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定衍在门口顿了足足十几秒,用尽全身力气往里迈了一步,汹涌的情绪顿时将他打败:“对不起……”
泪水滴落在地毯上,顿时消失痕迹。
“臻臻……对不起……”看着心爱的女子竟如此虚弱,他心里的恐慌、愧疚、不知所措,顿时将他淹没,什么威严、什么尊贵,这回全丢了,他跪坐在床榻边,喘不过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敢想象,若是真的失去她,生命会是什么样子,孤独的夜晚他还能去哪,天空还会有颜色吗,食物还会香甜吗?
还有他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甚至没来得及出来看这个世界……
隋定衍难忍悲痛,抓着纪挽棠的手呜咽出声:“老天,都是朕的错,什么罪都让朕来受,求求你保佑她,保佑我们的孩子,求求你……”
“臻臻……挽棠……快点醒来看我一眼好不好,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
……
纪挽棠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年少时喜欢过的少年,有共同走过一段美好时光的前男友,还有始终陪伴着她的奶奶。
“奶奶……”她眼皮动了动,一滴泪水落了下来。
隋定衍蓦然被惊醒,就着灯光看到了那颗闪着光芒的泪珠,捏着她的手喊道:“臻臻,醒醒!”
已近天亮,自知晓消息后,他不敢离开臻臻身边半步,只有待在她身旁,握着她纤细的手,感觉到她跳动的脉搏,隋定衍的心才能稍稍放下一些。
纪挽棠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身旁那张憔悴的面孔,一时竟有些不敢认。
她不知道,隋定衍见她终于醒来,心里有多少复杂的情绪,险些哽咽出声,使劲吞了吞声音,许久,才将自己的面孔隐入黑暗,道:“睡了这么久,定是饿了吧。”说着,他转头向殿外喊,“素冬,叫人将灶上温着的白粥取来。”
“是!”殿外的几个丫头一改方才的颓废样,立马动了起来。
白粥被送到了隋定衍手中,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纪挽棠嘴边,却见她怔怔看了他许久,忽而转过头,不看他:“你不是不肯见我吗?”
纪挽棠的表情十分冷漠,可能是还未从梦境中走出来,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好好活着,努力融入,她做到了,可是如今,一场美妙的梦,将她的坚强几乎全部打碎。
更让她难过的是,下午那身不由己的落湖,她为了自证清白,竟要伤害自己,这算什么,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她真的快乐吗?
隋定衍拿着勺子的手颤抖了一下:“是朕的错,乖,先喝粥,喝了粥朕任你处置。”
不知道为什么,纪挽棠听到乖这个字眼,突然心口难受,就像是被困在一个怪圈中,挣扎不出来的痛苦无力。
见纪挽棠迟迟不动,隋定衍将粥递给素冬,想去将她抱出来些,却发现她正咬着唇默默落泪,脸上满是晶莹的水光,顿时心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告诉朕好不好,朕去叫人请太医。”
纪挽棠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泣不成声:“我想回家,我想要奶奶,我要回家……”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旁的宫人看着都眼眶发红。
隋定衍哄着她,可纪挽棠像是听不见一般,只顾着自己哭,她真的好崩溃,只有哭才能发泄出心中无法述说的苦闷。
隋定衍将她抱进怀里,不停地道:“不哭,不要哭,不哭好不好,你想回就回,朕派人送你回去,马上回好不好?”
“你不懂……你不懂!”纪挽棠摇着头,声音都哑了。
隋定衍快急死了,什么叫他不懂,到底要他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素冬默默道:“娘娘的奶奶,已于多年前去世。”
素冬理解错了,但又奇异的说对了。
隋定衍一下子僵了动作,饶是他作为皇帝,拥有这么多子民,这么多宝物,可唯独,实现不了心爱女人一个小小的要求,他忽然觉得自己没用透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再次道歉,看着她几乎哭到晕厥的模样,心如刀割,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忽想起什么,握着她的手去摸她的肚子,“臻臻,臻臻,你听朕说,我们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哭了好不好,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孩子?”纪挽棠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手指隔着衣衫碰到了平坦的肚皮,咻忽离开,不可置信,她怀孕了?
