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看到王卓,王竹儿心下一惊, 支吾道:“我,我在家中闲得无趣, 听说姝娘在这儿,便想着来找她说说话。”
闲得无趣!
她这话听在王卓这个亲哥哥耳中实在蹩脚, 她整日里往街上跑, 直到傍晚时分再跟婢女二人提着大小包裹回来,分明忙得紧,倒是不见她有多闲。
王卓肃目看着她道:“别在这儿胡闹, 快回家去,还有莫再随口喊夫人的名字,实在无礼。”
无礼?
王竹儿心下不屑,都是长平村出来的,她姝娘也就相貌比她生得好了那么一点点,凭什么就能当将军夫人,而她连买几尺的缎子都要扣扣索索的。
见她站着不动,王卓拉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扯。觉得教这么多人看着没面儿,王竹儿抽泣了两下,硬挤出几滴眼泪来。
“大哥,你别这样,你弄疼我了。”她作一副嘤嘤哭泣的模样惹人生怜,眼神时不时地往后瞟着。
闹了一会儿,姝娘终忍不住道:“王卓大哥,要不今日你就和竹儿一起回去吧。”
再这么下去,只怕还要再闹上大半天呢。
她方才说完,便听沈重樾忽得凉声道:“王卓,你这妹妹倒是有些意思。”
听沈重樾说到她,王竹儿精神一凛,挣扎的动作都放轻了。
王卓放开王竹儿,拱手道:“家妹不懂事,让将军看笑话了。”
王竹儿也跟着幽幽施礼,“将军恕罪,小女子就是想与姝……夫人叙叙旧,这才胡闹了些。”
她本有些担心,可看沈重樾平淡的反应,心下不免松了松,毕竟在长平村两人也不过见了一面,他应当不怎么记得她。
“叙旧……谁知道呢。”
春桃忍不住在角落里嘟囔,她声儿虽不大,但在空旷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竹儿面露尴尬,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便委屈道:“春桃,我也不知在村里时如何惹了你,让你对我这般有敌意,我确实不善言辞,若有让你不高兴地方,你别太同我计较。”
沈重樾听罢忍不住蹙了蹙眉,抬眸看向她,“不善言辞?我怎记得上回见到你时,你的嘴倒是挺伶俐的。”
王竹儿身子一颤,她稳了稳呼吸,“将军莫不是认错人了,竹儿今日是头一次见将军……”
“哦?”沈重樾的眼神略有些沉寒,却不与她争论,只淡淡道,“那许是我错认了,我只隐隐记得当时在长平村,有一个女子说过,我极其看中她的哥哥,就算她哥哥不喜欢也要强送她哥哥一座大宅……不过,奇怪的是,这些事我都没有做过。”
看着王竹儿愈见苍白的脸色,沈重樾继续道:“而且,她野心似乎还不小,有意入我这宅子,做这后院的人……我口中的这个女子应当不是王姑娘你吧。”
姝娘颇有些诧异地看向沈重樾,他并非那种斤斤计较的性子,王竹儿随口说的这些夸大的话,按理他不会放在心上,可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口,有些奇怪。
她想得没错。
沈重樾确实对王竹儿说的这些话不甚在意,可他在意姝娘,想起王竹儿曾经意图羞辱姝娘的话,和今日显而易见的别有用心,他便不想放过她。
“竹儿你……”
王卓瞠目结舌地看着王竹儿,光是听着那些话便替她感到羞人,他以为王竹儿也就爱买些珍宝首饰来充场面,不曾她竟什么话都敢乱说,甚至借着他的名义在村中如此肆无忌惮。
他忙跪下来请罪,“将军,是属下对妹妹教导无方,若有让将军不悦的地方,将军责罚王卓一人便是。”
“起来吧。”沈重樾道,“此事与你无关,将你妹妹带走。”
王竹儿紧咬着唇,一张脸苍白如纸,她不想曾经说的那些大话,就这么被沈重樾点破,在众人面前□□裸地被羞辱。
她埋着头,被王卓带了出去。
甫一踏出将军府,王卓正欲斥责她两句,却见王竹儿倏然抬头,怒瞪着他。
“哥,你怎如此不中用,你若争气一些,说不定我早就做了哪家的官太太,锦衣玉食了,也不必这般费力来讨好秦姝娘这种人,让她处处压上一头。”
王卓怔怔地看着王竹儿,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竹儿,你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我说错了吗?”方才被羞辱的怒意似潮水般涌上来,王竹儿发了疯地高吼道,“我差秦姝娘什么了,她就是个寡妇,臭寡妇!当初一副贞烈守节的模样,如今连孩子都有了,指不定是用什么不要脸的手段勾引了将军,她……”
她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脸被猛然打偏到一侧,耳畔“嗡嗡”地响,王竹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侧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卓。
“哥,你怎能打我!”
