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挽棠将幼之放上去,幼之茫然了片刻,看着娘有些不知所措,纪挽棠鼓励道:“去找一样最喜欢的东西。”
幼之低下头,细细看过一样样物件,叫百官忍不住赞叹道:“大皇子不过周岁便已经如此镇定细心,定非池中之物。”
隋定衍见他小小一人儿似乎在踌躇不定,好笑之余心念一动,将手上的金镶玉扳指摘下,在百官的注视下放到幼之身后。
小小的皇子转过身,视线竟黏在了那枚扳指上,百官顿时都屏起呼吸,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小皇子究竟会选什么。
幼之看了看那扳指,又看了看在一旁笑着看他的父皇,似是不解地皱了皱眉,然后在万众瞩目下拿起扳指,爬向父皇:“玉玉!”
隋定衍一把将儿子抱起,笑意止不住,百官欢呼不已,一旁的皇叔激动之余,没忍住道:“皇上后继有人啊!”
隋定衍只笑着,全然没反驳。
到了阿稚抓周时,场面顿时变得好笑且难以控制起来。
阿稚是公主,就没那么局限了,面前什么都有,小到吃食刺绣玩具,大到琴棋书画,纪挽棠还特意叫人将弓箭小马加了上去。
谁知道一上红桌,阿稚就像是个小疯子一般,先笑呵呵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爬到糕点面前,几口就将小点心消灭光了,再疯狂将桌上有的都扫荡一空,装进自己胸前的小兜兜中,惹得位高权重,老谋深算的那些个老家伙都忍不住抓着胡须笑。
皇上宠爱纯淑妃果然是有理由的,不全是被美色所迷,纯淑妃生的这一双儿女,谁见了都喜欢。
与大臣们欣慰的目光不同,后妃们皆盯着大皇子不放,心中酸水直涌,这般俊秀聪慧的小人,怎么就不是从她们腹中出来呢?
将幼之与阿稚交于大宫女带下去后,纪挽棠入了席,然而还没吃上几筷子,忽见孙齐忠捧着圣旨到了她面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纯淑妃纪氏素娴仪矩,婉穆用心……册为纯贵妃,钦此!”
此刻所有人都站起跪下,唯有隋定衍坐在上方,纪挽棠与他对视一眼,完全没想到他还有这招,半晌后,领旨:“谨遵皇上圣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挽棠还没想过隋定衍会再升她的位分,毕竟淑妃已经是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嫔妃,凌驾于惠妃胡妃等人之上,没必要再册贵妃。
除了助长她的气焰,这则圣旨再没其他作用。
皇后坐在另一边,似乎已经心如止水,惠妃紧紧捏起帕子,往后,她见到纯贵妃,就不再是平级,而是必须得行礼才行,如此,纯贵妃才真正成为了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宴后,隋定衍送大臣去了,后妃缓缓离去,最终殿内只剩纪挽棠与皇后。
纪挽棠坐在这,是因隋定衍叫她留下,而皇后,是不知不觉就留下了。
偌大的宫殿热闹散去,显得有几分寂静,皇后忽的开口:“纯贵妃往后的目标,就是后位了吧?”
纪挽棠低着头吹去茶水浮叶:“皇后娘娘不必多心,我有自知之明,后位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自然也不会去争。”
皇后嗤笑了声:“恐怕不是你争不争的问题……纯贵妃,你不必自得,后宫瞬息万变,往后的变数,还多着呢,皇上的心不可能永远都在你身上。”
纪挽棠神色淡淡:“我从来都不自得,该是我的,总会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不会强求。”
“说的好听,你做得到吗?”
纪挽棠只道:“无愧于心。”
……
又是春末。
“金贵人,请回吧。”孙齐忠干脆利落,“皇上忙于政事,不许任何人打扰。”
金贵人手里拿着羹汤,她自半月前起便常常来圣宸宫送汤,屡屡被拒,孙齐忠甚至连理由都不肯用心编纂一番,只一个忙于政事,就拒了她二十回。
若是两年前的金贵人,定会双目一瞪,直接发作,可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颜面早就四分五裂。从前她还觉得自己比表姐貌美,四妃之位不在话下,而如今,身在深宫已有四载,却从未侍寝过,甚至只能依靠表姐生存,原本的骄纵早就被磨成粉末。
“孙公公,”她往孙齐忠手中猝不及防塞了个荷包,“您就教教我,如何才能见到皇上吧。”
孙齐忠连忙撒开手:“使不得使不得,小主,这万万使不得,奴才不过是个太监罢了。”
金贵人毫无办法,只能再次无功而返,她站在长和宫前,看着这座静寂的牢笼,一时心力交瘁。
她后悔了,她当时为何要进宫,为何要当妃子,以她的身份,找个世家子弟嫁作当家主母绰绰有余,说不准膝下有了儿郎,而不是年已二十,却夜夜独守空房,与寂夜作伴。
神游着回到偏殿,忽一位胡妃身边的宫女叫住了她:“金贵人,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呀,娘娘正到处找您呢!”
