  或许,姝娘就是因为有心悦之人,才会在破庙那夜后仓皇逃跑,不愿让他负责的吗?
  他的眸色如晕不开的墨,愈发黑沉起来。
  若是如此,她能和喜欢的在一起,也好。
 
 
第18章 喜宴   若她的夫君当年没有走丢
  许大成在长平村的这两日,常往刘家院子里跑,孙大娘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清明一过,她便将许大成赶回了镇上。
  长平村这地方地处偏僻,村里的人家拢共也就二三十户,各自熟悉得很,凡是有些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多会跑去帮忙。
  梅婶家的二女儿芽儿要出嫁了,芽儿她爹梅阿大恰巧是钱猎户的表兄,听闻沈重樾在山上救了钱猎户,感激不已,亲自到贺严那屋请沈重樾去喝喜酒。
  沈重樾本不大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可奈何盛情难却,不好推拒,当日到底还是由钱猎户领着去了。
  “来,沈兄弟,你坐这儿。”钱猎户热情地将沈重樾引到酒席桌里最好的位置。
  沈重樾听到这称呼,微一颦眉,正色道:“钱叔您与我父亲是同辈,万不可这么喊我。”
  钱猎户也是想与沈重樾亲近才这般喊的,可想想确实也不能乱了辈分,他哈哈笑了两声,“也对,就是不知你的名字,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你。”
  “是我疏忽了。”沈重樾抿了抿唇,沉默半晌道,“我名唤沈重,钱叔直接唤我名姓就是。”
  “那往后我就叫你阿重了。”钱猎户自顾自做了决定,在沈重樾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豪气道,“阿重你救了我的命,往后若有要帮忙的,只管喊我就是。”
  钱猎户与沈重樾东攀西扯了好一会儿,被梅阿大喊去帮忙。他一走,周围一帮蠢蠢欲动的便尽数往这桌围拢过来。
  前来吃席的村人早便听说了沈重樾的事,原觉得他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好亲近,大抵和其他富贵人家一样,眼高于顶,瞧不起他们这些泥腿子,但又听说他冒死救了钱猎户,便对他多少有些改观。
  更何况是这般有钱又生得俊的公子,不少家中有适龄姑娘的妇人都难免对他起了心思。
  还是向来好事的张婶大着胆子先开口道:“听陈猎户到处说公子箭术非凡,上山打猎那日,杀了好几头狼呢,公子以前也打过猎?”
  沈重樾看向突然搭话的张婶,思忖了片刻,答:“算是吧。”
  虽不是为了生计而打猎,可他参加过几次皇家围猎,应当也算吧。
  见沈重樾答话时神色温和,没有丝毫不耐,张婶高兴地继续问道:“公子身手这么好,想是家中专请人教过吧,还不知公子家住何处,做何生意啊?”
  坐在周遭的村妇们一时都提起了神,纷纷竖起耳朵。
  “在下住在江南一带,家中做些珠宝和布匹生意。”
  沈重樾这话半真半假,若真要论起,他家就在长平村,他是长平村人,可他毕竟不能这么说,但做珠宝和布匹生意却不是什么假话。
  他虽未亲自打理那些铺子,可少有人知,京城最大的珠宝铺云碧阁便记在他的名下。
  这事说来曲折,云碧阁明面上的掌柜肖云碧,曾因年老色衰被丈夫休弃,心灰意冷欲投河自尽时恰好被沈重樾救下。沈重樾见她可怜,便予了她百两银票做盘缠好回娘家去。
  可没想到肖云碧是个极有能力的女子。
  她用沈重樾给的钱,盘下了一间铺子,这间铺子后来便成了深受京中官妇贵女,甚至于王公贵族追捧的云碧阁。
  肖云碧是个念恩之人,待沈重樾从战场上回来,她执意将整个云碧阁奉上,说若不是沈重樾当初相救,她早就死了,也绝不会成为今日名满京城的云碧阁掌柜。
  沈重樾对这铺子倒是不敢兴趣,可终究抵不过肖云碧态度坚决,便遂了她的意,连带着把他名下其他铺子都交给肖云碧帮着打理,其中就涉及一些香料、布匹生意。
  听说沈重樾家中是卖珠宝和布匹的,张婶的双眼顿时亮了,这敢情好啊,都是自家东西,往后定然不缺穿戴。
  其余村妇的激动之心可不比张婶少,见这位沈公子一句句答了张婶的话,也不似表面那么看起来严肃,一时不免得寸进尺,七嘴八舌起来。
  “不知公子如今年岁几何?”
  “公子家中是否已经有了妻妾,可有孩子啊?”
  “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
  这帮子妇人叽叽喳喳跟个麻雀似的,吵闹不已,惹得沈重樾微微蹙眉,可也不好无礼地喝止她们,只得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正当他快受不住的时候,忽得横空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将一个茶壶搁在桌上,紧接着婉约明亮的声儿在沈重樾耳畔响起。
  “各位婶婶,唠了这么些时候,想是也口渴了吧,都喝些茶。”姝娘将澄黄的茶水倒出来,一碗碗地分过去,“这茶里我加了些晒干的柰花(茉莉),当是比寻常茶水更清香一些。”
  张婶接过去,仰头饮了一大口,果真如姝娘所说,花的淡雅香气和茶的清新甘甜融合在一起,回味悠长,唇齿留香,她忍不住赞叹道:“呦,可真好喝。”
  “张婶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些晒干的柰花呢,回头给您送去。”姝娘笑道。
  听闻这话,其余妇人都跟着讨要,姝娘唇间含笑,一一应下了。
  见众人一时忙着喝茶,没再顾上他,沈重樾不免松了一口气,抬首便见姝娘用余光偷偷瞥过来,四目相撞间忽得冲他轻轻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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