素冬连忙捧来白粥:“娘娘,您一日没进食了,为了龙胎,赶紧用些粥吧。”
“我讨厌龙胎这个称谓。”纪挽棠冷冷道。
素冬愣住,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敢动,就怕皇上发火,谁知一旁的皇上却迫不及待接过她手上的白粥,连连点头:“好好好,不叫龙……不叫这个,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日夜期待盼来的孩子。”
纪挽棠定定看了他一眼,这才张了口,终于将一碗粥下肚。
……
臻臻再次睡下了,隋定衍的身体很累,心里却非常轻松。
马上就要早朝,他不打算休息,径直来到阴冷的牢狱。
孔小媛伤痕累累,此时几乎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她被一盆凉水泼醒,见到隋定衍,十分惊喜激动:“皇上,救嫔妾,嫔妾是无辜的,皇上!”
然而隋定衍隔着两米距离,冷冷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蝼蚁。
若不是她,臻臻也不用受如此苦楚,更不会险些丢了性命,孔氏,该死。
“你说你是被冤枉的,是纯妃推的你?”他这般问道。
孔小媛还以为自己能得救,用尽全身力气点头:“是的是的,皇上,您千万不能被那蛇蝎心肠的女人蒙蔽啊,嫔妾是被冤枉的。”
“嗤……”隋定衍笑了声,终于向她走近了一些,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就算是她做得又如何,你让她受了伤,那便是你的错,你罪该万死!”
“来人,”隋定衍转身,暗室的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俊美如神祗,“赐毒酒一杯,对外称孔小媛重病暴毙,无药可救。”
第67章 真心 真心
这日, 后宫有两则大消息,一则,纯妃有孕, 靖元帝赐纯妃永乐宫, 当即搬迁;二则, 孔小媛落水突发重疾, 无药可医,暴毙。
皇后派去收敛尸体的宫人被赶了回来, 皇后本就疑心孔小媛的病逝,此时更是脸色发白:“嬷嬷, 你说孔小媛真的是自己死的吗?”
龚嬷嬷哎呦一声:“娘娘您说什么傻话, 不是自己死的难不成还是旁人害的, 孔小媛这般低贱,谁会去害她, 若真是有人害她, 皇上定会查出来的,皇上一向厌恶害人。”
皇后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
她想问, 如果害人的, 就是皇上呢?
孔小媛的事没什么人关注,能猜中真相的人屈指可数, 就连娴妃都没想到表哥会为了一个女子做这种事。
娴妃更在意纯妃怀孕,更在意永乐宫。
永乐宫是离圣宸宫最近的宫殿,近的几乎可以算作是圣宸宫的副殿,从前没人住便罢了,可如今纯妃却能住进去,她何德何能, 就因为怀孕了?可她也才刚生下三公主啊!
娴妃下意识忽略了纯妃得宠的事实,在她看来,即便那些个人再得宠,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罢了,越不过她,如今她终于生下了孩子,一切便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杨妃得宠了两年,如今不还是遭到厌弃,纯妃只半年,哪有她陪伴表哥六七年来的情深。
只是那孩子……确实十分棘手。
若是纯妃乖乖的,不怀这个孩子,她还能接受她的存在,不过是下一个杨妃,可如今纯妃非要越过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正阴狠地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啼哭声,娴妃下意识皱了眉头:“怎么回事,公主怎么一日要哭这么多回,让那些个奶娘赶紧把公主哄好,若是再传出哭声,别怪本宫杖责她们!”
雨竹见她面上只有厌烦,毫无起身的意愿,又想起那个可怜的公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说了声“是”后退下。
一奶娘知晓娴妃的意思后,还没等雨竹走出侧殿门,忽伸手捏住了公主的一张嘴,颇有些气愤道:“日日哭,夜夜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
另一个奶娘看不过去,将她手挥开:“她可是公主,你疯了吗?”
那奶娘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人娴妃娘娘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没听娴妃娘娘说不想听到哭声啊,若是公主再哭下去,你代我受罚?”
心有怜惜的奶娘瞬间闭嘴,不说话了,她也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奶娘,自己都保不了,哪还有精力去保护那等尊贵的公主啊。
……
纪挽棠躺在榻上,手握一本医书,可思绪却迟迟进不去,另一手搭在平坦的腹间许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怀孕了。
孩子没来的时候千盼万盼,可来了之后,她倒是有满腹的疑虑。
可能是突然发觉,真正孕育一个孩子,远没有想象中简单吧。也发现……与之一起孕育子嗣的人,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隋定衍的优点有许多,但那些优点算起来,也是致命的缺点,他永远都会有新人,他们的地位永远不平等。
殿外热热闹闹的,一个时辰前纪挽棠刚从瑶华宫搬过来,永乐宫只有主殿布置完毕,其余宫殿还在整理中。
隋定衍趁着午休,悄悄来了永乐宫,挥退宫人,此时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面带忧意的纪挽棠许久。
她在担心什么?
