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呢?”男人潋滟的桃花眼看过来,比平时光泽更甚。
温令瑶下意识瞥了一眼,连忙局促地躲开,盯着盘子里的肉:“之前……那我哪知道。”
沈司衡唇角微勾:“记不记得你给我打了电话?”
“……”这男人是要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吗?连条底裤都不留?
温令瑶决定装傻到底:“不记得呀。”
沈司衡眼底一道幽光淌过。
如果之前他只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那现在就是百分之百。
温令瑶这个说话的语气,这个平时少见的俏皮尾缀,明显就是在掩饰心虚。
比起她真不记得,这样似乎又更有趣一些。
沈司衡眼底泛起难得的笑意:“可惜了,那么多话你都不记得。”
温令瑶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豆腐:“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吧……我喝醉了,瞎说什么都不能当真的。”
“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吗,我听着倒像是真话。”男人语气里也夹了笑意。
豆腐都快被戳成豆浆了,仿佛是她心慌的证据,温令瑶赶紧又从盘子里夹了一块,放碗里遮住,假装若无其事:“是吗?我说了什么?”
她就不信他能说得出口。
“说我是冷酷无情的冷血怪物。”
“……”温令瑶手指一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活该没有女朋友,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
她把豆腐喂到嘴里,压压惊。
“还有,骂我是狗。”男人目光灼灼盯着她,似笑非笑,“不对,是狗都不要我。”
“……”那不就是单身狗吗?
昨晚骂的时候没发现,她居然,还很有,逻辑?
虽然被揭了老底,但温令瑶不想示弱,淡定地把那块豆腐咽下去:“哦,那我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
“嗯。”男人垂下眸,淡淡地说,“我承认,之前是我不对。”
温令瑶蓦地瞪大眼睛,抬起头。
沈司衡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语气却有十二分真诚:“我对他们过分苛刻,处事态度也有问题,以后我会试着慢慢改。”
他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顶着各种各样的光环长大,无论学业还是生活上几乎都没经受过挫折,也从未被人质疑。
再加上是家里的老大,有个极不靠谱的弟弟和小他十岁的妹妹,责任感觉醒得过早,也过于强烈,潜意识里就想为身边所有人铺好路,而别人也理所应当服从。
这方面,他甚至比父亲还要专横。
但别人的学业和人生终究都是别人的,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可以凭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个人人皆是精英的理想世界。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因为不同而精彩。
活了三十年,竟然到现在才有人令他清醒。
温令瑶惊诧得许久没动。
直到男人把剔完刺的鱼肉连着小碟子一起端过来,放在她面前,问她:“还走吗?”
温令瑶低头看着碟子里的鱼肉,心口突突跳着,一阵暖意也跟着涌上来。
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让他看出一丝感动:“我又没犯错,为什么要走?”
“既然如此,祝我们合作愉快。”沈司衡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眉眼舒展,唇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度。
温令瑶吃完后,先把自己的碗拿进厨房,结果脚刚踏进厨房门,就忍不住惊呼起来。
砧板还放在水槽边,上面有切剩下的青菜碎屑,洗干净的炒锅还挂着水珠。灶台已经被清洁过了,厨房里散发着清洗剂熟悉的香味。
温令瑶讷讷地转过头,看向厨房外收盘子的男人:“你,你做的啊?”
