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真想捶死自己,逞什么能,教什么吹笛,真是太折磨人了。
有心把话说开,却总觉得两人还不够熟稔,交情没到那份上。万一谈崩了,自己暴露身份不说,还挺尴尬的。
所以,在没想到应对之策前,陆大人告诫自己,还是忍忍比较好。机会总会有的,关键是看抓不抓得住。
第29章 冬至大如年
冬至,大雪如约而至。
一晚上的纷纷扬扬,醒来天地已然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寒风凛冽,树枝轻轻摇晃,雪花簌簌落来,随风肆意飞扬,迎着晨曦,映射出道道斑斓。
《汉书》所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所以,皇帝老子要去祭天,苏木父兄皆为锦衣卫,一个都没躲过,都要随行。
守着空荡荡的家,苏木招猫逗狗,百无聊赖。
苏夫人做了很多菜,可惜苏家人丁稀少,三个主力还都不在家。苏木托着下巴,问道:“娘,为啥我们家的亲戚这么少啊?!”
苏夫人一本正经道:“问你爷爷奶奶啊,为什么不早点结婚,不努力开枝散叶?”
苏木歪头,父亲自幼父母双亡,身为家中独子,成年后袭了祖父的锦衣卫之职。外祖家倒是生了两个,可惜传说中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姨红颜薄命,早早离世,自己都没见过。
趴在桌上,看母亲围着厨房忙碌,苏木心疼道:“父兄又不回家吃饭,做那么多菜干嘛,随便吃点得了。”
苏夫人转身,随手给了她一下,敲得她脑门砰砰响:“冬至大如年,没听过吗?”
苏木怕再被母亲大人的铁砂掌拍两下,自己就傻了,当下收起唧唧歪哇,不敢再嘀咕。
掏出铜笛在手中转了两圈,忽然想起一个人,顿时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兴高采烈道:“娘,陆大人住隔壁,他肯定是一个人,要不喊他过来吃饭吧!”
苏夫人愣了一下,似乎觉得事先没有下帖,贸然相邀有点唐突。但想起苏木这条小命还是对方从山下救回来的,之后更是不辞劳苦,治好了她的眼睛,而自家除了减免房租,也没有实质性的表示,更没有好好招待过对方,想到这,苏夫人大手一挥,准了!
苏木□□而入的时候,陆大人正在煮面条,灶台边有一把青菜一个鸡蛋,看来这就是他的冬至晚饭。
可真够寒酸的!
人人都说京官穷,看来是真的。看看这伙食,还不如平常百姓家呢!长期吃这个,也不怕营养不良。
见苏木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的面条,陆大人大方地把碗递了过去:“家里没人?给你下一碗?”
苏木连连摆手,一口拒绝。
开玩笑,谁要吃这个?!
“大人,我父兄随驾祭天去了,这两天不在家。今天冬至,我娘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走,上我家吃饭去!”
说完,苏木拉着陆言拙的衣袖,就往后院跑去。
陆大人手中还拿着饭碗,被性急的苏木拽得有些狼狈,连忙扯回自己的衣袖,婉转谢绝:“不行,不行……你父兄不在,我不能过去。被人看见了,会说闲话的。”
苏木回头,一双杏眼明亮清澈,认真无比:“所以,我才喊你走后院啊!”
一个潇洒的跃起,苏木轻轻松松上了墙头,回头殷切地看着某人。
陆大人:“……”
自己还真是第一次上门做客是□□头的。
苏家下人不多,仅有的几个都在厨房帮忙,所以陆大人盛情难却翻过来的时候,只有苏木的丫鬟小爱在场。
小爱是谁?
陆言拙给苏木治腰的时候,负责望风的人。
那是自己人。
所以,陆大人面不改色,跟着苏木进入了客厅。只是,健步如飞的同时,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某人带歪了……
酱卤牛肉、爆炒鳝丝、清蒸白鱼、翡翠虾仁,还有一例腌笃鲜,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苏夫人的手艺真是没话说,陆言拙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可口的家常菜,且这些菜……
居然都是她喜欢的。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浓浓,苏夫人一边热情地招呼陆大人,一边悄悄打量着。
眼前之人年过弱冠,仪范清冷,风神轩举,虽然看着有点寡言淡然,但举手抬足间却不乏世家弟子的温润儒雅。虽然比闺女大了八岁,有点美中不足,但是竟越看越顺眼。
如果没人来打扰的话,这顿冬至饭吃得宾主尽欢,堪称完美。
闯入的不速之客是个二十来岁的锦衣男子,浓眉大眼,英气十足。
来人不等气息喘匀,冲进来就慌慌张张地找人:“木木,你家大哥呢?”
