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有喜——宁寗
时间:2021-09-25 10:11:53

  其实对与沈重樾闹僵一事,沈老夫人多少有些后悔,可她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向来心高气傲,自不愿向沈重樾这般身份的人低头。
  能说出这番话,在沈老夫人看来,已是她极不容易的妥协与讨好。
  沈重樾没道理不服软。
  “您说的对……”
  少顷,听沈重樾回话,沈老夫人满意地勾唇一笑。
  然唇角还未全然勾起来,便听他接着道:“这沈家的恩我自然会报,可沈家欠我的,我是否也该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沈老夫人呼吸一凝,只见沈重樾周身戾气浓重,眸光锐利如鹰,死死定在她的身上,一股寒意瞬间自脚底蔓延而上,令她汗毛直竖。
  她以为沈重樾是还在介怀先前被老镇南侯夫人鞭打惩戒之事,定了定神道:“你母亲都去了那么多年了,你何必再对那些小事耿耿于怀,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试问谁家孩子未被父母责罚过,她当初那么做想来也是怕你走上歧途,为了你好。”
  沈重樾似是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忍不住轻笑出声,能将老镇南侯夫人对他的欺辱虐待扭曲成父母对孩子的良苦用心,怕也只有沈家人这般自私自利的人做得出来。
  “为我好?”他冷眼看着沈老夫人,“当年用马车撞伤我,趁我失忆,将我带回侯府,甚至还反以救命之恩相挟,老夫人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吗!”
  他一字一句,声调越发高扬,端坐着的沈老夫人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她手猛然一颤,茶盏几欲跌落在地。
  “你是如何……”她惊诧地脱口而出,却又猝然忙止住了声,到底是掌管了镇南侯府几十年的人,沈老夫人很快便冷静下来,反将面色一沉,厉声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父亲对你如何,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我自然清楚。”沈重樾道,“我被鞭打时,他永远只会冷眼旁观,若我当时死了,想必他也会无声无息,撇清此事,草草将我下葬。当年的事究竟如何,您应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我头上的伤为何会因耽误治疗而迟迟不愈,难道不是他发现我失了记忆,才故意不为我治疗,以便将我骗回镇南侯府嘛!”
  沈老夫人心虚地撇过眼,“你当年不过八岁,头上受了那般重的伤,就算如今想起来,也不一定为真,怎能凭着那么莫须有的记忆,便污蔑了你父亲的清白。”
  沈重樾知道,沈老夫人就是仗着他没有证据,死咬着不肯松口。
  与沈老夫人争执并无意义,他薄唇紧抿,少顷,淡淡道:“沈家养我,亦害了我,恩仇两消,我与您的誓言自然也作废了,这个镇南侯之位,我还予您,自此,便与沈家一刀两断。”
  他说罢,提步欲走,却听身后一阵低吼:“孽障,你发什么疯!是想害死镇南侯府嘛!”
  沈重樾脚步微滞,却未回头,“镇南侯府会如何,我不知晓,也管不着,可就算我愿意继续当这镇南侯,您的如意算盘怕也打不响了,我便要出征南下,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他沉默片刻道:“还望您好自为之……”
  沈老夫人看着沈重樾离开的背影,双脚发软,浑身颤得厉害,几欲栽倒在地,幸得被冯嬷嬷一把扶住了。
  完了,全完了,他们沈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打她那爱妻成瘾的逆子非得将这个酷似她死去孙儿的孩子带回来时,她便该竭力反对,将人送回去,也不至于后来一错再错,造成今日这荒唐局面。
  沈老夫人跌坐在梳背椅上,左手蜷缩握紧,猛一用力,檀香木珠串断裂,圆珠噼里啪啦滚了满地。
  她缓缓垂首,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既要出征,最好便战死在哪儿,永远都别再回来。
  不论如何,都不能任由他辱了镇南侯府的威名!