她一直以为这顿饭是点的外卖。
毕竟她一个只会番茄炒蛋和土豆丝的俗气女人,实在难以想象一个看上去不染人间烟火的男人,居然能做出这么一桌丰盛佳肴。
“嗯,好吃吗?”他一边明知故问,一边淡定悠闲地端着盘子进来。
“……”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废话。
之前以为是外卖,所以温令瑶没有评价过一个字,因为对面坐的人是他。如果是向薇,她一定会激动地问是哪家外卖,好评回购一条龙。
沈司衡从她脸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保持着唇角微勾的满意表情,把餐具整齐地摆进洗碗机,然后走到池子边,拿起菜板。
温令瑶连忙跑过去拦住:“不用了,我自己来。”
吃了人家亲手做的菜,还要人家帮忙洗菜板,她的情商和脸面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沈司衡也不强求,出去清理完餐桌,才又进厨房洗手。
温令瑶识趣地侧了侧身,把水龙头让给他。
这房子户型不大,厨房空间原本就被餐厅压缩了一些,还做成封闭式,隔着一道门显得面积更小。水池前只有窄窄的一条通道。温令瑶原本占了一大半,这会儿两个人几乎挤在一起。她手里还拿着沾满泡沫的抹布,又不好退出去,只能任由他紧紧挨着。
身侧是无法忽视的男人身体的热度,还有淡淡的檀木香融在空气里,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体温和气味。这种感觉,让她再次想起那天晚上在他怀里的时候,手心的触感也逐渐回笼。
他这么忙,还有时间健身吗?是六块腹肌?还是八块来着?
如果是六块应该会更好看,她不喜欢那种特别夸张的肌肉男。
温令瑶脑子里天马行空,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匀称,虽然因为拿多了手术刀,指头上有一些薄茧,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美感。反而比起毫无瑕疵的艺术品,这些朴素却华丽的生命的勋章,更让人挪不开眼。
温令瑶从小是崇拜爸爸的,也崇敬医生这个职业,虽然因此她自己常常被忽略,甚至也受到过伤害,但长大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崇敬并选择。
爸爸也有一双这样的手。
小时候爸爸还在家乡的社区医院工作,不太忙,会抱着她逗她玩,爸爸手指上每个小茧子都被她摸过无数次。爸爸说那是勋章,是医生的荣耀,她从小也想把那样的光芒戴在自己身上。
直到沈司衡关上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戛然而止,温令瑶才恍然回神。对上男人稍稍疑惑的目光,她整理思绪,一本正经道:“实验一阶段已经完成了,结果我明天会整理好发你邮箱,后续如果有需要调整的,你尽早跟我说。”
“嗯。”男人点了下头,在擦手巾上擦干手,眼底淌过不太明显的光,“收拾一下,一会儿跟我去吧。”
温令瑶愣住几秒,才问:“去哪儿?”
“医院。”
温令瑶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已经坐上他车的副驾驶,看见车子从小区大门出去,开向与学校相反的附院的方向。
沈司衡居然真要带她去医院。
检查她有没有喝坏脑子吗?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她也没问,宿醉后头还是有点晕,在路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医院门口的停车场。
温令瑶用手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解开安全带。
沈司衡这才跟她解释:“上午是和普外联台的手术,你如果想看,可以去看。”
温令瑶:!!!
当然想看。
还想摸,还想动手。
只不过现在的她,能看看就谢天谢地了。
温令瑶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大脑短暂的宕机过后,十分认真地问:“这样合规吗?”
沈司衡将车子熄了火,淡淡地睨她一眼:“你是我的人,看个手术有什么不合规的。”
他眼神分明淡如清风,潋滟的眸底不含一点杂质,甚至是没有丝毫力度的匆匆一瞥,温令瑶却忍不住心跳漏了拍。
几秒之内,脑子里反复缭绕的,只有他清冽磁沉的嗓音——
你是我的人。
尽管知道他没有过分的意思,这话单纯得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走吧,时间快到了。”他解掉安全带,推开车门。
温令瑶跟在他后面,进电梯的时候还在和向薇发微信:
【啊!!!!】
【呜呜呜呜我太激动了!!!】
向薇:【?疯了?】
温令瑶:【沈司衡要带我进手术室!呜呜呜呜!】
向薇:【?】
【你们的世纪大战结束了吗?】
【你又被他成功收买了?】
温令瑶:【……才不是收买。】
【但是好像也差不多。】
【我决定暂时跟他握手言和。】
向薇:【……】
【下次你就跟他双宿双飞吧。】
温令瑶:【???】
电梯叮地一声,紧接着男人提醒她:“到了。”
温令瑶像是做贼似的摁灭了屏幕,把手机放进兜里。
他们走的是医护通道,没有闲杂人等,一路上都是安静的。
换鞋,更衣,刷手,这些步骤虽然很久没亲历过,但身体里保留着的肌肉记忆,在全身上下所有的部位活跃起来。
这里的一切干净美好得就像一场梦境,直到水流浇在手背上那一瞬间,冰冷的侵袭让她思绪回笼,望向不远处手术室的门,才恍然感觉到真实。
那是她暌违已久的战场。
另一个医生从身后走过来,将手放在水龙头下,撇头看了她一眼,略有惊诧,然后望向对面的沈司衡问:“新带的学生?”
