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有喜——宁寗
时间:2021-09-25 10:11:53

  “这些事交给下人们来做就是。”他上前按住姝娘的手,眸色温柔地凝视着她道,“姝娘,等我回来,我们便回长平村去住上一阵,可好?”
  姝娘愣了一下,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想阿爹阿娘了,到时候,我们便带着敏言敏瑜一同去,领到他们墓前看看,他们泉下有知,定会高兴的。”
  两人含笑对视着,谁也不愿去想横在这美好畅想之间残酷的现实。
  若回得来的话……
  厨房今日的饭菜做得格外丰盛,姝娘没什么胃口,只因着沈重樾勉强动了几筷子,喝了小半碗汤。
  晚膳后,沈重樾去了耳房陪两个孩子玩儿,姝娘在风荷的伺候下沐浴梳洗,换上了寝衣。
  大抵一个多时辰后,沈重樾才从耳房回来,他向来性子内敛,虽不宣于口,可姝娘知道,他大抵对两个孩子有所不舍,也不知方才抱着他们时心底在想着,说些什么。
  姝娘不敢去猜……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感受到一双手环住她的腰肢时,又强打起精神,往沈重樾宽阔的怀中靠了靠。
  可下一刻,她倏然想起什么,忽欲坐起身,又被沈重樾按住了。
  “若要喝水,我帮你去倒便是。”
  姝娘摇了摇头,“将军先睡吧,我去做会儿绣活。”
  “都这个时辰了,做什么绣活。”
  瞧着姝娘略有些浮躁不安的模样,沈重樾将她揽进怀里。
  他知道,姝娘眼下心底一定很乱,这一整日都不过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沈重樾遒劲有力的手臂令姝娘不得动弹,她挣扎了两下,只得在他耳畔无奈道:“我想给将军做个平安符,我动作快,只需一个多时辰便可,定能赶在天亮前做出来。”
  与其说是去做平安符,不如说姝娘单纯想为沈重樾做些什么,什么都好,她只是想方设法欲令自己觉得放心罢了。
  “不必了,我已有你做的平安符了。”沈重樾闻言笑起来,他放开姝娘,忽得起身下榻去,在东面的箱橱中摸索了片刻,很快又返回来,右手握拳,似乎拿着一物。
  姝娘撑着身子坐起,沈重樾已将那物递到了她的眼前,姝娘定睛一看,却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枚红色的平安符,一角用金线绣着两片精致的竹叶,颜色样式都眼熟得紧。
  “这是……”姝娘诧异地看向沈重樾,“当初丢了的时候我还觉得可惜,原是被将军你捡去了。”
  “你那日一早从破庙逃跑,将这个平安符落下了。”沈重樾眸光灼灼地看向姝娘,“倒是多亏了你这个平安符和那碗红糖鸡蛋汤,才让我想起了回家的路……”
  沈重樾将当初翻山越岭寻找刘家的事和他恢复部分记忆的前因后果同姝娘娓娓道来。
  姝娘略有些难以置信,兜兜转转,她和他命定的夫君依旧被指引到了一起。
  她接过那枚平安符用指腹细细摩挲着,心下感慨万千,“兴许冥冥中,是阿爹阿娘在保佑我们,才能让我和将军在破庙遇见,被将军救下。”
  姝娘抬手将平安符挂在了沈重樾的脖颈上,哽咽道:“这是阿娘亲自教我绣的平安符,它能让将军想起往事,定会保佑将军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沈重樾垂首看了眼那平安符,在姝娘青丝间落下一吻,贴在她耳畔似承诺般道。
  “我会回来的,定会平安回来的!”
  两人相拥而眠,心情皆有些沉重,姝娘将脸埋在沈重樾怀中,眼角止不住地渗出泪来,她没多少睡意,可因着病体的疲惫,即便不愿,一闭上眼也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姝娘只看见熹微晨光撒在海棠红的床幔上,身侧空无一人,她心下猛然一惊,忙翻身坐起来。
  风荷端着早膳进来时,便见姝娘鞋也未穿赤着脚跑下了榻,急忙道:“夫人,您病未痊愈,可不能不穿鞋在这么凉的地上走!”
