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挽棠将最后一口汤喝完:“此家非彼家。”
隋定衍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忽然想到那日她哭喊着的奶奶,又明悟。或许她的家,是那个奶奶在的家,毕竟据他所知,臻臻从小就不受重视,受了许多委屈。
他其实也差不多,亲母不慈,慈母不亲,倒是皇奶奶,对他嘘寒问暖,教他许多人生道理。
皇奶奶避世也有三年,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出来,一直呆在山上太过冷清,等臻臻生下孩子,宫里可就热闹起来了。
隋定衍如此想着,不再多问,瞧着御膳被一一摆了上来。
“这么晚还没吃吗?”纪挽棠忽的问了声。
隋定衍很是惊喜,连道:“方才与几位大臣商讨事宜,一时忘了时辰,这道雪燕乳鸽是你最爱的,要不要尝尝?”
可能是怀着孩子,纪挽棠的胃口与消化能力大增,想了想点点头,任由隋定衍给她盛了一碗。
隋定衍见她态度消融了些,心头又酸又涩又喜,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苦尽甘来,忙不迭又给她盛鸽,又给她剔骨,恨不得喂到她嘴边才肯罢休。
纪挽棠对他的热情很不感冒,瞥了他一眼:“又不是没手,我自己来吧。”
隋定衍将膳食吹凉递给她,听她喝了一口道:“许久未尝到了,确实不错。”
见隋定衍还要给她拆骨,纪挽棠制止:“行了,我差不多饱了,你先自己用吧,等会你要是没事了就来书房念一下三字经和弟子规,孩子要从胎中时就开始教导。”
隋定衍自然是答应,见她先行去了书房,连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身旁忽推来一碗满是鸽肉的小盏,有人细声道:“皇上,您用这些吧。”
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年纪不大,但容颜着实姝色的女子,见皇上往她看来,面颊飞红,一副娇羞的模样。
“来人,”隋定衍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万幸臻臻先行走了,若是让她看到这一幕,恐污了眼,“把她拖去慎刑司,严加拷打,朕观她行为有异。”
苏福安连忙领命,叫小太监捂住那小姑娘的嘴巴,把她拖走了。
见小姑娘神情惊恐,苏福安有些不寒而栗。近日皇上真像是疯了一般,一旦涉及纯妃……嗨,当真心狠手辣呀,他都盼着别再有不长眼的上赶着来了。
夜深,纪挽棠受不住困意,早早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似乎已经入睡。
隋定衍抽空处理了几封奏折,轻手轻脚上床,见臻臻无暇恬静的脸庞,眼中满是柔意,心中充斥着酸胀的感觉,叫他怎么都看不够。
她在,他们的孩子也在,这就够了。
他的手抚上她平坦的腹部,不敢动弹,却也不愿挪开,一想到会有个与臻臻相似的人儿叫他父皇,隋定衍就觉得心都要化了。从前虽喜爱两个女儿,却从来没有这种,让他想要把心全捧出来的冲动。
不知会是个皇子还是公主,虽然他都喜欢,但如若是皇子的话,他往后便不会为那些琐事发愁,能一心一意陪着她们娘俩,如果是公主,他要将她宠到天上,什么都能给她。
只要臻臻在他身边。
……
第二日纪挽棠醒来时,就被告知琪花意图勾引皇上,昨晚就被带到慎刑司去了。
“……”纪挽棠哭笑不得,还以为琪花是在筹谋什么大事呢,结果只是对隋定衍心存幻想,想上位罢了。
琪花之事一出,永乐宫气氛沉闷了好一阵。宫里都是花样年纪的女孩,颇有姿色的不止一二,她们每日见到皇上对纯妃细心呵护,温柔万千,谁能不动心,谁不憧憬着成为纯妃,被帝王如此柔情对待。
可那第一个踏出的人直接就音讯杳无,疑似没了,吓得她们瞬间收了心,哪还敢对皇上有绮念啊。
如今她们只知道一件事——用心伺候纯妃,得纯妃看重,例如那几个春夏秋冬,谁不是有头有面的宫人,那才是唯一的出路。
**
这日,纪挽棠正看着食谱,概因这几日没什么食欲,隋定衍给她搜罗来许多美食传记,就盼着她能开胃。
她看到一则画着螃蟹,蟹膏蟹黄溢出的书页,忽然口水盈满了嘴巴。
十一月初,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日子呢。
她忽想起什么,问素冬:“宫里每到这时候便会举行菊花宴吧?”
素冬点点头:“是的,往年都是十一月初,应该就在这两日。娘娘,您想参宴吗?”