“不是,我的助教。”沈司衡淡淡回答,“严格来讲,算是徐老的学生。”
温令瑶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男人却神色平静,把手消了毒,已经准备进去。
温令瑶正打算跟上,旁边的医生对她来了兴趣:“徐老的学生?那很厉害啊。”
沈司衡已经进了手术室,她只好留下来回应:“不敢当,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分呢,我就是跟着沈教授过来见识见识。”
“谦虚了。”中年男人满眼笑意,“我是普外的林旭,以后可以多多交流。”
温令瑶瞬间瞪大眼睛:“原来您是林主任……对不起啊,我刚才不知道。”
她正在努力回想着自己说话的态度是不是太过随便,不够恭敬,林旭并不在意地弯起眸,鱼尾纹透着和蔼:“不用拘谨,在这里大家都一样。”
进了手术室,她主动走向沈司衡,压低嗓音问:“你为什么跟林主任说,我是徐老的学生啊?”
沈司衡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子清澈淡然:“怎么,不打算再考了?”
“……”温令瑶抿了抿唇,目光微颤。
去年她的确是考上了徐老的博士,但因为个人原因,放弃了名额。
难道沈司衡还特地查过?
男人从她表情里得出了答案,淡声道:“那不早晚都是。”
温令瑶望着他,虽然男人口罩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她依稀感觉到几分温柔。
而除却那几分温柔,她总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下台的那一瞬间,温令瑶才感觉到饿。
林旭在手术室门口一边捶着腰,一边看她和沈司衡一眼,叹道:“年轻人就是身体好,想当年我站几个小时出来,也跟你们一样半点儿事儿没有,现在这个腰哦……哎,疼疼疼疼!小沈你摸哪儿呢?”
“骨头没问题,您就是缺练。”沈司衡收回手,“多补补钙,健健身,还能多干三十年。”
“可别,我最多干到六十岁,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林旭捂着腰慢吞吞往前走,“不说了,我找肖医生给我按去了。”
温令瑶太久没上过手术台,站了七八个小时也觉得腰有点酸,不过还没到疼的地步,稍微活动一下就好了。倒是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沈司衡的腰:“沈教授,您要去找肖医生按按吗?”
男人掀了掀眼皮,墨色的眸子看过来,夹着点飕飕凉意。
好像骨头里突然进了风,浑身发冷,温令瑶忍不住一哆嗦:“……那个,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我回去吃饭。”
刚迈出一只脚,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等等。”
温令瑶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冒犯到了男人不能触碰的禁区,相比于林旭,沈司衡这个年纪的男人在这方面,应该还挺要面子的。
她回过头,无比认真地解释道:“我刚才的意思是,沈教授您辛苦了,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我没有说您腰不好的意思……
她在心底默默地补充道。
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腹肌上。
腹肌那么硬的男人,怎么会腰不好呢?男人应该有自信才是。
沈司衡视线也跟着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目光里夹着兴味。唇瓣微掀,却浅淡低沉:“食堂里有饭。”
温令瑶眼皮一抖,忙不迭点头:“哦,好的。”
原来他要说的是吃饭。
附院食堂的伙食不错,这在北城大学医学院是口口相传的话题。听说有人就是为了可以免费蹭附院的伙食,才报考的医学院。
虽然这原因听上去很扯,倒也不是不可能。
温令瑶尝过之后,觉得有点言过其实。至少,比她上午在家吃的那顿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边嚼着鸡肉,她一边不自觉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到现在她也恍惚不敢信,那桌菜是他亲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