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衡正在小苏旁边指导实验,也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动不动人身攻击——
“我建议你把脑子放进福尔马林里泡泡。”
“这看不懂?眼珠子需要消毒吗?”
“你的手是被尸体附身了?”
“你要是用不好,就砍下来捐给需要的人。”
如今春风化雨似的沈老板让他十分不习惯——
“浓度确定吗?”
“操作的注意事项看清楚。”
“你按照我说的再试一遍。”
“仔细点,别急。”
翟小明:“……”我可能真的需要消毒一下眼睛和耳朵。
后来沈司衡出去打了会电话,翟小明看着他堪比跑急诊的速度,冲向实验楼电梯间。
**
温令瑶酒量在女生当中还算可以,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各种同学聚会升学宴,就数她啤酒喝得最多,还一次都没醉过。
那时候大家就像刚从笼子里飞出来的鸟,疯狂而热烈,喝酒这件事就连女孩子也不甘示弱。
她大概就是在那个放纵的夏天,把这辈子喝酒的热情都用光了,后来越来越觉得酒这东西难以下咽。
自从开始学医之后,更是滴酒不沾。
导师说酒精是外科医生的禁忌,虽然总有人不遵守。
但温令瑶是个很守规矩的孩子。
只在爸爸去世之后,疫情危机解除,整个人从精神到□□面临一种崩溃的松懈,才彻头彻尾地放任自己醉了一次。
据现在已经一年多了,那种感觉还记忆犹新。
全身骨肉麻痹,脑子里却有无数画面穿行不止,仿佛这个世界的喧嚣和痛苦都在身体里炸开,但直到睡着的前一秒,头脑都是清醒的。
清醒记得呼吸机罩上的水雾消散,床头监护仪的数值归零,横亘在眼前的那条直线,带来漫长而刺耳的滴声。
那个春天,万物苏醒,无数花朵在绝望中盛开,满目疮痍的世界最终得到救赎。
但她失去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
“瑶瑶,我要是和子熠私奔,你会不会不爱我了啊……”
醉醺醺的向薇推了她一下。
大脑被晃动,温令瑶微醺中回神,转头看过去,向薇眼波迷离,笑得很傻。
她薅了一把向薇的头发:“你清醒点,私奔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是啊。”向薇拎着酒杯晃悠,满脸怨妇似的哀愁,“不过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之前,也是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吧。”
“可现实是残酷的,现实只会狠狠地给你一巴掌。”温令瑶摸摸她脑袋,“别想不开,好好跟你爸妈说。”
“不想了不想了,真烦人。”向薇用杯子撞了她一下,“喝酒!”
温令瑶皱眉看了眼杯子里的青岛啤酒:“我能换别的吗?这个好难喝,有没有口感像饮料的那种?”
“有啊!”向薇高高举起一只手,唤来调酒师,“小哥哥,给她来一杯长岛冰茶!”
温令瑶知道长岛冰茶的赫赫威名,不过拜高中毕业的聚会所赐,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酒量足以应对。这一天她还不知道,酒量也是要练的,多年不喝就退化成了新手。
不过一杯下肚,她的状态已经和向薇差不多了,还又自主地要了一杯。
两个女人在吧台上石头剪刀布,输了要听对方话。
“你!给我发一百块红包!”向薇指着她鼻子下命令。
温令瑶愿赌服输,拿出手机用指腹摁了好几下,才终于解锁,都不知道是怎么点开的微信,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向薇,发了0.01块红包过去。
发完她把屏幕举到向薇面前,向薇看完就扁嘴要哭:“一百块!你只发了一分钱!你欺负我!”
温令瑶面颊绯红,醉醺醺的,却还一本正经地解释:“不都是两个零吗?”
言下之意一百块和一分钱有什么区别?都是两个零,一定要因为零的位置而区别对待吗?零有什么错?
也不知道是把向薇当傻子,还是自己已经成了傻子,但约莫是后者。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脑子不清楚了。
“呜呜呜你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向薇一通粉拳往她肩膀上砸,“瑶瑶你果然不爱我了!你有了教授就不爱我了!”
