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绿萼想起严女骄傲的笑容垮掉的模样,又笑了一会儿,声音笑得发颤,“她还拿了悉心准备的礼物赠给太子,太子问我喜欢吗,喜欢就送给我了。我大概就是在太子的纵容之下,才越发的得意,喜欢别人看我不爽却拿我没办法的神色。”
云水也笑了笑,那时的记忆很遥远了,他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大概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并不认识严女。他最初只是一贯的不爱与不相熟的人说话,却见自己对其他女子冷漠的态度让姐姐笑得很开心,他便也跟着开心,更不理其他人了,“姐姐不是利用太子玩伴的身份笼络其他贵女,而是故意招她们妒忌吗?”
“没有故意这样啦,只是别人招惹我,我才让别人难堪。哎。可惜后来,前朝覆灭之后,严国公全家男丁处死,娇俏的严氏嫡女也被变卖为奴,我曾多番打听她的下落,前几年才得知她成了某个商贾之家长子的通房,我偷偷救济了她一些银子,今年听闻她也生了两个孩子了。”方才的喜悦转瞬即逝,林绿萼苦笑了两声,“不想她了。我虽然时常责怪父亲的作为,可若不是他毫无气节地叛变,我此刻又会是在哪里为奴为婢或成为贵胄的玩物呢。”
云水庆幸姐姐并未落难,轻声说:“林相也救了我。”
林绿萼猜测他和他的舞女姐姐们都是贫家子弟,因幼时貌美而被她父亲选中,养在了府中,盼着有朝一日送给达官贵族取乐,她也不好多问,转回了方才的话题,“我那时不懂什么是喜欢,当我懂的时候,前朝太子已经逝去有几年了。我无数次在梦里见到他,有一次梦见在一座山上,山间挂着彩虹,他拉着我的手走到山巅,他的身影却逐渐消失在了彩虹之中。有一次梦见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他被叛军拉走,我不断地推搡身前的人,想要去追他,却见到他被殷牧昭从城墙上丢了下来……有梦见过他是幼童的样子,也梦见过他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梦见过他老了,拉着我的手说这一辈子有我相伴足矣……”
“我在清醒的时候,也曾幻想他束发之年,弱冠之年,而立之年,甚至垂垂老去的模样,我在心中为长大的他塑造了美好的样子,所以一直惦念,一直难以遗忘,为他年幼离世感到惋惜。”林绿萼哽咽着说不出下去了,她默默地放开云水的身体,转头擦拭眼角的泪水,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云水也转过身去,一把抹掉了脸上的热泪。
“他没办法长大了,停留在我的记忆中最后的模样就是在皇宫的高楼上站着,挥手让我快回去。这也是我恨父亲的原因,他明知道要变天了,却没有提早的告诉太子,若是提前把他救出来,他不会死的啊!”林绿萼想起被囚禁在家里的那些日子,她伤感极了,越哭越凶。
云水转过身来紧紧地抱着她,脸埋在她的怀中,他的泪水浸湿了她胸前的丝绸。她感觉腰都要被他勒断了,又被胸口的温热弄得涨红了脸,她轻抚心口平复情绪,“好了好了,你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瞧不出来你共情能力这么强的。”
温凉的泪水和滚烫的呼吸堆积在她的胸口,她轻拍他的背,安抚道:“你是小哭包吗?别哭了别哭了。等会儿鼻涕流在我衣服上了,我会打你哦。”她猜他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哎,做姐姐的就是这样,时刻要安抚弟弟的情绪。
他哽咽道:“我也曾无数次幻想姐姐长大的模样,能够亲眼见到,真的很感激命运的眷顾。”
林绿萼猜测,大概他的姐姐们作为她父亲悉心栽培的舞姬,养在了别处接受训练,而他在马厩饲养马匹,多年不与亲人相见吧?她暗自摇头,都是可怜人。
“好啦,我们都不哭了好不好。”林绿萼推了推他,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前些日子读诗词的时候看到的句子,觉得很适合现在的我。现在有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嬉笑玩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庭院里的花盆坠落在地,窗边的烛火微微跳跃,映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明瓦。
彼此眼皮还带着才哭过的浅嫩粉色,他轻轻将林绿萼搂在怀中,“嗯……对不起,我该安慰你的,还让你来安慰我。方才按捺了多年的思念之情一下涌了上来,一时竟遏制不住伤感的情绪。”
“没事的。怪我,不该提起这些。”林绿萼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不会心里不舒服啊?我发现我不自觉地对你产生好感,你总是会吸引我的瞩目,好像是因为你和我幻想中的前朝太子的容貌有所相似。”
如果云水真是云水,他也许会因自己是他人的替身而心怀芥蒂,但他就是晏隽之啊,谁会吃自己的醋,生自己的气呢?他淡淡地笑了笑,“姐姐放心,我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那就好。”林绿萼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真的不会吗?”
