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接受。
娴妃……他从来不知,她竟是个这么心狠手辣之人,从前的她虽有心思,但从未害过人,可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是他看错了人,亦或是她变了。
今早散了早朝后,他便疲惫不堪,难得想要有逃脱的想法,就来了瑶华宫,只有在瑶华宫,他才能得到一丝安宁,没有人会向他索取,只有欢声笑语。
在臻臻面前,他似乎只是一个夫,而不是君,这里没有那么多枷锁,只有温馨。
只可惜,再怎么想逃避也只是暂时的,他没法一辈子都呆在瑶华宫,他注定不只是普通的夫,只是随意一个外人,就会让他意识到,他身上的责任。
一双手将他缓缓拉下,任他像只小兽一般趴于膝头。
“臻臻,”隋定衍哑声问,“朕是不是犯了个大错,一个无法弥补的错。”
纪挽棠摇了摇头,即便知道他看不到,柔声道:“是因为昨夜的事吧,陛下,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肆无忌惮,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隋定衍艰难道:“可若不是朕,那孩子或许还在……”
纪挽棠顿了顿,忽而从窗户望出去:“陛下,您是否听过,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隋定衍随着她目光看去,小小的窗外星空闪烁。
“每个孩子都是有灵的,或许那孩子只是觉得宁贵嫔有错在先,不喜欢这样的母亲,才会离您而去。”
“不喜欢这样的母亲?”隋定衍喃喃,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呀,”纪挽棠道,“谁都喜欢温柔善良的母亲,宁贵嫔怀着他,却不为他积德,他或许生气了,化作了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您,什么时候遇到喜欢的母亲,再回到您身边。”
隋定衍默然了很久,他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当今太后,他们虽是亲母子,但因从小分别,几乎毫无亲缘可言,甚至只剩利用。如果可以选择……
他忽然就有些释怀了,有宁氏那样的母亲,确实算不上幸运,即便他将孩子过继给他人,但他身上一辈子都会背负亲母的辱名。
隋定衍看着天上的星星,倒没有天真到相信星星的传言,只是望着墨色黑夜中的闪耀,若有所思——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母亲呢?
纪挽棠陪着他看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手臂,像是哄宝宝一般哄着他,隋定衍被哄着,竟有了丝困意。
他看了眼臻臻的侧脸,心想——若她是孩子的母亲,定会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吧。
**
“啪——”
“没长眼睛的东西,还不赶紧滚下去!”
芙蓉轩内顿时静寂如死水,只听见被打宫女压抑的哽咽。
孔小媛今日着了一身素衣长纱,只簪着白玉,费了许多心思打扮,才让自己看起来素而不淡,有几分纯妃的味道。
可没想到,纯妃竟如此决绝,让她连见一面皇上都不肯。
想起从前两人你来我往一人好姐姐一人好妹妹,全成了可笑,枉费她百般讨好,谁知那纯妃看起来可比表面上狠心多了。
好一番发泄心中郁气,孔小媛才冷静着坐下来,思考对策。
皇后是宫中最尊贵的人,她不能舍去,至少白答应在皇后手下,差一点点就能侍寝了。
可皇后终究无宠,纯妃那边宠爱多的仿佛就要溢出来,若是她肯分出一点点,即便一个月一天,她就能一步登天了。
若是两个人能中和一下有多好!
孔小媛深吸一口气,手中不停摆弄着荷包——算了,她要什么脸面,一个无宠之人,要脸面有何用,如今得宠才是最要紧的,低声下气又有何妨,古还有勾践卧薪尝胆,她讨好纯妃算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锋芒,纯妃,你别让我抓住机会,只要一次,我便会紧紧把握,再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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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隋定衍恢复了情绪,照常办公。
昨夜两人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纪挽棠也跟着很早就醒了,待隋定衍走后,连忙跑去看已经一天两夜没见的饺子和丸子,抓着两只小家伙揉个不停。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有没有想娘亲呀,哎呦呦,还冲我咧嘴啊,真乖!”
将它们揉的毛发乱翘后,才满足起身,忽看到旁边那木愣愣的面生小太监,咦道:“他是谁啊?”
身边几个小丫头忽然都笑了起来,笑的纪挽棠莫名其妙,才听小川子道:“娘娘,您认不住来啦,他就是您从兽园带来的小疯子啊!”
面生小太监虽脸黑了些,但五官俊逸,即便黑也挡不住帅气,叫纪挽棠吃了一惊,回想起那日记忆模糊的小可怜,面色复杂:“这是一个人?”
小川子连连点头:“就是一个人!”
身边小丫头还在笑,纪挽棠瞪了她们两眼,轻咳道:“既然进了瑶华宫,就得有正式名字,小疯子小疯子的叫多难听,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小太监眨眨眼,缓缓摇了摇头,纪挽棠遂道:“那本宫给你取个名吧,小望子,望山川的望,怎么样?”
