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陆言拙轻轻问道。
苏木抬头,忽然一言不合,拿起短剑就向他刺了过去。寒光闪过,陆言拙猝不防及,被吓了一跳,以为她中邪了,忙双掌合十,夹住了短剑,手掌接触剑刃的时候,才发觉苏木根本没有用力,蓦然抬头,只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大人,发现了吗?”差点把人捅一个窟窿,某个家伙还有脸笑。
“发现什么?”陆言拙没好气道。
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以前她领了枪,喜欢在人脑袋上瞎比划,有一次被她的上司刑警队长看见,狠狠地训了一顿,虽然枪里没子弹,但还是罚她写了一万字的检查,这才放过了她。
苏木咧嘴一笑,把剑刃递到陆言拙跟前,道:“宋夫人身上的伤看起来像是这把短剑造成的,但是你细看,这剑的剑刃是刚开锋的,生涩的很。
真正用来杀人,会很费力,它没有经过打磨,也没有上油。
如果是个武林高手,在内力灌注下,杀人一点问题都没有。若是一个身材高大或孔武有力的男人,那也勉强可以,但伤口的痕迹不会这么平整。
若是女人……
那这女人要么是武林高手,要么是力大无穷的人。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邱姨娘那种类型的女子。”
苏木分析的很有道理,陆言拙点点头,道:“那你的意思是……”
苏木嘴角轻扬,笑得有那么一丝丝狡猾:“我已经吩咐成不散看住那个丫鬟了,尤其是保住她的性命,不能让她自尽。我们去她家里看看,地址我已经拿到了。”
陆言拙:“……”
什么都准备好了,那刚才作势要刺自己是为什么?纯粹吓人吗?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啊!
第103章 小五
城北帽儿胡同。
小五的家就在胡同的第三间,很小很简陋的一间,低矮暗沉,里面住着她的寡母和一个瘸腿的弟弟。
她的父亲早已去世,母亲为了养大他们两个,给人做针线活。日积月累,熬坏了眼睛,现在只能看清楚眼前一尺之内的东西。
弟弟身有残疾,腿脚不便,做不了什么活,更别提赚钱养家了。小五经人介绍,两年前进了怀远将军府做一些打扫的粗活,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两百文月钱。
日子很清贫,勉强生存而已。
小五卷入将军府命案,被关进了北镇抚司,期间有好几次想要撞墙自尽。所幸,成不散看得紧,没得逞。
后来,成不散嫌累,干脆让人把小五给绑了,到点就喂吃喂喝的,吃完再把嘴堵上,小五就算发狠想要咬舌自尽也很困难。
真是进了锦衣卫,想死也死不成。
苏木早就派人守在了这里。
等锦衣卫放出假消息,说小五死在牢里后,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了。
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形迹鬼祟可疑,一进胡同就被锦衣卫密探注意到了。苏木接到消息,立马拉着陆言拙赶了过来。
男子办完事,从小五家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笑眯眯看着一团和气的苏大小姐。
“好巧啊,陈管家,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苏木也就嘴上客气客气,手一挥,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就把小五家里的人都控制住了,一个都没跑掉。
陈管家当然认识这个嚣张跋扈喜欢多管闲事的大小姐,当下眉头皱成川字型,紧握拳头,一言不发。
苏木也不理他,锦衣卫已经在那个一贫如洗的家中搜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白花花的雪花纹银,足足五十两。
“这是什么?小五的抚恤金?”苏木拿着银子,跳到陈管家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陈管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小五涉及凶杀案,将军府没有理由给她抚恤金。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随便给点,也用不着他这个大总管出面,且金额如此之大。
“你不说,小五的母亲和弟弟也会说的,有意思吗?知道什么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见陈管家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闭嘴不言,苏木也没耐心跟他耗,挥挥手,招来成不思,吩咐道。
“这位是将军府的陈管家,你把人带回北镇抚司。他愿意说最好,不愿意说也别为难他。一把年纪了,别动刑,打死打残就不好了。”