王卓的掌心同样疼得厉害,他不想自己的妹妹竟成了这般满目虚荣,不分是非的模样。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忍,眸光坚定道:“京城不适合你,明日,我便送你回长平村去,好好反省反省!”
翌日,王卓同沈重樾告了几日假,亲自将王竹儿送出了几十里外后,才返回来。
可没曾想,那日王竹儿在将军府门口吼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很快姝娘“寡妇”的身份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在府中待了几日,见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姝娘就动身去了趟玉味馆。
正是午饭时候,玉味馆中人满为患,姝娘方才坐了一会儿,便见华庆嫣推门进来道:“夫人,厢房有一位贵客,特意托伙计问,我们这儿可否根据病情来定制药膳。您不在,我也不好明确答她,她已连着来了好几日了。”
姝娘问:“那贵客是何模样?”
华庆嫣想了想道,“看衣着打扮,像是哪个高门大户家的妇人,年纪还挺轻的,不过她头上戴着幕篱,看不清长相。”
既能连着来好几日,想必定是十分急切之事,见一见也无妨。
姝娘想了想道,“那你便将她喊来吧。”
“是。”
华庆嫣退下去,没一会儿又回来,“夫人,那贵客说她的事有些隐秘,不好直接同夫人见面,希望夫人能撤了下人,再在屋内摆一道屏风,她才好与您说道。”
“什么事儿啊,还隐秘成这样。”春桃听罢,忍不住道。
“想必是真的有不好说的隐情吧。”姝娘对华庆嫣道,“就听她的,教人搬一道屏风过来。不过我既撤了人,她也只能一人进来。”
华庆嫣将姝娘的话传达给了那厢,那厢很快便同意了,待屋内布置完毕,只听门扇“吱呀”一声响。姝娘透过屏风看去,隐隐约约见一个身影用幕篱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等那妇人坐下来,姝娘才道:“我听说夫人来玉味馆,是特意来求药膳方子的?”
“是。”那妇人答,“只要能治病,这方子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妇人的声儿里带着几分急切,姝娘不由得问出心中的疑惑,“夫人可有去看过大夫,是吃了药没有效果?”
听到这话,那厢半天没有动静,许久才道:“并未去看大夫……”
姝娘蹙了蹙眉,这便有些奇怪了,何病不去看大夫,却想着法子来求药膳。
“不知夫人得的是何病?”
对面没答。
姝娘顿了顿,又问:“或者,夫人是替谁求的药?”
那厢依旧沉默不言,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那妇人低着头,也不知在纠结些什么。
姝娘颇有些无奈,这大夫看诊还得望闻问切,她一看不见,二摸不着,又如何替她开方子。
“夫人若是不说,我这儿只怕是不好办。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您不妨直说便是。”
那妇人犹豫了半晌,终是攥了攥掩在袖中的拳头,似下定决心般道:“我与我家夫君虽年岁差得大,可婚后十几年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过得还算舒心,然自去年起,我夫君便开始疏远我,夜间也不再愿意与我同榻了……”
这故事……
实在像极了姝娘曾听过的男人一朝富贵,另有新欢,便开始嫌弃糟糠之妻,说来肖云碧不就是被这般抛弃的嘛。
她顿时对这妇人生出几分同情,“我虽心疼夫人的处境,但……此事我也无能为力。”
“心疼?”那妇人倏然激动道,“不,我并不需人心疼,他未做错什么,他也是没办法。”
姝娘越发不懂这妇人的心思了,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在替她夫君辩解,她抿了抿唇,问道:“夫人到底是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求药了……”那妇人咬了咬牙道,“他并非不愿意与我同寝,只是怕我失望……但我们夫妻十几年,我早便知道了,他是觉得丢人,不好说出口……”
这话说得太模糊,姝娘仍有些半懂不懂,直到那妇人说道:“我想为他治病,但也知他好颜面,不能明着端了汤药给他,前几日听说了玉味馆的药膳,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我来,就是想问问掌柜您可有治……治房事不和的法子。”
姝娘愣了愣,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敢情是她误会了。她双颊滚烫,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幸得隔着屏风,那厢看不出来。
少顷,她才低咳一声道:“这事儿……我倒是不曾遇着过,恐还得回去查一查医书,钻研一番,夫人需得等上几日。”
听得此言,妇人感激不已,“那便多谢掌柜的了。”
她走后,春桃走进来,绕过屏风,见姝娘双颊绯红如霞,纳罕地问道:“姝娘姐姐,你脸怎么了?怎这么红,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热,热的。”姝娘说罢,以手为扇,敷衍地摇了两下。
热的?