匀春好奇:“为何要叫小望子呢?”
纪挽棠一本正经胡扯:“你看看小望子的鼻梁,多么高挺,就像是高耸的山川,望山川,多有意境。”其实她就是随口取得罢了。
大家明了点头,看向娘娘眼中满是佩服,小望子看着她,怔了一会,才点头:“好。”
小川子连忙推他:“在主子面前不准说好,要说谢娘娘赐名,知不知道?”
小望子眼睛一眨不眨,就这么抬着头道:“谢娘娘赐名。”
“哎呀不是!”小川子急了,上手摆弄他的身体,“你要弯腰,眼睛示地,表示恭敬,知不知道?”
平秋匀春又在一旁嗤嗤笑起来。
纪挽棠挥挥手:“算了算了,小川子你日后慢慢教他吧,不急这一时半刻。小望子主要负责饺子和丸子的喂食和卫生,切记不可偷懒,若是他俩发生了什么差错,小望子你是第一个要受罚的。”
小望子弯腰,低头:“谢娘娘……安排。”
第48章 共骑 共骑
窗外蝉开始孜孜不倦地鸣叫, 屋里屋外热意渐起,见娘娘坐于书案前全神贯注在雕刻着什么,平秋几人轻手轻脚将冰搬进书房, 顿时凉快起来。
纪挽棠看着手中第三块璞玉逐渐成型, 与桌上摆着的画中人已有五分相似, 十分满意。
隋定衍生辰可不能马虎糊弄, 她思来想去,决定自己雕一块玉送给他, 技艺绝不会精湛,主要是表现一片心意, 照这个进程看来, 应当很快就能用美玉雕刻了。
冰渐消融, 眨眼两个时辰过去,纪挽棠从手工的乐趣中脱离出来, 才发觉自己肩颈酸痛, 刚想伸个懒腰,忽听外边传来隋定衍的声音,立马站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工具扫到一个木盒里。
可不能让他发现, 要不然还叫什么惊喜啊。
隋定衍进来时见她似津津有味看着书,走近却发现她眼神飘忽, 半点都不像是在读书的样子,下意识往四周搜寻一圈,意味深长道:“今日见了朕连声招呼都不打,臻臻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纪挽棠立马扔了书,用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他:“陛下可别冤枉嫔妾,嫔妾不是不愿把陛下放在眼里, 只是忍不住放心里了。”
饶是经常听她说这些话,隋定衍也被她惹得默了一瞬,见她那张小脸洋洋得意,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下巴:“究竟从哪学来的话,这世上恐怕没几人能说得过你。”
纪挽棠顺杆爬,侧头蹭了蹭他的掌心:“陛下定能说得过,因为嫔妾会让着您的。”
“啊!”头被轻轻敲了下,纪挽棠睁大眼睛,委屈巴巴捂着“伤处”谴责他,“君子动口不动手,陛下怎么能动手呢?”
“在你面前,朕甘做伪君子。”隋定衍难得也耍起了无赖,看着纪挽棠一时懵了的脸,忍不住低头笑,原来噎人这么好玩。
这两日隋定衍心情都不太好,他虽每夜往瑶华宫来,却守规矩得很,夜里纪挽棠甚至听到过他浅浅的叹息,如今见他笑容终于不像前两日那般忧郁,纪挽棠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窗外,见此时太阳还挂在天边,外面一片耀眼的金,忽想起前几日路过的马场,拉着隋定衍的手道:“陛下,难得你如此早来,天气也这般好,要不我们去骑马吧!”
臻臻这两日一直想各种办法叫他开怀,隋定衍都看在眼里,只是自己兴致不高,连累她察言观色,大气都不敢喘,他心里藏了份愧疚。
如今她想骑马,隋定衍自然乐意奉陪,一路迎着夕阳来到辽阔的马场,他特意叫人拉来两匹马,都是北地进贡的汗血宝马,一黑一白,黑色名为追夜,白色名为逐雪。
“追夜与逐雪跟着朕也快四年了,他们都是百年难遇的好马,只可惜朕平日里空闲时间不多,这两年少有骑猎时间,想来快把他们闷死了。”隋定衍拍拍他俩的头,一人两马看起来十分熟稔。
隋定衍拉着纪挽棠的手让追夜逐雪熟悉气息,还带着她给两匹马刷了刷毛,才一跃而上追夜的马背:“臻臻,你也上去吧。”
纪挽棠傻眼了,看着足有她人高的逐雪,指了指自己:“我?”
隋定衍这才察觉不对劲,俯身看她:“你不会骑马?”