这话是当着陈管家的面说的,可想而知,陈巍听了脸色能好到哪里去。话说的客气,却透着北镇抚司的阴狠和□□裸的威胁。
将人都带走后,苏木望着那简陋破败的小屋,忽然叹了口气,有感而发:“没钱真是活得太痛苦了。”
陆言拙点点头,道:“没钱,活着只是生存。有钱,活着那才叫生活。”
苏木一听,忙扭头看向他,明亮的杏眼里满是疑惑,这话从一个古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透着一丝古怪。
陆某人没有作答,只冲她微微一笑,暗忖这下总该有所怀疑了吧。
自打在北镇抚司见到垂头丧气的陈大管家,小五的心态就彻底奔溃了,不久之后又见到了母亲和弟弟,小五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五一十将实情吐露了出来。
诚如苏木猜的那样,短剑是陈管家给她的,吩咐她当着官家人的面偷偷拿出去。既要让对方察觉,又不能让对方起疑,说出是邱姨娘让她干的后,她本该立即撞墙去死。
只是,苏木一直在提防她,所以计划实行了一半。她非但没死成,还落到了苏木手中,被关进了北镇抚司。
宋夫人临死前说过,凶手是女性,且案发当日,陈管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一直陪伴在怀远将军身边,所以他肯定不是凶手,只能是同谋。
因为涉及到将军府,又只有这一个人证,锦衣卫也不好下狠手,真要把人打死了,那就成悬案了,这是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事。
所以,案件僵持到最后,竟成了狗咬刺猬无处下口。明知道陈管家有问题,但人家就是装忍者神龟,打死也不说,你也拿人没办法。
苏木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既然宋夫人临死前指出凶手是女性,那就先从将军府里的女性查起好了。
所幸,怀远将军赵衡不是好色骄纵之人,他只有一妻一妾,两儿两女。
大女儿赵薇柔从小身体不好,二十多岁了,尚未出嫁。二女儿赵怡柔今年刚定亲,婚期在明年立夏。
苏木到将军府的时候,赵薇柔正好在看大夫,苏木在外面等了好久,才见到她。她的气色很不好,面色暗沉无光,虽然涂着厚厚的一层脂粉,但还是能一眼看出她的病容。
“赵小姐,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苏木虽不懂医术,但她前世的男朋友是法医,且还是个工作狂,经常在两人相处的时候还在聊工作。嗯,一边吃着烛光晚餐,一边聊着尸体是怎么产生尸斑的。
也就是苏木性子好,气量大,能容忍他这样的怪癖,换个人早就踹了他了。
所以,看到赵大小姐脸色隐隐发黑,右手轻轻按着腹部,似乎疼痛难耐,苏木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的肝不好。
“没什么,老毛病了。吃不得油腻的东西,吃一点就难受,疼得厉害。”赵大小姐说话声音很低,有气无力的。
苏木眼尖,看见她脖子上有两颗形若蜘蛛凸出来的红痣,一时恍了神,以前似乎听人讲过身上有这红痣的人会得什么病,只是隔得久了,自己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
眼前闪过某个熟悉的身影,苏木眼神微转,有了主意,当下自来熟,热情推荐道:“赵小姐,都察院经历陆大人擅长医术,师承太医院齐太医。我之前从山上摔下来,半瞎半瘫好久,就是他给我治好的。赵姐姐若是不介意,请他来看看?”
陆言拙的大名赵薇柔还是听过的,知道他是广平侯的孙子,怀远将军跟广平侯交情匪浅,否则广平侯也不会特意写信,让人在京城不喜欢应酬的陆言拙一定要来参加喜宴。
赵薇柔犹豫了一会,轻声道:“我这是旧疾,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苏木一把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陆大人今天正好过来拜访令尊,人就在前厅,方便的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托就显得生分了,赵大小姐羞涩地点点头,算是应了。
苏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陆言拙看到赵薇柔脖子上的红痣,跟苏木一样的反应,愣了一下之后,就开始询问病情。
得知这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陆言拙问道:“赵小姐,恕我冒昧,令堂生前可有身体不适。例如头晕,肢体无力,吃不下饭之类的。”
赵薇柔闻言,秀目圆睁,吃惊道:“大人是如何知道的?母亲确实常有体虚无力,头晕耳鸣,食欲不振的症状。”
陆言拙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听说,你大哥身体也不怎么好,他是否也是如此?”
赵薇柔想了想,道:“他倒是还好,就是精力不济,学不了武。”
见陆言拙面色沉重,赵薇柔又道:“大人……你可是怀疑我们三人都中了毒?”