“你别提他!提他我就来气!”温令瑶脑子短暂清醒了下,重新给她发红包,“不就一百块吗,我有!我给你一千!不,给你一万。”
发完她得意洋洋地把手机举到向薇眼前:“我够不够爱你宝贝?”
“呜呜呜宝贝最好了!”向薇抱住她,鼻涕眼泪都往她衣服上蹭,“我和你私奔好不好?我会撒娇,我可会了!”
温令瑶一脸认真:“可是我只会做番茄炒蛋。”
向薇表情一僵,扯了扯唇:“那还是算了吧。”
“继续。”温令瑶把她的手抓起来,“石头剪刀布!”
向薇又赢了。
温令瑶懊恼地把手在吧台上砸了砸。
向薇望着她说:“给你们教授打电话。”
温令瑶:?
向薇:“你不是讨厌他嘛?我帮你骂他!骂死他!”
酒精作祟,温令瑶心底居然蠢蠢欲动,只有一丝丝理智在蹦跶:“不,不太好吧?”
向薇指着她手机,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那你自己骂。”
“……”
“你是不是不敢?”
天知道喝醉的人有多么禁不起激将,温令瑶一下燃起了斗志:“谁说我不敢?”
她边拿出手机边念念有词:“骂他还用得上你吗?你等着,我让他明天,以后,永远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下一秒,有人电话打了过来。
**
沈司衡正在和学生分析实验数据,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余光瞥到温令瑶的名字,他短暂停顿,点开信息。
上一条还是他发给她的,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提醒她去门卫室拿东西的信息,然而刚刚,她居然给他发了个一分钱的红包。
沈司衡眉心一蹙,纳闷了。
什么意思?
小费?
一分钱,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他知道她还在生气,却没想到这丫头生起气来不仅时间长,难哄,连侮辱人的方式都这么清丽脱俗。
沈司衡选择不回,继续和学生分析数据。
没过多久又来了信息,他余光一看,依旧是她。
起初他还是忍着不回,但终究有些心不在焉,败给这个搞人心态的丫头。
他沉着脸把信息点开,居然是一条一万块的转账,顿时眉头拧得更深。
匆匆给学生留下一句,便点开语音通话,走出实验室。
那边几乎是秒接听。
沈司衡把手放在窗框上,冷着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谁啊?沈司衡吗?”对面女孩子大着舌头,嗓音娇娇软软的,像被水泡过。
沈司衡听出她喝了酒,还醉得不轻,窗框上手指捏紧:“温令瑶,你人在哪?”
女孩好像没听见他话,自顾自演着自己的剧本:“哦,这么凶,你是沈司衡。”
“……”男人嘴角一抽,“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多少,就一杯?两杯?三杯……吧!你管我?”她突然抬高声调,“我是来骂你的,你不要随便套近乎!就算你套近乎,我也要骂你!”
“……”
温令瑶没得到反馈,气呼呼道:“你听见没有?我要骂你了!”
沈司衡不自觉勾了勾唇,嗓音里也带了点温度:“嗯,听见了。”
“你个冷酷无情的冷血怪物!”
“……”
“你就是个大骗子!白长得这么帅!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就是个黑心狗!”
“……”
“你听见没有?你别装哑巴!”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非但没生气,反而唇角弧度更甚。
“听着呢。”顿了顿,又道,“你说得对。”
“活该你没有女朋友!你就不配有!”
沈司衡及时给她回应:“嗯。”
那边似乎没了词,开始向别人求助:“还有什么来着?薇薇,还有吗?”
另一个女孩咕哝着什么,他没听清。
温令瑶估计也没听清,再次开口的时候,她软糯清甜的醉腔还在重复之前的话:“像你这种人,活该打一辈子光棍!狗都不要你!”
沈司衡觉得他大概是有毛病,明明被人骂着,却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心过,唇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来。
然而他正听得起劲,那边女孩的嗓音消失了,换成一个陌生男人:
“喂?你好,你是她朋友吗?”