她本有些疑虑,可一想,皇上护着娘娘呢,娘娘不可能出事,便不在意了。
纪挽棠摇摇头,芍药宴上娴妃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呢,她又不蠢,不会自找麻烦,只是馋螃蟹罢了。可她怀孕,根本不能吃螃蟹啊。
纪挽棠有些难受,蟹黄鲜美,蟹膏浓郁,还有蟹黄小馄饨,都是她最爱吃的,从前奶奶总会做给她吃,可如今,却不能想吃就吃,活受罪啊。
瞧着娘娘情绪忽然低落,素冬有些茫然。她惯会看眼色,但怀孕后的娘娘实在太过喜怒无常,她常常不知娘娘在忧伤些什么。
这次倒像是容易猜,是因为不能去菊花宴所以难过吗?
素冬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没过多久,这消息就传到了隋定衍耳中。
“她想去菊花宴?”隋定衍不解,臻臻对孩子可重视了,怎么会想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场合呢?
或许是平日太冷清,没热闹可瞧?
去也不是不行,就是阵仗不会小,首先侍卫定要将宴会牢牢围住,孙太医等人必须提前检查过每一道餐点,每一处地方,且要时刻守在臻臻身边,甚至他都不想离开臻臻半步,不这么做,他绝不放心。
为了避免产生误会,他处理完部分政务,赶紧往永乐宫去了。
“臻臻,你想去菊花宴吗?”
纪挽棠被他问的一懵,摇摇头:“怎么会,菊花宴人多口杂,我如今怀着孕,还是不去为好。”
“真的?”他看她看的很认真,似乎担心漏掉任何一丝讯息。
纪挽棠推开他放大的脸,忍不住被逗笑:“当然是真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隋定衍道:“没什么事,就是怕你在宫里无聊,要不朕去给你安排个戏班子,想看什么戏随意点。”
这个好像很有意思,跟看电视剧差不多,纪挽棠点头:“好呀,那你去安排吧。”
她面色如常,但隋定衍却还是发觉了那一抹不易让人知晓的怔然,靠近她,声音低沉下来:“真没什么事吗,你之前答应过朕,不会隐瞒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纪挽棠没想到他观察的如此细致,愣了愣,思考片刻,放任了自己的委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吃螃蟹了。”
“那就吃啊。”隋定衍下意识道。
“可是螃蟹性寒,有孕之人是不能吃螃蟹的。”纪挽棠垂下睫羽,声音带着些委屈,可在隋定衍听来,仿佛是在朝他撒娇,顿时心痒痒的。
他带着歉意看着她,为自己的无知,但突然想到什么,嘴角禁不住扬起笑意:“想吃螃蟹是吗,那你等着,朕让人去做!”
纪挽棠震惊:“啊?”
……
“皇上有旨,御膳房所有人,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制作出一桌全螃蟹宴,但是不准用任何螃蟹!”
御膳房被这个消息惊的失声半刻,半刻后,所有人都火急火燎地忙了起来。
“猪肉不成,鸡肉来!”
“面粉加多了,再少些。”
“蛋黄呢蛋黄呢,怎么不够了,赶紧去运几百个蛋过来!”
“膏、膏、膏,膏可怎么做呀!”
整个御膳房仿佛被按了加速键,正是午膳时刻,期间有小主前来取膳,却被告知:“等着吧,如今御膳房可没时间做你们的。”
连皇上的御膳都要往后排,更何况是你们的。
终于,一个时辰后,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一桌十八碟形态各异的螃蟹宴就做成了,被小心翼翼送往永乐宫,这时候大家才歇了口气,开始做旁人的膳食。
但生死未定,他们都还提着另一口气呢。回想方才这阵仗,他们不由感慨,真是活见鬼了,还真从来没有这么刺激过,纯妃娘娘,托您的福啊,见了大场面。
第70章 胡妃 胡妃
清蒸蟹丝、清炒蟹粉、煎蟹饼、蟹黄馄饨、蟹膏豆腐、牡丹虾球扒蟹粉、横行纵八方蟹脚、海胆蟹粉冻、仙贝蟹粉燕窝羹等等等等, 十几道菜摆满了桌,纪挽棠一时说不出话:“这是?”
隋定衍叫孙太医一一检验过:“这些都是朕让御膳房做的螃蟹宴,味道形状与螃蟹差不离, 其实里面并没有蟹肉, 你可以随便吃。”
还可以这样吗?
纪挽棠闻所未闻, 在隋定衍的示意下尝了一口——唔, 果真与真蟹肉没什么区别,鲜美细嫩, 美味至极。
她抿着勺子,看了眼隋定衍:“陛下费心了。”
隋定衍声音柔下来:“这算什么, 只要你能开心, 他们才有存在的必要。”
……
菊花宴纯妃不来一事后妃心中都有数, 可是谁想皇上为了纯妃小小的口腹之欲,竟能做出如此纵容荒唐之事。
自年后, 关于纯妃的事一件接一件, 皇后到如今已然麻木,从前她还会心有不忿,现在瞧的多了, 也算是明白了, 宠妃年年有,从前那么得宠的娴妃如今还不是被纯妃压一头, 而她才是皇后,永远的皇后。
菊花宴上没几个后妃真正享受宴席,大家都心怀鬼胎,做做表面功夫。皇后举杯,冲娴妃笑了笑:“妹妹出了月子,能饮酒了吧, 何不让我们共饮一杯。”
如果是从前的娴妃,不想喝就不会喝,可如今,她斟酌片刻,只能僵着脸饮下一杯。
皇后似是不在意道:“如今纯妃妹妹有孕在身,不得来宴,真是可惜,不知纯妃妹妹何时能为大越朝诞下皇子呢?”