陆言拙摇摇头,道:“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你们中了毒,我需要看下你母亲和你大哥的医隶才能作判断。”
赵薇柔捂着嘴轻咳数声,回头跟身边服侍的嬷嬷交代道:“去,把我母亲和我大哥的医隶找来。”
第104章 跳湖
桌上放着三份医隶,里面详细记录了宋夫人、赵大公子和赵薇柔三人的病症,以及诊治方案,陆言拙看得很认真。
赵薇柔看着他,见陆言拙蹙着俊眉,神情严峻,情况似乎很不妙,心中忧起,紧张地用手指狠狠绞着手帕,一圈又一圈。
苏木见她手指都勒红了,就坐了过去,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我当时瘫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眼睛还什么都看不见,现在不也好了。”
赵薇柔感激地看了苏木一眼。
她的母亲被人捅死,自己和哥哥的身体也不怎么好,黑暗中仿佛有个无形的敌人一直在盯着他们,逮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抽出利刃,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心中的那份无望和恐惧,无以言表,此刻有苏木陪在她身边,虽不能让她彻底敞开心扉,但也稍稍缓解了一下她的压力。
过了良久,陆言拙才道:“赵小姐,我仔细看过你们三人的医隶。没有证据表明你们中了毒,但你们三人的症状确实差不多。基于你们是血亲,我怀疑你们得了某种疾病。只是现在的医疗手段……我只能猜测,无法确诊。”
得知没有中毒,而是可能得了某种家族遗传疾病,赵薇柔稍稍松了口气,道:“此病可有解?”
陆言拙沉吟半晌,道:“此病源头在于肝,若用药物治疗……是药三分毒,且肝又是人体最重要的解毒脏器,所以不管服用什么药,效果其实都不怎么好。”
听到无药可医,赵薇柔不由得黯然神伤,难过地低下了头。
陆言拙看在眼里,想了想,又道:“虽然无药可医,但只要注重养生,恰当的锻炼身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真的?”赵薇柔抬头,于绝望中抓到了一丝希望。
陆言拙点点头,好人做到底:“我帮你开个方子吧,都是一些保肝护肝的药膳。你平时注意点,不要疲劳,适度锻炼,切忌大喜大悲,好好静养,慢慢会好的。”
赵薇柔感激万分,陆言拙顺便给赵大公子也看了看,果然兄妹俩的症状差不多,不出意外,是一个毛病。赵公子是成年男子,体质比妹妹好一点,没她那么虚弱。
陆言拙和苏木给兄妹俩看完病,苏木又找了个借口,去见了见赵二小姐赵怡柔。
赵怡柔年纪跟苏木差不多,比她大几个月。
因婚期将近,所以一直待在屋内做着女红,绣着嫁妆。如果不是嫡母遇刺身亡,生母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被禁足在院内不得外出,赵怡柔的日子其实很惬意。
母亲得宠,哥哥能干,自己未来的夫婿又是父亲精挑细选的青年才俊,虽为庶出,其实也算是人生赢家了。
苏木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是熬夜做女红累的,还是家里发生了太多糟心事,心累。
两人年纪相当,交流还算顺畅,苏木询问了一些当日发生的细节,发现尚无可疑,就起身告辞。
出了将军府,苏木缠着陆言拙问道:“大人,宋夫人母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其实她想问是不是得了乙肝,但常识告诉她,大明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这个说法,所以只能含蓄的发问,变相印证自己的猜测。
陆言拙看了她一眼,道:“若我所料没错,宋夫人的肝有问题,它会分泌一种毒素,通过血液,分娩的时候传给了子女,所以赵公子和赵小姐两人的肝都有问题。”
苏木一听,眼睛骤然变亮,那不就是现代的乙肝嘛。没想到,这个时代就有人懂这些了,真是厉害啊。
见苏木看向自己的眼睛闪亮闪亮的,陆言拙以为她终于开窍了,又道:“得这种病的人,因为血气不畅,所以脸色会发黑,日积月累,身上还会产生蜘蛛状的红痣。宋夫人身上有没有红痣,我们不知道,但现在回忆起来,她的脸色确实也是发黑的。”
苏木感叹道:“其实,宋夫人也挺可怜的,就算是将军夫人又如何,子女体弱多病,又都没有子嗣,若大的家业到最后全落旁人手中了……”
话说到一半,苏木忽然“咦”了一声,直直地站在原地发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拉起陆言拙就往回跑。
“大人,快!我们再回去一趟,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陆言拙的手紧紧地被她握在手中,粗心大意的苏木完全没有察觉哪里不妥,某人的嘴角轻轻上扬,没有挣脱,只是顺从地跟着跑了起来。
一回到将军府,苏木就找到怀远将军,然后带着他直往后花园跑去,一行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傻乎乎地随她跑到宋夫人遇害的地方。
苏木找到宋夫人临死前背靠的那棵柳树,手一摊,跟怀远将军道:“将军,那把短剑可否借我一下?”
怀远将军搞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碍于她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苏大人的女儿,就把短剑借了给她。
苏木拿过短剑,背靠柳树,坐了下来。然后,抬手,眼也不眨,就将短剑掷向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