沈司衡皱起眉头:“是。”
“这女孩儿喝多了,你快点过来接一下吧。”
“在哪儿?”
“胜利街17号,纽卡斯酒吧。”
沈司衡匆匆挂了电话,往电梯间跑去。
第15章 (一更) 你是我的人。……
身体仿佛被柔软的牢笼圈禁起来, 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去,反而越努力,就陷得越深, 最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突然,好像从头顶开了个口子,终于呼吸顺畅了。
温令瑶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 缓慢睁眼, 丝丝缕缕的光线让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视线聚焦时, 对上另一双睁着的眸子,清冷夹着潋滟的桃花眼中, 有灼灼的光倾泻过来, 竟是比阳光还要温暖。
她觉得她肯定是在做梦, 居然会从沈司衡的眼里看到温暖这种东西。
温令瑶再次闭上眼,想重启一下大脑,从梦境回到现实, 头顶却飘下来一道无比清晰的嗓音:“醒了就起来吃饭吧。”
不,这肯定是在做梦。
现实里的沈司衡只会叫她加班,她不配吃饭。
温令瑶把眼睛闭得更紧,用强烈的心理暗示强迫自己从梦境里脱离出来。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一句人话。
正常的,像是那人能说出来的话:“不早了, 我上午还有手术,没空管你。”
她再次尝试着睁开眼睛, 依旧还是同样的画面。
熟悉的床,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梦里那种被封印的感觉,原来是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动都动不了。
温令瑶张了张口, 道:“沈司衡,你咬一下你自己。”
男人疑惑地皱了皱眉:?
温令瑶:“你看你疼不?”
沈司衡表情微变,就宛如看着个智障,抬起手用冰凉的指骨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疼不?”他低声问。
说完,替她把裹成一团的被子角扯开。
温令瑶这才被解除封印,又连忙攥紧胸前:“……”
沈司衡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目光凉凉地转身出去。
外科医生的手久经沙场,力道实诚,连骨头都比普通人的硬。温令瑶慢吞吞洗漱换衣,出去的时候,额头上还在隐隐作痛。
可更令她头疼的,是清醒后脑子里汹涌而来的记忆。
昨天从在酒吧睡着之后的事情她全不记得了。可在睡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时脑子就好像被一股邪恶力量所操控,明明知道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去做了。
电话里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男人的每一句回应,都还在脑子里不停地打转。
温令瑶站在走廊口,看见餐厅里背对着她摆碗筷的男人,双脚就好像被黏在地板上,没法再往前一步。
“睡了十几个小时,不饿吗?”他转头问她。
温令瑶往挂钟上一看,八点多。
她昨天是下午和向薇去的酒吧,印象中天还没黑。
被男人目光沉沉地望着,鼻子里钻进诱人的菜香,她的胃也十分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温令瑶大窘,连忙捂住肚子,却看见男人不太明显地勾了勾唇:“快来吃吧。”
温令瑶不敢再看他,总觉得这男人如此平静,一定是等着秋后算账。于是她也不敢提,坐下来垂着眼睫,自动略过那段:“昨天……是你去接我的啊?”
沈司衡目光从汤碗边缘抬起来,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嗓音也轻描淡写的,仿佛她问了句废话:“你说呢?”
毕竟她清醒着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他的。
温令瑶暗骂自己嘴笨,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接着问道:“那我回来以后……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回来之前她绝口不提。
沈司衡哪能察觉不到这姑娘刻意的小心思,只由着她演,从善如流地回答:“没有。”
倒是实话。
她睡着了很乖,跟电话里对他破口大骂的时候判若两人,说话软软糯糯的像撒娇,还把毛茸茸的脑袋往人怀里拱,非要讲故事。
虽然那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故事。
见她像一个因为上课迟到躲过老师检查而沾沾自喜的小学生,沈司衡忍不住轻飘飘地扔出个小地雷:“还记得我是怎么去的吗?”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看见她额头鬓角的绒毛都抖了抖,眼睫像蝴蝶翅膀扑扇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啊,你,开车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