苏木抬头,诧异此人此时竟会出现在此处:“刘大哥,你怎么来啦?我父兄都随驾祭天去了,这两天都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来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刘景州,苏谦的至交好友。
话说,苏木从没见过这样的刘副使。只见他急得浓眉紧蹙,抿着嘴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病急乱投医,找苏木这个不靠谱的帮忙。
瞧他这纠结郁闷的样,苏木悄悄叹了口气,指了指一旁吃饭的某人,隆重介绍道:“刘大哥,这位是顺天府的推官陆大人,涿鹿县少女失踪一案就是他破获的。”
苏木果然了解刘景州,这家伙一听,立马不分场合自来熟地求救:“陆大人,能否随我去家中看一看?”
这什么没头没脑的?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这家伙急得话都不会说了吗?
苏木好想甩个白眼给他,碍于老妈在场,没敢。
“刘大哥,你别急。说清楚事情的原委,陆大人才好作决定,是不?”
苏木知道陆言拙和陌生人交流起来有点慢热,不是真的寡淡冷清之人,如果刘景州真的遇到麻烦了,能帮一把,陆大人还是会出手的。
经过一开始的慌乱,焦虑的刘景州慢慢平复下来,冲陆言拙拱了拱手,解释道:“陆大人,恕我无礼。实在是那诡异的现象稍瞬即逝,我怕错过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陆大人轻轻点了点头,淡淡道:“嗯,说来听听。”
不知想到了什么,人高马大的刘景州居然面露惧色,话中带有颤音:“家……家中的水面上,浮着血字!”
“怎么可能?”
苏木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眼花看错了,水面上怎么可能写字?又不是神仙妖怪在做法!
刘景州见苏木不信,急了,加重语气,强调道:“真的,出现好几次了!前面几次,一碰就散。这次血字一出现,我就派人守着,谁都不准碰。你们赶紧跟我过去看看,我怕时间久了,血字又散了。”
苏木和陆言拙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
苏木扭头看向苏夫人,尚未出声,苏夫人就吩咐小爱道:“带上几个人,陪小姐去趟刘府……嗯,探望一下刘家小姐。姐妹俩好久没见面了,时逢冬至,带份年礼过去应个景。”
话说的漂亮,苏木听了,却是差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知道是不是八字犯冲,刘景州跟她大哥苏谦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但她跟他家妹子就是亲不起来。两人坐一块,无语望苍天,屁都憋不出来一个。让她主动上门找人玩,呵呵,估计苏家刘家没一个人相信的。
姜还是老的辣啊,老妈找的这借口真是绝了。
第30章 漂在水面的血字
马车很宽敞,三个人坐,一点也不拥挤。找来帮手,刘景州这才打量起眼前沉默寡言冷冷清清的陆言拙。
据说,这人是苏木的救命恩人,现住苏家隔壁。
二十来岁的模样,身材颀长,偏瘦,目光清冷,一脸的生人勿近,看似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可看仔细了,却发现他坐姿端正,举手抬足温文尔雅,虽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徐如林不动如山的感觉,再看身旁的苏木,疾如风侵掠如火,两人真是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
绝配!
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前,庭院深深,高楼林立,门口竖立着两只威武的石狮,门匾上龙飞凤舞几个字。
刘景州领着他们从偏门而入,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某处小院。
院内松下,搁着一口硕大的鱼缸。因为天冷,鱼缸里的鱼不知道是冻死了还是冬眠了,整个水面凉凉,上面飘着一个硕大的‘还’字,看起来狰狞夺目,诡异万分。
“真有字浮在水面上唉!”