说着,她也没管金贵人愿不愿意,就将她拉到了主殿。
胡妃正在殿内焦急踱步,见了她,向来丧气的脸忽然就溢满了喜色,忙不迭拉着她道:“表妹,喜事,有大喜事啊!”
……
皇后后家管束子弟不严,闯下大祸,如今被牵连者甚多,皆被关进了天牢。
皇后得知这一消息后,竟笑了笑:“本宫早知会有今日。”
她母家低微怕了,自从靖元帝登基后,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往上爬,她从前想方设法制止,而如今她有一年没有宫权,没法管那一大家子了,分崩离析,也只在这一瞬间。
后宫对后位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她累了,抵抗不了了。
——
近日,有一则谣言突然尘嚣而上,说纯贵妃为了皇后之位,施厌胜之术咒皇后,才会导致皇后母家做下错事。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纪挽棠得知此消息后有些哭笑不得,这么扯淡的事也会有人信?
事实证明,信的人可多了。
宫里人门儿精,没几个信的,但是外面的老百姓太好欺骗,没过几天,谣言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就又加重,成了纯贵妃在宫里仗着宠爱羞辱后妃,十分可恨,皇上被纯贵妃蒙蔽,不仅不责罚反而还十分纵容。
有些个不明真相的读书人被这些谣言煽动,竟开始联名上书,要将嚣张跋扈的纯贵妃贬为庶人,将大皇子交于皇后抚养,以继正统。
如果皇后想要继续做皇后,直接乘着这股子谣言的东风污蔑一番纯贵妃,她母家人说不定就能因此从轻发落,而纯贵妃的名声就会彻底跌落谷底,即便皇上宠她,纯贵妃这一生也只能止步贵妃。
但是皇后敢这么做,定会得罪宠爱纯贵妃的皇上,后位暂时是保住了,可摇摇欲坠,只要皇上想,过不了多久她就能以其他罪名被废。
若皇后同从前一般,私心甚重,这则计谋说不准就成了。但是不知怎么的,皇后却迟迟不露面,即便她家人都快到行刑之期了,她依旧安安稳稳窝在景仁宫。
胡妃等了多日,终于坐不住了,叫来金贵人仔细叮嘱,让她前去景仁宫试探一番,临行前踌躇不已,最终拿来一包粉末:“这是自宫外重金求来的阿芙蓉,只闻着有提神醒脑、使人舒爽之效,若是皇后依旧不肯露面,你就借由煮茶将此粉末下到皇后杯中,然后将剩余的弹落地面消匿。”
“这阿芙蓉若是让人吃了,便有使人痴傻之效,但脉象只显紊乱,并不显中毒。没有阿芙蓉本株,他们是绝对查不出来原因的,只以为是皇后自己的原因,且痴傻不可医治,你只管放心。”
细细吩咐后,胡妃又语重心长道:“表妹,此次就全看你了,若是你胜了,我们胡金两家便胜,若是你败了,我们就都完了。”
金贵人被委以重任,脑子一团乱,沉默了许久,这才脚步沉沉出门。
胡妃看着她的背影,捏着帕子想:皇上厌恶皇后已久,皇后若是因自身痴傻,那这个后废定了,皇后若是被废了,那民众定会以为是纯贵妃做的,即便没证据又如何,他们只相信有趣的消息,而不是真相。
金贵人往景仁宫去,途中,摸了摸腰间的阿芙蓉,眉眼复杂。
她与皇后的关系平平淡淡,算不上敌对,也算不上友好,毒害皇后,哪是那么简单几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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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之始隋定衍就派人去查了,也一直在镇压,但是没什么效果,幕后之人比想象中更会躲藏,更善于玩弄民心,稍稍分析就知晓,定不止是后宫的手笔。
民间不多说,单说朝中,就有不少人污蔑臻臻,不停上折子,叫他恼怒异常,在朝为官,竟也会被流言糊弄,一度想将那些随波逐流的臣子杀了,最后还是臻臻安抚他,现在民众十分敏感,若是他敢动手,民间自会有更汹涌的力量顶上来,不能硬碰硬。
臻臻说的有道理,但道理大家都懂,做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厌胜之术早就由皇榜澄清,但奈何很少有人信,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皇后能自愿配合,与臻臻和谐共处,但是这样皇后的几位旁亲便没救了,以己度人,皇后定不会愿意做这桩亏本的买卖。
怎样才能解这一局呢?
就在隋定衍沉思时,景仁宫来人,报说皇后想见皇上一面,望皇上速去。
隋定衍搁下笔,若是没有大事,皇后定不会请他,而是自己来面见。想到这,他立马起身:“摆驾景仁宫。”
第94章 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
“参见皇上。”远远望见皇上的身影, 皇后深深鞠了一躬。
“不必多礼,”隋定衍虚扶了她一下,“皇后有何事要见朕?”