春桃疑惑不已,西窗开着,眼下又快到中秋了,天气分明凉快得紧,怎么会热呢?
回到将军府后,姝娘翻了翻架上的几本医书后,便去了厨房,命家仆去买了些莬丝子、杜仲、山药,用来炖鸡汤。
春桃和风荷在一旁新奇地看着,她们二人谁也不认识草药,只觉得这么些药材放下去,定是道好汤。
风荷问道:“夫人,这里头的药材都是做何用的呀?”
这话姝娘可不敢真的答,毕竟眼前是两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哪能明着告诉她们的。
她只赧红着脸,声若蚊呐道:“都是滋补的药材,如今入了秋,易身子亏虚,是该好好补补的。”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炖鸡汤需用小火慢慢熬,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姝娘由风荷扶着沿着花园慢慢踱着步,先前种的一些胡瓜,丝瓜,已生得十分茂盛,胡瓜的藤紧密地缠在竹架上,上头已开了好几朵黄灿灿的花儿。
想是再过一阵儿便能有脆爽的胡瓜吃。
拐出了花园,姝娘便见前头的小道上冯长正急匆匆地往侧门的方向赶。
姝娘喊住他,然冯长却在看见姝娘的一刻面色大变。
“这是上哪儿去?”姝娘问。
“府外有些事……”冯长迟疑了一下,“小的急着去办,便不打扰夫人了。”
见他神色有异,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姝娘对风荷道:“跟上去瞧瞧。”
风荷领命退下,再回来时,略有些踌躇地在姝娘耳畔说了什么。
姝娘心下一颤,垂眸抿了抿唇道:“去看看吧。”
此时的将军府侧门外,恰停了一顶蓝色的轿子,从轿上下来的女子,面对冯长的驱赶,仍是坚定道:“我是刘大人送来伺候将军的,都还未将军一面,如何能走。”
冯长显然已经对此事习以为常了,也不同那女子扯皮争吵,只风轻云淡道:“姑娘不肯自己走,也可,那就按从前的规矩,给您带轿子’请’出去。”
他一抬手,将军府几个身形壮硕的家仆作势便要动手。
那女子半退着步子,正欲叫喊,便见一人被扶着从侧门出来了。
冯长听见动静往后看,霎时惊慌失措起来,“夫,夫人,您怎么来了?”
姝娘扫了一眼眼前的场景,佯作不知地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不待冯长搪塞过去,便见那女子却抢先一步,边施礼边道:“夫人,奴家是兵部的刘大人送来伺候将军的。”
冯长急着解释道:“夫人莫要误会,她是自己来的,并非将军的意思。”
姝娘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朱唇红艳,媚眼如丝,身姿丰腴婀娜,举手投足间透着掩不住的妖娆。
她忍不住问道:“你既知道这个家中有主母,为何还要来伺候将军?”
姝娘出生乡野,不甚懂那些高门大户家的规矩,也不明白那些女子好端端地为何要上赶着将自己送给男人做玩物,看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仿佛还以此为荣。
姝娘打量那女子时,其实那女子也在打量她。
早便听说定国将军带了个貌美的女子回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分明怀着身孕,然凸起的小腹却一点没影响她的容貌姿态,反让她浑身泛着一股柔和的气息,软若一汪春水,令人移不开眼。
只是看这位将军夫人的模样也就十六七岁,怎就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
听见姝娘问的话,那女子觉得有些可笑,她理所当然道:“这男人三妻四妾最是正常,更何况是将军,少不了需要几个女子为他生育子嗣的。”
“可将军并不想要你。”姝娘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那女子勾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都还未见过呢,哪能说得这般笃定。
指不定见了就喜欢了。
送她来的刘大人先前也是往将军府送过人的,可惜被当场退了回去。可前几日,这将军夫人原是寡妇的事儿传了开来,一直想着如何讨好定国将军的刘大人忽得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