“臻臻,”半刻后,他撩起珠帘进门,装作看不到她垂下的睫毛,伸手覆上她的腹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听素冬说你午膳只用了往日的一半。”
纪挽棠摇摇头,侧过头不看他:“一切都好。”
隋定衍半蹲着,忽而叹一口气,抓起她的手:“还在生朕的气?你告诉朕,怎么样才能消气,打朕一巴掌行吗?”
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见他还真想拉着她的手做什么,纪挽棠瞠目结舌,连忙抽回手:“你干什么!”
隋定衍看着她,满眼认真:“朕想要你的原谅,不计代价。”
“……”纪挽棠也很认真,“何必呢,嫔妾的原谅有那么重要吗,陛下,嫔妾如今是罪臣之女,父亲做的事无法挽回,嫔妾也想明白了,是嫔妾有错在先,妄想一些不该妄想的,嫔妾都会改。”
“臻臻……”隋定衍有些无力,不是的,他从没有如此想过,他从未觉得她做错过,“你父亲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罪不至死,朕答应你,尽最大的努力把他放出来,绝不会牵连到你的家人,可好?”
纪挽棠啼笑皆非:“是因为嫔妾怀孕了吗?所以陛下百般退让。陛下不用这般,父亲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做错事确实该受罚,是生是死全凭律法定夺,嫔妾对此无任何异议。至于家人,嫔妾敢保证,他们绝不知情,还望陛下高抬贵手。”
隋定衍深吸一口气:“朕知道,也相信你,你从来没想过要什么特别待遇,你也信朕一次,朕的本意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涉及甚多,那时候不适合与你见面罢了,你若怪朕,朕觉得有理,但你不能否认朕对你的在意,把朕的退让全归结为我们的孩子。”
“……”纪挽棠沉默了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挣扎,隋定衍不忍为难她,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有什么想吃的,无论什么,朕都给你找过来。还有,日后有事,一定要对朕说,千万不要闷在心里,知不知道?”
他顿了顿道:“孙太医说,怀孕期间,最重要的其实是心情,只有宁静快乐,孩子才会健康,若是整日郁郁,孩子也会知晓的,对他对你都不好。”
纪挽棠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很快隐没:“嫔妾熟读医书,这些还是知晓的。不过,嫔妾却有一事想拜托陛下……”
“你说。”
“……这话陛下可能不喜欢听,可前有宁贵嫔,后有娴妃,她们的孩子落的落,伤的伤,嫔妾万分害怕,还望陛下对瑶华……对永乐宫多费心,保住我们的孩子。”
“你放心,永乐宫绝不会出事。”隋定衍手柔柔抚着她肚子,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翳,“若是有人敢对你出手,无论是谁,朕都不会饶她。”
隋定衍走前留下一则圣旨,上面是晋封她为淑妃的旨意,他说,此圣旨待她满三月后再颁。晋淑妃的事宜已经准备了起来,晚一些颁布旨意,是怕此时进行册封典礼她的身子会吃不消。
他走后,纪挽棠又坐了一会,后将圣旨收了起来。
纯妃与淑妃又有何差别,不过是后宫的妃嫔罢了。
……
自纯妃搬入永乐宫后,它就像从前甘泉宫一般,后宫完全失去它的消息,无论是初一十五去皇后处请安,还是去太后处,通通都被隋定衍推掉了。
唯一能知晓的便是,隋定衍完全不入后宫,就连皇后的景仁宫都不去了。
皇后孤枕难眠,胡思乱想着:“若是能抚养纯妃的孩子该多好。”
然还没等龚嬷嬷劝,她自己就先露了笑:“没想到本宫也被逼的如此异想天开了。”
这般爱重,皇上怎么可能会把纯妃的孩子过继给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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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妃出月子已有多日,她曾让人送汤暗示过表哥,然而圣宸宫却毫无音讯,又等了两日,她坐不住了,亲自拎着汤去面见圣上。
甘泉宫离圣宸宫不远不近,途中路过了永乐宫,经装修数月后,它一改从前的古朴低沉,变得精致又奢华,远远望去,娴妃险些被晃到眼。
宫门外重兵把守,不同的是,人人都对宫内宫人分外有礼。
“纯妃……”娴妃咬着牙喃喃了一瞬,细微的嫉妒一点点从心间滋滋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