苏木围着鱼缸转了两圈,掩嘴叹道。陆大人站在一旁,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好奇,来之前他还以为是某种小把戏,没想到确有其事。
“这间院子是谁在住?”院内空空,唯有松下一口鱼缸。屋内却放着整套的檀木家具,只是屋子竟如空置一般,无人居住的样子。
刘景州摸着桌椅,恋恋不舍道:“这是家母生前居所,自从她过世后,就闲置了。父亲命人保持了原样,平日里有专人负责打扫。鱼缸中的血字就是下人打扫时发现的。”
刘景州跟苏谦的关系很好,所以刘家的事,苏木也知道一些。
刘景州的父亲是武安伯刘翊,他妻子严氏五年前去世了。之后没多久,武安伯把妾室李氏扶为续弦。
李氏是武安伯刘翊的表妹,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刘翊十八岁时,经长辈做主,和表妹定了亲。
可惜,天意弄人。一场战役,才华出众的刘翊被镇国将军看中,不仅大力提拔他,更是要将爱女许配于他。
当时的刘家和李家都是白身,无权无势,自然不敢得罪如日中天的镇国将军,所以刘翊和李氏的亲事就此作罢。
只是没想到,两人情投意合,李氏珠胎暗结。刘翊不是那无情无义的人,做不来始乱终弃的事,好在镇国将军通情达理,同意让刘翊纳了李氏。
所以,刘景州虽为嫡子却也是次子。
刘景州说此现象出现过好几次,苏木好奇心起,问道:“刘大哥,前面几次分别发生在何时何地?”
水面上浮现血字,此事虽怪异,却只有刘景州关注,其他人都觉得是恶作剧,没人多想。
“三天前,我听丫鬟们在窃窃私语,一时好奇,多问了两句。她们说厨房的水缸里浮现了一个血红色的‘天’字。我赶去查看的时候,水缸被人碰了一下,字散开了,水中只残留了一丝红色,像是染料,又像是血迹。”
苏木望着鱼缸中的血字,发现它在渐渐变化,变得越来越模糊。看来刘景州的忧虑是对的,这字在水面浮不了多久。
刘景州顿了一下,又言:“张姨娘的丫鬟月桂在准备洗澡水的时候,也曾看到过一个字。只是,她手中提着热水,那字被热水一冲,立马消失不见了,没看清是什么字。
同样的事在大嫂那也发生过一次,她院中的小池塘曾出现过一个‘好’字。”
“天、好、还?什么意思?天气好,要还东西?”
缺一个字,连不起来。
苏木一头雾水,直愣愣地看向陆言拙,指望他指点迷津。
陆大人虽然十三岁以后才好好读书,但读了十年就能考取进士,念书的天赋肯定比自己好不少。自己可是连《醉翁亭记》都能前背后忘记的人。
果然,陆大人不负所望,给出了答案:“是天道好还。出自《老子》,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
苏木听不懂,但有个好习惯,不耻下问。
“什么意思?”没有百度,只能人度了。
陆大人自觉充当百度,翻译道:“依照“道”的原则辅佐君主的人,不以兵力逞强于天下。穷兵窦武这种事必然会得到因果报应。”
苏木:“……”
更听不懂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相处久了,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窘然,陆大人看了苏木一眼,继续道:“还有一个意思,恶有恶报。”
苏木笑。
这就对了嘛,多简单明了,说那么多文绉绉的话干嘛。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躁动,苏木耳力好,第一时间听到了,回头看了眼刘景州,提醒道:“刘大哥,外面好像出事了。”
隐约能听到女子的尖叫声,苏木暗忖:不会这么巧吧,自己真是黄泉引路人,走到哪人死到哪?
“我去看看。”刘景州也听到了,快步走了出去。
苏木和陆大人紧跟其后。
穿过后花园,不远处就是张姨娘的院子。门口围了好多下人,为首几个见刘景州来了,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围了上来。
见人都堵在门口,刘景州皱眉:“出什么事了?”
张姨娘的丫鬟月桂被推了出来回话,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结结巴巴道:“张……张姨娘……她……”
刘景州瞪了她一眼,斥道:“她怎么啦?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
月桂吓得快哭了,鼓起勇气,喊了出来:“她死了!”
说完,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吓得苏木连忙后退一步,生怕她一个控制不住,鼻涕飞过来,那娘做的新衣服可就毁了。
听说出了人命,刘景州顿时脸色暗沉,推开下人,准备进屋看个究竟。
这时,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老嬷嬷,上前拦住了他,一脸严肃道:“二少爷,你不能进去。”
见是在府中待了几十年的唐嬷嬷,刘景州停下脚步,问道:“为何?”
唐嬷嬷正色道:“张姨娘虽然年轻,却勉强也算是你的长辈。她死时正在沐浴,衣衫必定不整。二少爷此时进去,不妥!”
唐嬷嬷所言在理,刘景州站在原地,蹙眉不语。
身为刑警,苏木自然知道第一时间勘察案发现场是有多重要,好多线索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见刘景州举棋不定,苏木道:“刘大哥,我进去看一下吧。”
刘景州知她从小出入北镇抚司,可以说是在诏狱长大的,什么残酷血腥的场面都见过,迟疑了一下,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