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推门而入,地上有一道血迹蜿蜒而至,由花厅蔓延至寝室。屏风后面有个半人高的浴桶,里面坐着一具□□的女尸。
尸体的喉咙处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长约十公分,皮肉外翻,隐见森森白骨。伤口中喷射出来的鲜血沿着死者的脖子流向浴桶,和漂在水面的玫瑰花瓣混为一体,一样的鲜艳欲滴。
因失血过多,伤口四周的肌肤有些灰白,伤痕自左向右由深至浅,很显然对方是右撇子,且是趁死者不备,偷袭得手,一招毙命。
张姨娘的脸上被利器划了数十道,整张脸几乎被毁了,这些都是在死后造成的,且不是致命伤。如果没有特殊原因,那凶手不是变态,就是在宣泄自己的愤怒。
□□的女子双目怒瞪,脸上布满着张牙舞爪纵横交错的伤痕,屋内充斥着散之不去的血腥味,一时之间,死者的怨念,凶手的恨意,令苏木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前后都有窗,北面的窗户开着,叉竿稳稳地支在那,南面的两扇都是关闭的。屋内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凶手显然不是为了财。
转身看向张姨娘那具七零八落惨不忍睹的尸体,脸被毁成这样,也看不出原来是何模样。
但据刘景州所言,张氏深受他父亲宠爱,虽然没有子嗣,但在府里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按此推断,模样应该差不到哪去。
第31章 人约黄昏后
检查完毕,苏木迈出房门,却见刘景州正冲着下人发火。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三少爷衣裳如此单薄,你们竟也由着他。”刘景州身旁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体型削瘦,寒冬腊月身上竟只穿了一件单衣。
“二哥,你别怪她们,是我自己不觉得冷。”三少爷刘景连站在一旁,怯生生地说道,眼睛不时瞥向一旁,似在畏惧什么。
“你别怕,有什么事跟我说。”刘景州很是生气,看样子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两次。
跪着的老妈子姓何,四十来岁,吊梢眼,八字眉,虽然跪着,眼中却没什么敬意,反而有着一丝有恃无恐:“二少爷,此话差异,我们都是府里养的奴才。主子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你也听三少爷说了,是他自己不觉得冷,我们做下人的还能逼着他穿衣不成?”
苏木听得暗暗咋舌,这位言语嚣张,居然一点也没把刘景州放在眼里。
这是要翻天吗?
刘景州气得说不出话,瞪了她两眼,见苏木和陆言拙都在场,自己也不好发作,只好让自己的小厮带着弟弟去换衣服。
“二哥,这段时间天气不好,何妈妈说衣服还没干,所以房里没有厚袍子……”
“你竟只有一件厚衣服?”刘景州听了,大吃一惊。
刘景连虽是庶子,母亲又早逝,但府里吃穿用度都是有定制的,怎么也不能够缺衣少食。想必是下人欺负他年幼,平日又没人替他做主,竟挪用了他的份例。
“混账!”刘景州勃然大怒,再也忍不了了,“我找父亲去!”
“二哥,算了。”刘景连拽着兄长的衣袖,苦苦劝道,“那个何妈妈不好惹,事情就算闹大了,也会堆得一干二净的。”
到最后,不了了之,倒霉的还是自己。这种事发生的太多了,自己早已能预见后果。
刘景州气得直跳脚,有心想要发作却又没有理由。苏木见状,暗暗叹了口气。
武安伯老婆多孩子也多,不像自己父母,一夫一妻,家里兄友弟恭和和睦睦。难怪刘景州老喜欢跟着大哥厮混,想必他心中也向往苏家这种轻松和睦的氛围。
像现在,处置一个刁奴嘛,碍手碍脚地无能为力。
看着真窝囊啊!
苏木走到何妈妈跟前,低头,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何妈妈知道她是跟刘景州一起来的,她是李氏的人,对刘景州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连带着跟他来的人也一并轻视。
抬头,三角眼一翻,阴阳怪气道:“老奴不知,但你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跟着别的男人回家,这种门风,想必……”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站在苏木身后的小爱出手了。
何妈妈被打得晕头转向,一时气疯了,站起来大叫道:“你敢打我?你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
如果说一开始苏木是在蓄意找茬,那何妈妈这么一叫,性质就变了。
苏木笑得阳光灿烂:“你问我是什么东西?”
何妈妈以为她要自报家门了,谁知小爱上前,手一挥,又是“啪”的一声,挨了一记大耳光。
苏木一把揪起她的领子,笑道:“送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来人啊,送这位妈妈去北镇抚司走一趟,让她见识一下锦衣卫是什么东西!”