  “将军呢!”姝娘慌乱地问。
  “将军……”风荷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您睡得沉,将军便没叫醒您,一早就走了,想必此刻……大军快出城门了。”
  姝娘脑袋空白了一瞬,低喊道:“立即备马车。”
  想起沈重樾临走前的嘱咐,风荷本想阻止,可斟酌片刻,还是听命去备车。
  赶车的家仆速度虽快,可仍是没有赶上,大军已然出了城门,唯余城内不少前来相送的人跪地掩面,哭得痛彻心扉。
  整座京城如黑云笼罩般压抑沉闷,因为他们知晓,也许这一去便是诀别,再无归期。
  姝娘咬了咬牙,提着裙裾,快步跑上了城楼。登上楼顶眺望,却只能看见漫天飞扬的尘土后隐隐的黑影,感受到万人齐踏的地面微微颤动。
  她不住踮起脚张望,却仍是什么都看不到,尝试了许久,终是绝望地蹲下身放声大哭起来。
  风荷心疼地给姝娘披上披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将军说,他也不愿让夫人来送他,他怕看到夫人哭,或许就下不了决心上战场了。”风荷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姝娘,“奴婢想着夫人不来这一趟,应也不会死心,便没有立刻把信拿出来,这是将军写给您的。”
  姝娘微颤着手拆开信笺,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后,如珍宝般将信抱在怀中。
  她站起身,抬眸看去,大军已没了踪影,漫天尘土飘散,翠绿的远山和苍穹融会成画,不见边际。
  她似是自言自语般呢喃:“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第67章 决心   我想去帮他!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格外热些, 只消在外头站上一刻,就能活脱脱晒下一层皮来。
  姝娘没敢抱着孩子们出去,最热的一个多月里, 她都教家仆在屋内置上冰块儿,把四面的竹帘子都打下来, 以保持里屋的凉爽。
  自沈重樾离开近三个月了, 七个月大的敏言和敏瑜已能自己稳稳地坐在小榻上, 用长着一两颗乳牙的小嘴捏着米糕啃,碎屑掉了满身。
  姝娘和两个乳娘及汪嬷嬷一同坐在青山苑的主屋里做针线活,乳娘和汪嬷嬷缝的是两个孩子贴身的小衣及入秋的外衫, 姝娘手上的则是一双黑靴。
  光看款式大小,便知是为谁做的。
  先头为沈重樾做的那双鞋拖沓了许久,现下这双姝娘忙里偷闲,日夜赶工总算是快做完了。
  身在军营,日日操练,这鞋定是比平日坏得更快些,姝娘打算着待鞋做完了,便托往京城带消息的人送去。
  她边缝边在心里琢磨着,下回捎去给沈重樾的信中该写些什么, 是写敏瑜这些日子牙痒得难受,总爱去咬袖口, 将袖子咬得湿淋淋的,还是敏言夜里睡觉总四肢朝下趴着睡, 张着嘴怎么都推不醒。
  汪嬷嬷见两个孩子吃得差不多了, 用棉帕为他们擦了嘴,抱起来让婢女们清理了小榻。
  转头见姝娘神色专注,她忍不住调侃道:“我们将军骁勇善战, 这边关频频捷报,如今豫城也夺回来了,指不定等夫人做完了鞋,都没必要派人送去了呢。”
  姝娘抬眸跟着笑,一个没注意,却觉指腹上一阵刺痛,忍不住倒吸了口气,细细一瞧,竟是教尖锐的绣花针扎破了皮肤。
  她盯着指腹上滚出的血珠,没来由得眼皮跳了跳,心下升上几分不安。
  “呀,夫人没事吧?”汪嬷嬷担忧道。
  “没事儿。”姝娘将手指放进口中抿了抿,“是我太不当心了。”
  她话音方落,便听外头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风荷拂帘进来道:“夫人,邱管家命人来传话,说是唐副将来了。”
  唐云舟!
  姝娘和汪嬷嬷对视了一眼,皆有些惊讶,唐云舟此时应当是在豫城,缘何会上京城来呢。
  “将唐副将请到花厅去。”姝娘道。
  风荷领命出去后,姝娘好生整理了一番仪容,才起身前往花厅。
  甫一见到唐云舟,姝娘不由得惊了惊,不过几个月未见,唐云舟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双颊凹陷消瘦不说,下颌布满了青黑的胡渣,风尘仆仆,邋里邋遢,全然没了先前的神气。
  姝娘心下一咯噔,忙上前唤道:“唐副将……”
  “夫人……”唐云舟站起身,冲她拱手一施礼道,“属下奉将军之命,来送急报,方才出宫,顺便替将军给您送信。”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搁在了茶案上。
  姝娘无心去理会那封信笺,反而很在意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急报,会需要一个副将亲自来送。
  她抿了抿唇,试探着问:“豫城的形势,还好吗?”
  见唐云舟闻言面色沉重,泛不起一丝笑意,姝娘疑惑不已,可前一阵传来的消息,分明是沈重樾率兵赶走了夏军,豫城已被夺回,可为何他会是这番表情。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姝娘不安地问。
  唐云舟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原以为夏军已尽数逃出,可不想他们歹毒至此,眼见豫城守不住,便留下几人在城中传播瘟疫……”
  “瘟疫!”