娴妃嘴角僵硬:“皇后娘娘怎能确定纯妃生的定是皇子。”
“本宫倒是不确定,”皇后一笑,“只是皇上盼了许久,若是纯妃真生下皇子,定会十分欢喜吧。”
娴妃暗中攥紧拳头,回击:“只是可惜,皇子不能从娘娘肚子里出来了,要不然可是光明长大的嫡长子。”
皇后脸色微变,不久又恢复神色:“这有什么可惜的,本宫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皇上的孩子,就是本宫的孩子,并无区别。”
“皇后娘娘好气度。”娴妃冷嘲一句,不再接话。
胡妃在一旁看着,忽叹气:“皇后娘娘,纯妃既然有孕,是该好好养胎,可这么整日霸着皇上算是什么事。今年数来,已有三位后妃怀孕,这说明什么,说明今年福星高照,易有孕啊,皇上就该雨露均沾,为后宫多添几位皇子。”
杨妃不说话,可望向皇后的眼中也满是期待。
宠爱之事她能看淡,她如今只想有个孩子,如同皇后惠妃一般,就算没有皇上的宠爱,依旧能过得有滋有味。
她如今已是妃位,仅仅因为无宠无子,就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若是后面新人一个接一个升,她这个区区妃位,哪还有立足之地。
皇后捧着酒杯,看了胡妃一眼:“皇上向来随心所欲,从前去娴妃宫中时难不成本宫没有提过此事吗,皇上不还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比起那些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的皇嗣,自然是纯妃腹中那个比较重要。”
娴妃冷笑一声:“嫔妾有孕时,也不见皇后这般体谅。”
“娴妃说笑了,”皇后毫不客气,“娴妃也从来没让本宫这个当皇后的管过啊,你说是不是?”
胡妃对皇后的不作为很是失望,若她是皇后,绝不会像皇后一样懦弱无能,这么多年,皇上如此厚待皇后,放权好几分,可皇后还是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真叫人糟心。
待那些位分低的人好有什么用,风一吹,不就早早散了。
她视线往下,徐修容事不关己,吴月媛表情木然,王丽仪金贵人叽叽喳喳,袁贵人努力插话却被无形之中排除在外。
视线顿了顿,她往回看了眼,王丽仪对面,还坐着个孙丽容。
孙丽容啊……
她与纯妃关系最要好,但自纯妃怀孕的消息传出后,连她都没能与纯妃见面。
胡妃让人给孙丽容送去一碟蟹黄糕,见孙丽容茫然看过来,笑道:“忽然想到,孙丽容的老家,也在处河省吧,与本宫是同一祖籍呢。”
**
“娘娘,不好了!”
院子里戏台子刚搭好,纪挽棠携丸子饺子刚坐下欣赏了一会,忽见小川子火急火燎地过来。
“不是让你去请孙姐姐吗,怎么这幅样子?”
小川子喘了两口气:“孙、孙丽容被胡妃带走了,说是去赏湖景,可是她阁中的小卓子说前两日孙丽容就与胡妃发生过争吵,怕不是什么好事。”
“胡妃?”纪挽棠皱眉,“小卓子没说她们曾因为什么发生口角吗?”
小川子摇摇头。
见纪挽棠站起来要走,素冬连忙拦道:“小主,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危险得很,要不让十一十二去看看。”
“不成,”纪挽棠披上披风,“十一十二再厉害,也得守宫规,他们品级不够,若是胡妃真有心使坏,恐怕做不了什么。你放心,他们都在本宫身边,本宫会护好自己的。”
素冬有些急:“可是,胡妃这忽如其来的刁难,怎么看都不对劲啊。”
“再不对劲本宫也必须去,”纪挽棠皱眉,“这事十有八九是与本宫有关,不然胡妃怎么突然会为难孙姐姐,如今孙姐姐受罪,本宫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话说到这份上,素冬也不好再拦,看着娘娘被人簇拥着的背影,跺了跺脚,吩咐小禄子:“赶紧去跟皇上禀报此事,定要快。”
小禄子刚点了个头便一溜烟跑了,素冬跟上去几步,却发觉身后还有两只犬,和那个从没开过口的小望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将丸子饺子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