跟苏木过来的还有两个锦衣卫,苏父临走前不放心,特意从北镇抚司调了人过来,只要苏木出行,就随身保护。
苏木本来嫌麻烦,觉得不可能会用到,现在一想,还是父亲大人有先见之明,以自己惹是生非的能力确实也需要。
得知苏木竟是锦衣卫佥事的千金,何妈妈二话不说,死命地磕头赔礼道歉,苏木却看都不看她,挥挥手,让人带走了。
说话要算话,到北镇抚司走一圈,能活着回来也是一件稀罕事,此事必能成为何妈妈的光辉历史,老来谈资。
随手收拾完刁奴,收到刘景州投过来的崇拜眼神,苏木厚颜无耻道:“不必谢我,有人对锦衣卫不敬,我身为锦衣卫家属听到了自然是要维护的,这可关系到皇帝陛下的脸面。”
陆大人:“……”
找茬揍个刁奴,还能上升到维护皇家脸面,这什么人啊!
处理完刁奴,回归正事,苏木把屋里的情况跟陆大人说了一下,张姨娘肯定是被人谋杀的,这事归顺天府衙门管。正好顺天府推官在,苏木也不喧宾夺主了。
陆大人当下派人回衙门找来仵作和衙役,验尸的验尸,找线索的找线索。
一番查证,事发时张姨娘在屋内沐浴,洗的时间太长,水冷了,就让月桂去小厨房拎热水。
月桂拎着热水回来,却发现房门被反锁了,唤了两声,没有人应。
她为人迟钝,竟没发现不妥,傻傻地守在门外,直到屋内传来花瓶落地破碎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喊,见里面依旧不出声,这才喊人,一起撞开了房门。
房门被反锁,凶手只能是从窗外进来的,今天刚下过大雪,窗外很有可能会留下脚印,若不及时查看,等积雪融化或者又下雪,脚印就会消失。
想到这,陆大人忙派人查看窗外。
屋子北面的窗户开着,叉竿好好地支在那,附近有几个淡淡的脚印。
北窗后面是围墙,高达丈许,旁边种着几株腊梅,脚印到树下为止,腊梅枝头离围墙不远,踩着勉强能过去。脚印至此消失,看来凶手得手后是从这里离开的。
围墙外有一个包裹,东西捡回来后,才发现其实不是什么包裹,而是揉作一团的衣衫,上面血迹斑斑,应该是凶手行凶时溅到的血迹。衣服是女式的,看款式应该是某个小丫头穿的。
陆大人抬头望天,时至亥时,不知不觉月上柳枝头,再不走,等着人约黄昏后吗?
苏夫人同意苏木出门看刘府发生的怪事,可不是让她来破案的,这个时辰怎么也该回去了。陆大人把事情交代给邢捕头,让他收集线索,自己则带着苏木赶回苏家。
马车上,陆大人依旧冷冷清清沉默寡言,苏木也难得没吭声,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苏木突然问道:“大人,你说凶手杀了张姨娘,从北窗逃走,这着急忙慌的还有心思管叉竿,奇不奇怪?换了是我,肯定没心思。爬出窗,肯定不会回头,重新撑好叉竿的。”
听她这么一说,陆言拙也觉得挺奇怪。
“也许她很瘦小,叉竿在那,对于她的进出并不碍事?”说完,陆大人立即摇摇头,自己先给否了,“不可能,再瘦小的人,进出也会碰掉叉竿的,又不是猫,可以钻进钻出的。”
那是为什么呢?
凶手为何要多此一举!
第32章 那是有点惨
隔壁隐隐传来袅袅笛声,婉转而优美,宛若石上清流,又似绮叠萦散。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天尚未破晓,苏木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搂着棉被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木梦见一只虎纹花狸猫跳窗进屋,扑到自己身上,只觉得心口一沉,快透不过气了,猛地惊醒过来。
此时,天边已经渐渐泛白,没过多久,小爱就该喊自己起床了。耳旁笛声依旧,看来隔壁之人心事重重,一晚没睡。
熟门熟路,□□入院。
正想偷窥一二,不料“咯噔”一声,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陆大人闻声回头,见是苏木,居然笑了笑,面有歉意:“把你吵醒了?”
难得看见某人微笑,苏木受宠若惊,连连摇手:“没事没事,是我自己睡不着。这是什么曲子?挺好听的。”
陆大人慢慢走了过来,缓缓道:“此曲无名。”
见他眼中透着柔情和伤感,想起他是为了某人学的吹笛,苏木了然:“是大人写给心爱之人的吗?”