“皇上最近, 定是在为纯贵妃之事忧心吧, 看着都瘦了两分。”皇后缓缓入座, 看着那张依旧令人心动的俊逸面孔, 即便无数次劝自己放下,等到见到他那一刻, 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此事牵扯到后宫前朝,惹得各处动荡不安, 已不仅仅只事关纯贵妃。不知皇后此番请朕前来, 有何要事?”
他面孔带着些肃然, 皇后咽下寒暄的话语,不再多闲话, 开门见山:“嫔妾有一桩交易要同皇上谈, 不知皇上可有兴趣。”
……
前朝流言越来越凶,永乐宫人心惶惶,只有纪挽棠还能悠哉逗孩子。
午后睡过一觉, 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堂内练习走路。
要引阿稚走路简单, 拿个果子引她,她便会努力站起来, 再一深一浅努力往果子进军。
至于幼之,纪挽棠叫宫女将他放到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然后拍着手叫他到自己怀中来,幼之便哒哒走来了,欢喜地往娘身上扑。
玩累了,纪挽棠叫人上来一份冰盘酸奶果子解解渴, 一旁的匀春踌躇许久,终于忍不住道:“娘娘,如今外边吵得这般凶,你不担心吗?”
纪挽棠咽下一口爽滑的酸奶,淡然道:“凶归凶,但他们没有证据,只凭着一腔热血便往前冲,拖得时间越久,这股气就越淡。”
匀春嘟囔道:“可奴婢看着,外面可不像是能消停下来的样子。”
纪挽棠搅了搅酸奶,反正隋定衍信她就好,若是他作为皇帝连这种莫须有的事情都搞不定,像唐玄宗那般,那这个纯贵妃她不当也罢。
“本宫保证,不会有事。”纪挽棠这般道,“平秋,公中出钱,去叫御膳房做上几桶酸梅汤,分发下去,叫他们消消暑。”
平秋领命下去,匀春也松了口气:“娘娘说没事,定然会没事。”
傍晚隋定衍来时,见永乐宫不同前几日一般浮躁,倒是有些奇怪,他令还没下呢,怎么永乐宫就跟没事了一样。
问起臻臻,得到个满意的答案,隋定衍抱着女儿牵着儿子笑道:“就这么信任朕?”
纪挽棠在一旁慵懒地看着父子三人亲热,嘴上说来就来:“是呀,这世上,嫔妾最信的便是陛下,你是我们母子的天。”
隋定衍笑意止不了,放下两个孩子,也不管殿内这么多宫人,捧起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亲亲!亲亲!”见父皇独享美人,两个短腿小人急了,阿稚仗着体重优势悠闲取得通行权,唰唰唰爬上纪挽棠的双膝,小脸往娘面上糊去,成了爹娘之间硕大的电灯泡。
隋定衍脸黑了,一把将小丫头拎起放到地上,谁知刚走一个,幼之又上来了,抱着臻臻的脖子黏糊糊甜蜜蜜地喊着娘,惹得下面的阿稚急眼了,狠狠拍了一下自家爹的手:“父皇、坏!”
纪挽棠笑的快岔气了,往幼之脸上落下数个唇印后,又将阿稚抱进怀中同样操作一番,嗔道:“陛下何必同两个孩子计较。”
见臻臻如今满心满眼只有两个孩子,隋定衍深深地后悔了,点了点两个逆子的小头颅:“真是枉费父皇对你们这般好。”
夜微凉,隋定衍给两个孩子读完小人书,看他们熟睡后,蹑手蹑脚回到主殿,见臻臻倚在床边看书,从后环抱着她,将脑袋搁到她肩上:“在看什么?”
纪挽棠给他看了看封面,隋定衍一字一句读道:“金驸马?”
这话本名字听起来就不太对劲,隋定衍就着臻臻的手翻了翻:“讲什么的?”
纪挽棠重重一叹气:“讲的是一秀才苦读多年,因皇帝昏庸一直落榜,后被公主看上,飞上枝头变驸马,然后在朝中闯出一片天地,接二连三纳美人的故事。”
她担忧地扯着隋定衍衣裳:“陛下,我们阿稚不会遇到这般荒唐的驸马吧?”
隋定衍只略略翻了两眼,便觉得辣眼睛,其一是此人文笔矫揉造作,其二他将皇帝写的十分丑恶,隋定衍作为皇帝,自然会更多代入皇帝一角,而不是秀才。
他嫌弃地将话本自臻臻手中抽出,扔到一旁:“自然不会,皇家公主哪能由此等贱民糟蹋,朕定会给阿稚挑个文武双全的驸马,驸马今生只准有公主一人,不得纳妾!”
纪挽棠先是露出个笑脸,接着又露出些忧愁:“可若是,那文武双全的驸马爱偷偷逛花楼呢,又或者他不喜欢阿稚,漠视阿稚。”
隋定衍冷酷道:“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胆敢对公主不敬,朕要他性命!”
阿稚生的与臻臻有五分像,又乖又聪慧,她若是闯祸,隋定衍自己都不忍大声训她,一想到日后若是有臭小子胆敢对他女儿不敬,隋定衍恨不得砍了他们一家子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