  那厢,沈重樾回到将军府,当即召来冯长。
  他把一封信笺交予他,嘱咐道:“快马去运州将此信转交给程棋,嘱他务必去思原县查清此事。”
  “是。”沈重樾的嘱托,冯长向来也不多问,他接过信笺,迟疑半晌道,“将军,您要出征的事想必夫人还不知晓,您……”
  沈重樾明白他的意思,剑眉微蹙,须臾,低声道:“你下去吧。”
  冯长躬身施礼,听命退下了。
  长宁王府,姝娘洗漱后换了寝衣,将方才吃饱的敏言抱上了床榻。
  她已连着两日,轮流与孩子们同睡了,今日她照顾的是敏言,敏言性子安静,不似敏瑜那般闹腾,吃了奶水心满意足后,便望着帐顶乖乖地躺着,时不时高兴地挥动手脚,咯咯地笑。
  姝娘斜躺在敏言身侧,熄了屋内大半的烛火,在幽暗昏黄的灯光中,哼着往日从周氏口中学来的小调,哄敏言睡下。
  哼着哼着,小家伙双眼惺忪,上下眼皮打架,很快便微张着嘴沉沉睡了过去。
  姝娘勾唇看着,却渐渐凝了声儿,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勾勒着敏言的眉毛和薄唇,不得不说,还真与沈重樾有几分相像。
  连听着这小曲儿就极易熟睡的习惯都与沈重樾幼时一模一样。
  想起沈重樾,姝娘心底微微揪了一下,却已没前几日那般难受了,她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因为白日的疲累,没过多久,便也沉入睡梦中。
  晚风自床缝里钻进来,薄纱飘舞,一只大掌悄无声息地掀开床幔,欲落在姝娘的脸上,却在半途生生止住,又缓缓收了回来。
  睡在里侧的敏言用两条肉嘟嘟的腿不安分地踢了两下,衾被被踢开,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头,沈重樾倾身将衾被往上拉了拉,替他盖好。
  目光前移,沈重樾用指腹虚虚在姝娘青丝间拂过,他张了张嘴,到底没忍心将她唤醒,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起出征的事,告诉她或许这次他无法活着回来。
  他凝视了姝娘半晌,忽得低身,在她额上蜓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睡梦中的姝娘只觉额上发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鼻尖仿佛还萦绕着熟悉的气息。
  她陡然清醒过来,坐起身慌乱地四下张望,又拂开床幔,赤着脚跑下榻去。
  里间的窗扇虚掩着,在风中摆动吱呀作响,姝娘徐徐行至窗前,教夜间的凉风一吹,不由得低咳了两声。
  凄清的月色如霜般落下,姝娘望着空空荡荡的庭院,心下隐隐有些失落。
 
 
第66章 出征   我定会平安回来
  正值春夏之交, 冷热失常,许是因夜间风凉,在窗前站了好一阵, 姝娘翌日晨起便觉有些头疼,想是风邪入体, 染了寒症。
  她慌忙命乳娘将敏言抱走, 写了方子, 令风荷去煎了药,本以为服下后会好些,可熬到午后却是起了高热, 躺在榻上周身酸软无力,头疼得厉害,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午后,得知此事的贺严亲自去给姝娘把了脉,蹙眉道:“夜间太过疲累加风寒入体,难怪你会病倒。”
  他改写了方子,交给风荷,嘱咐道:“一天早晚服两贴,隔一个时辰用凉水给她擦一擦身子, 直到退烧为止。”
  姝娘无力地咳了两下,哑着嗓子道:“多谢师父……”
  贺严替她掖了掖被角, 嘴上嫌弃道:“身子本就比旁人弱,又非要坚持自己带孩子!那两个小家伙, 让乳娘带着就是。这段时日, 你好好歇息歇息。”
  姝娘抿了抿唇,没回话。从前夜里和孩子们一同睡,都是有沈重樾在身边帮着的, 省了她不少力。如今沈重樾不在,夜起喂奶,她自然也不敢随意睡过去,一折腾便是半个多时辰,一晚上还得起两三回。
  她哪知身子这般不中用,才熬了不过两宿,竟然就病倒了。
  贺严坐在床畔,沉默了半瞬,忽得沉着脸问:“那小子这两日没来?”
  姝娘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微微瞥开眼道:“将军忙……”
  “是挺忙的……”贺严低声喃喃,又迟疑着看了姝娘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好好歇息吧。”
  末了,他只淡淡道了一句,起身出了屋。
  风荷照贺严的吩咐,打来凉水,给姝娘简单擦了擦身,而后低声问道:“夫人,您晚膳想吃些什么,婢女让厨房给您做。”
  姝娘只觉胃里难受不已,别说吃了,恶心之感哽在喉间,似乎随时会往外冒,她抚了抚胸口,试图使自己舒服些。
  “随便煮些清淡的粥食吧。”
  风荷点点头,只听姝娘又问:“敏言和敏瑜可还好?”
  毕竟她这病是要传人的,两个孩子莫要因着她染疾才好。
  “夫人放心,都好着呢,若公子和姑娘有不舒服的地方,奴婢便立刻禀告长宁王去。”
  姝娘这才放心地闭上眼休憩,虽说方才用凉水擦过身,可躺了没多久,滚烫的热意又从深处涌上来,流窜到四肢百骸。
  抽走了她所有气力不说,身子更像是被重物压住一般,沉如磐石,动弹不得。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见风荷端着热粥进来,唤了她两声,却是未唤醒,只能将粥搁在床头的矮凳上,出去了。
  那粥也不知搁了多久,直到氤氲的热气彻底散去,凉透后浓稠凝结。
  睡梦中的姝娘只觉喉中干痒,忍不住咳了两声,她抿了抿唇,忽得有一双手将她半个身子撑了起来,下一刻,青瓷杯口抵在了唇上。
  清冽甘甜的水入了喉,姝娘才觉清醒了些,她没睁眼,却是努力抬手拽住了那人的衣袍,口上喃喃道:“将军……”
  “我在。”
  低沉而又熟悉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
  姝娘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望着他。
  沈重樾靠在床头,将姝娘半抱着怀里,见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含笑问:“不生我的气了?”