陆大人没有否认,眼底黯然,透着一丝悲凉,苏木暗忖:完了,是不是说错话,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
“可惜……她听不到了。”
陆大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苏木见他如此消沉,正想搜肠刮肚说几句安慰话,他却转眼看向苏木,幽幽问道,“你知道人世间最难受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苏木下意识地问道。
陆大人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消沉颓丧道:“就是看着心爱之人被炸得粉身碎骨,你却无能为力。”
苏木:“……”
那是有点惨。
冬日的冷风掠过脸庞,充满着寒意又透着些许清凉,天际已然泛白,朝霞洒落在苏木的脸上,映得她灿烂夺目,朝气蓬勃,那一霎时,陆大人竟心神恍惚,仿佛梦中之人穿过了百年思念,踏雪归来。
“大人,你饿吗?我请你吃小馄饨吧。”
苏木最见不得身边的人意志消沉。民以食为天,如果不开心那就吃顿好的,一顿不行就两顿,吃到开心为止。
“九曲河畔那家鸡汤小馄饨可好吃了,你还没去过吧。早上人少,不用排队。嗯,现在去,时间刚刚好。”苏木卖力推销道。
陆大人见她说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展颜,微微一笑,道:“好!只是你……出的去吗?”
苏木挥挥手,表示这些都不是事:“只要不出京城,我娘从来不管我去哪,说一声就行。”
说完,□□过去,果然跟苏夫人说了一声,苏夫人就准了。丝毫不觉得,宝贝闺女大早上跟一个年轻男子出去吃早餐有什么不好的。
苏木则随随便便换了一身男装,就和陆大人一起出门了。
穿街走巷,不知不觉来到九曲河畔,潺潺流水淌过岸旁的青苔,眼前豁然开朗。
锅里的水噗噜噗噜冒着热气,小馄饨上下翻滚,抄起放入碗中,撒上紫菜蛋皮,外加虾米一撮,葱花末一把,麻油两滴,猪油若干,鸡汤鲜美,馄饨嫩滑,吃到嘴里真是一种享受。
一碗下肚,苏木拍拍肚子,表示心满意足。
顺天府的消息来源远没有锦衣卫来的详细和及时。
陆大人又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两人认识了大半年,苏木觉得陆大人虽然话少,但人还是不错的,且又救过自己,现在他负责武安伯府的命案,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
武安伯有三子二女。
长子刘景源,今年二十岁,年初的时候,娶了工部尚书之女霍氏。前不久,凭着老泰山的关系,被提拔为工部主事,位于正六品。
次子刘景州,比刘景源小了几个月,尚未娶妻。据传,工部尚书原本属意的人是刘景州,但武安伯以长幼有序为由,执意让刘景源迎娶霍家小姐。
为了此事,武安伯大费周章,不顾众怒,硬是让宗祠把刘景源由庶长子改为了嫡长子。理由是李氏不再是妾,是他的续弦夫人,她的儿子理应为嫡子。
而刘景州的母亲严氏,五年前去世了,镇国将军也早已战死沙场,舅家势弱,加上刘景州并不在意这些虚名,所以没有发出任何异议。此事很顺利,没有闹得沸沸扬扬。
三子刘景连,十二岁,母亲是武安伯的小妾曾氏。几年前过世了,生前并不得武安伯宠爱,连带小儿子也不得重视,爹不疼娘不在,在刘家没什么地位,连个下人都可以随便欺负他。
武安伯的长女刘箬箬,是刘景州的同母妹妹,今年十八岁。
不久前,李氏做主给她定了亲,对方是李氏的表亲,言情书网出身,武安伯发达后,跟着沾光,做点小生意,家境也算富裕。
其实,刘大小姐还有更好的选择,也是官宦人家,但武安伯觉得亲上加亲更好,所以同意了李氏的提议。
次女刘蕴蕴是李氏之女,今年十六岁,尚未婚配,但已有提亲之人,李氏还在选择。
张姨娘,本为家生子,后为通房,五年前被李夫人升为姨娘,而五年前,正是武安伯夫人严氏去世那年。
苏木介绍完,笑道:“这个李氏不简单,武安伯原是靠着镇国将军起家的,有了军功,这才得了爵位。严夫人过世短短数年,府里却已经物是人非。李氏后来者居上,雀占鸠巢,手段着实了得。”
陆大人点点头,总结归纳:“你的意思是,武安伯的这份家业本该由刘景州继承。可眼下,他却不知不觉被刘景源取代了?”
苏木道:“是的。不过刘大哥心胸宽广,为人处世大度,就算武安伯偏心,喜欢大儿子,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归李氏生的孩子,但我知道刘大哥今后必会靠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活的潇洒自在。靠老子给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的人都是自己创造自己的未来。”
陆大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苏木年纪轻轻,就有此见解。
“你说的没错。世人往往只看得见眼前的蝇头小利,为此挣得头破血流,却鲜有人能放下得失,明白人到底是为何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