  姝娘不由得惊了惊,她是大夫,自然知晓这瘟疫的可怕之处便是极强的传染性,在豫城这么一个小城中,一旦瘟疫蔓延开来,谁都逃脱不掉。
  “可知是何瘟疫?”她问道。
  唐云舟绝望地摇头,“不知,若是知晓,豫城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一旦染上那瘟疫,开始时只是发热咳嗽,像极了风寒,可只消十几日,人便会咳血衰竭而亡。”
  姝娘听得心惊肉跳,提及瘟疫,她倒是听说过麻风,瘴疫等疫疾,都与唐云舟口中描述的不像,自发病到死去,十几日,实在是太快了些!
  “城中瘟疫肆虐,大军便只能驻扎在城外。”唐云舟低叹一声道,“阿重不忍,就派了两个军医前去,谁知没过多久,两个军医便也先后染疾丧了命。”
  姝娘听在耳中,面色凝重,如今城内一片乱象,城外受伤的将士也急缺大夫医治,想必夏军就是想以此举,令豫城不攻自破!
  “唐副将便是为了此事进京的?”
  唐云舟点点头,“豫城百姓不能不管,阿重写了信,让我呈给陛下,想让太医署派几个御医前去平复疫情。”
  他顿了顿道:“只是……太医署的御医们大多年迈,受不住路途颠簸,就怕这路上耽搁,陛下再三挑选,也只能派给我两个年纪稍轻一些的御医……”
  说这话时,唐云舟眉目紧蹙,愁容满面,他说得简略,可姝娘猜想,豫城如今的状况大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
  唐云舟坐着喝了口茶,忽得将目光落下了给姝娘的那封信笺上,迟疑了半晌问:“夫人……不打开来看看吗?”
  给人送信,哪有催人当面拆开来读的。
  姝娘狐疑地看了唐云舟半晌,才将视线缓缓落在那信笺上,上头的“姝娘亲启”四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少顷,她才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拆开,抽出里头的纸张来。
  许是在唐云舟怀中放久了,信封连带着信纸都已发皱,姝娘展开信纸,只草草扫了一眼,便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这是什么……”
  姝娘颤着声儿看向唐云舟,手一松,信纸从指尖滑落,飘落在地。
  信的最上头,赫然是“和离书”三字。
  唐云舟双唇紧抿,低叹一声道:“阿重说,等你按了手印,便将此信送到府衙去,府衙自会认了此事。将军府库房里的所有钱银和他名下的几间铺子都归你所有,若……若他没了,你带着孩子们搬去长宁王府也好,或是另外买一个宅院也好,余生定也会过得富足……”
  “我不想听这些。”姝娘颇有些激动,甫一出声,眼泪便似决了堤般簌簌而下,“到底是为何,他分明说了让我等他回来的!”
  唐云舟默了默,“他说……他说他不想你成为真正的寡妇!”
  姝娘微愣了一下。
  真正的寡妇,旁人兴许不明白其中之意,可姝娘却很清楚。
  她抽了抽鼻子,背手抹了眼泪,一把拾起地上的和离书,递给唐云舟,眸光坚定道:“劳烦唐副将替我送还给他,便说他既娶了我,是生是死,这一世我都是他的妻,就算替他守寡我也愿意!他拦我不得!”
  唐云舟看着递到眼底的和离书,却是没有接,他站起身,拱手道:“夫人的话属下会带到,只是这信我既已送达,便没有重新带回去的道理,属下明日一早就要带着两个御医出发回豫城,这就告辞了。”
  说罢,他不待姝娘回应,阔步出了花厅。
  姝娘紧紧捏着那和离书,几欲捏皱成团,她在原地坐了许久,复又将那和离书展开看了一眼,旋即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咬了咬唇,将守在门外的风荷召来道:“去备一辆马车,我要去长宁王府。”
  风荷虽不知姝娘要做什么,可她向来也不多问,应声下去安排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停在了长宁王府门口。
  贺严正在房里翻医书,见姝娘推门进来,疑惑地道:“怎突然来了?”
  “豫城的事,师父听说了吗?”姝娘直截了当地问。
  贺严愣了一下,点点头,“听说了。”
  姝娘缓步走到桌案前,沉默了半晌,忽得抬眸,神色坚定道:“师父,我想去豫城!”
  听到这话,贺严面色倏然一变,他蹙眉低喝道:“是不是傻了!瞎闹什么,那地方岂是你一个弱女子可以去的。”
  姝娘并非瞎闹,她再了解沈重樾不过,若不是真的觉得生还的希望渺茫,他不至于托唐云舟带了和离书给她。
  “师父。”姝娘哽咽道,“我想去帮帮他……”
  贺严猛一拍桌案,站起身,厉声道:“不许去,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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