前身是闺阁少女,纪挽棠前世是个穷鬼,连真马都没见过,哪会骑马啊,顿时连连摇头:“陛下,嫔妾没说过会啊。”
隋定衍沉默了,见臻臻看到马这么兴奋,他还以为……看来是他误解了。
“来人,给纯妃牵头小马来,带纯妃四处走走。”
纪挽棠看着隋定衍依旧坐于马背上,八风不动的模样,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陛下,那你呢?”
隋定衍坐在马上,视野开阔,豪情壮志顿起,不好意思朝她笑笑,接着就是一甩鞭,一声“驾!”
“朕先去给你探探路,臻臻,慢慢学,不用急——”
声音渐远,纪挽棠看着马奴牵过来的袖珍小马,再看隋定衍一骑绝尘的背影,十分愤愤:“见马忘色,陛下,您太过分啦!”
隋定衍狂奔几圈后才意犹未尽哒哒回程,身下追夜还很兴奋,即便被叫停,依旧踩着小碎步。
不远处就是马厩,隋定衍隔十几米望过去,只见一身青衣的臻臻此刻趴在小马背上,哭丧着小脸,人都没坐直,手里拿着鞭子却不敢挥。
隋定衍无奈摇摇头,看来他不仅是误解,还是大大的误解,谁知这个看着马如此兴奋的人,真骑起来,就成了木头。
纪挽棠自己也奇怪,明明看起来也不难啊,怎么骑上去感觉哪哪都不对,骑了两刻钟,还是没能成功驯服小马,小马很是乖巧,然而她也很是没用。
隋定衍看了一会,催马踏近,宫人纷纷散开,他坐在高马上,向纪挽棠伸手:“上来吧,朕教你。”
人一高,就显得气势甚,纪挽棠还未见过如此意气风发的他,一时竟有些看怔了,待隋定衍将她拉到马上时,被紧紧圈在怀里,即便一望下去两米高,也十分有安全感,顿时眼中冒星星:“陛下,你好帅啊!”
隋定衍挑眉:“帅?”
“帅,就是说明,即便英俊潇洒、俊逸非凡、玉树临风都不足以形容您的气势,陛下您太帅了!”
隋定衍也是难得看到纪挽棠这幅兴奋模样,即便他不懂什么叫帅,也不妨碍他的好心情,于是他狠狠一夹马腹:“朕让你见见更帅的。”
然而响起的是纪挽棠惊吓刺激的尖叫,与隋定衍自得其乐的朗笑。
一圈跑下来,纪挽棠感觉自己魂都被颠没了,感觉身后人胸膛一阵阵颤抖,转过身狠狠瞪他:“陛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隋定衍抿着唇不说话,眼中的笑意却根本藏不住了,惹得纪挽棠咬牙切齿,从前的隋定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越变越坏了。
隋定衍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定会奉上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然而他现在只能猜出她现在定不会想什么好事,便示意她转移注意力:“看那边。”
“哇!”纪挽棠依言望过去,见一条潺潺小溪,溪边绿荫环绕,霞光自云间落下,洒在小溪上,如零珠碎玉,仿若仙境。
追夜脚步慢了下来,漫步溪边,时不时停驻,以便两位主人能更好地欣赏美景。
纪挽棠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霞光渐暗,隋定衍将她拢于怀中,蹭蹭她额角:“这里只有朕知晓,现在你是第二个赏景之人,就当是朕给你的赔礼,怎么样,喜欢吗?”
“嗯……勉勉强强吧~”
第49章 医书 医书
“丸子!”刚回到瑶华宫, 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忽冲出来,一头撞在隋定衍脚边,连连后退坐下, 那晕乎乎的样子, 叫纪挽棠还没来得及心疼, 就笑出了声。
她一把抱起丸子颠了颠:“谁叫你不看路呀, 撞到了吧,疼不疼呀?”
隋定衍前两日就听苏福安说过纯妃抱养了两条幼犬之事, 却一直没机会见,见臻臻像是对孩子一般跟幼犬说话, 诧异地扬眉:“你倒真把他当孩子了。”
纪挽棠好一番□□丸子柔软的毛发,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可不, 陛下您不知道他们有多可爱,自从有了他们, 嫔妾都不会觉得无聊了呢。”
说着, 她忽将丸子递到隋定衍手边:“陛下,您要抱抱吗,可软乎了。”
隋定衍连孩子都没抱过几回, 对这跟巴掌差不多的幼犬更是敬而远之:“朕?算了吧。”
见他嘴上虽拒绝, 眼睛却盯着丸子许久,纪挽棠再接再厉:“抱一会嘛, 就一会,他们可乖了,就像团棉花一样。”
温热的毛绒触碰到肌肤,隋定衍浑身都僵住了,直到丸子扎扎实实落到他臂弯,才感觉稍稍能呼吸了:“不行不行, 臻臻,快拿下来,这么小点东西,朕怕伤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