  姝娘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不知为何,心安了许多,声若蚊呐,“倒也不是生气……”
  更像是幽怨,毕竟因为他的欺瞒,她多少吃了些苦头,可怨过了,想起他对她的好,还有他那些年经历的事,便觉得没什么了。
  她的夫君还是她的夫君,从始至终都是!
  不管他是不是刘淮,都只是她欢喜的人,那刘淮的身份,也只是为这一切锦上添花。
  “姝娘。”沈重樾将衾被往上拉了拉,“我要离开一段时日。”
  离开?
  姝娘秀眉微蹙,轻声问:“可是陛下派了什么差事要将军去办?”
  “算是吧……”沈重樾默了默,到底不想欺瞒姝娘,“夏国进犯,已攻下了豫城,如今边关形势严峻,陛下命我率兵出征。”
  听到“出征”二字,姝娘身子陡然一僵,她拽着沈重樾衣襟的手握紧,虽什么都未说,可眸光却猛烈震颤着。
  “怕什么。”沈重樾猜出姝娘心中所想,他拢住姝娘略有些发凉的手,安慰道,“我曾在战场上呆了六年,都平平安安回来了,这回定也能凯旋而归。”
  他虽在战场上拼了六年,可何来平安一说,光是凭那满身的刀剑伤,姝娘便能猜到他闯过多少回阎罗殿,多不容易才活下来。
  姝娘咬了咬唇,心下不安得紧,可到底也只能对着他缓缓点了点头,问道:“将军何时走?”
  “后日一早。陛下亲自送大军出征。”
  “后日!”姝娘惊讶道,“为何那般急?”
  干涩的嗓子一提声,她登时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沈重樾抚着她的背,又喂了一口水给她,“此事刻不容缓,耽误不得,能给三日整顿,已是陛下厚恩。”
  急成这般,边关形势可想而知,姝娘心下压抑不住得怕,胸口酸涩上涌。
  她强忍着眼泪,唯恐沈重樾看出来,只转身揽住他的脖颈,佯作平静道:“明日,我就和孩子们一起回将军府去。”
  沈重樾将大掌落在她单薄的背脊上,低声道:“好。”
  吃了贺严的两贴药,翌日起来,姝娘已感觉好了许多,只浑身绵软没有气力,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沈重樾索性将姝娘抱了起来,一路出了长宁王府,抱进了马车里。
  旋即,他转身对前来相送的贺严躬身施了一礼道:“下官不在的这段时日,还要劳烦长宁王您替下官照拂姝娘和孩子们。”
  “我的徒弟和徒孙我自然会照顾。”贺严瞥了沈重樾一眼,冷哼道,“可是你的发妻和子女我可不替你照顾一辈子。”
  沈重樾早已习惯了贺严这般迂回婉转的说话方式,他拱手道:“是,下官明白。”
  他转身欲走,却听贺严又叫住了他,一回头,便见一物迎面飞来,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摊开掌心,是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
  “上好的金疮药。”贺严低咳一声道,“金贵着呢,就这么些,省着点用。”
  他唯恐沈重樾又要谢,不耐烦地拂了拂手,催着他上了马车。
  姝娘病未愈,到底不敢与敏言敏瑜接触,便让乳娘抱着他们上了另一辆马车,行在了后头。
  汪嬷嬷和邱管家看见姝娘回来,很是高兴,尤其是汪嬷嬷,不过几日未见,就对两个孩子想念得很,轮流抱着怎么都不肯撒手。
  姝娘身子还未好全,在颠簸的马上一坐,浑身跟散了架一样难受,可她不敢休息,沈重樾明日便要出征了,她一刻都不愿浪费。
  甫一踏进将军府,她便命风荷吩咐厨房备一桌好菜。
  自己则回了青山苑,收拾起沈重樾的行囊来,她也不知该带着什么,只想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便整理了不少厚衣裳叠好放进樟木箱里。
  沈重樾走进屋内,只见衣橱大敞着,姝娘正躬身挑选着他的衣裳。
  余光瞥见沈重樾进来,姝娘勾唇笑道:“我听说茹州这地方因为地处偏南,虫蚁颇多,若教它们咬上一口,指不定是要疼痒上好几日的,我在将军的行囊里放了两瓶药粉,都是防虫蚁的,将军记得抹……”
  因还病着,姝娘声音不大,还略有些沙哑,可却仍是强撑着喋喋不休地说。
  沈重樾突然想起在长平村时,他随钱猎户等人入山打猎前,姝娘也是这般殷殷嘱咐,心下忽得升上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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