“不会。我反而希望他还在。”他当然希望能以自己的身份活着。
林绿萼看他信誓旦旦,心里放心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在的,我带你去看他。”
云水吓了好大一跳,眉毛抑制不住地上挑,“他在?”那我是谁?
“我在后院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今天新岁了,我们去给他倒杯酒吧。”林绿萼说着坐起来,锦被从身上缓落,房中温暖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
“啊。”云水正想阻止,却见姐姐兴致勃勃地翻身穿好了衣裙,且对着他招手,示意他搞快点,他只好点头,“好吧……”
林绿萼穿戴好了,又披上厚重的月白色斗篷,在屋里等云水去库房拿酒,他想着这酒得倒在自己嘴里,晏隽之才能收到。
林绿萼哆哆嗦嗦地拉着云水走到后院的海棠树下,树梢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脚踩在还未清扫的积雪之上,不时双脚就冻得僵硬,面上的寒风似刀子一样,刮得她连连瘪嘴,“那时我年纪小,女红做得不好,给他缝制了一件外衫,还未来得及给他,他就离去了。这衣服我放在方盒里,先是埋在相府的院中,后来进宫的时候,又挖出来带进了宫中。你说,他会不会怪我,连衣冠冢都不让他安息。”
云水一只手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拿着酒瓶,要不告诉姐姐自己就是晏隽之吧,何苦要让她再这样为了他伤感。过段时间,待三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殷牧昭杀了,然后和姐姐一起离宫,他再去边境发展势力,彼此也可以一直不分离的。那他之前骗姐姐的那些说辞,姐姐想着,会不会生气啊?
林绿萼接过他手中的酒,念着恭贺新岁之词,把酒洒在了雪地里。
“姐姐,其实我就是……”他正在犹豫怎么说的时候,后堂的窗户打开了。
梁采女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她看着两人在后院里站在一起,披头散发,眼睛红红的,脸颊也微红。她捂着嘴偷乐,“怎么,你们是才那个那个了,出来透气吗?我说实话啊,这种时候泡个热水澡很舒服的。”
林绿萼和云水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尴尬得无人接话。
梁珍意又自说自话起来,“你们真的不怕吗?我这些日子研究了一下古书,书上写着,在肚脐眼里贴上麝香,房事后再服用少量的红花,都可以避孕的。还可以……”
“你别说了!”两人异口同声的制止她。
梁珍意悻悻地摇头,真心的关怀他们不愿意听,日后出事了怎么办。
林绿萼把空酒瓶递给云水,“你先去休息吧,我和梁采女说会儿话。”云水猜测她们有什么姐妹的体己话要说,他也不便在场,先回寝殿等姐姐了。
她推开门走到后堂里坐下,环视了一圈房中只有梁采女一人,“今日杨昭仪告诉了皇上,你是被皇后她们陷害。我猜测不久你就会复位了,皇上为了安抚你含冤受屈,也许还会给你进封。”
梁珍意凄凄地笑了笑,关上窗户,又端起桌上的茶水递给林绿萼,“我现在对这些已经没有想法了。我怀上孩子后,食不下咽,寝食难安,既腹痛又头晕。过往我想有个孩子,也是怕贵妃姐姐深宫孤寂,不想贵妃姐姐被他人因无子而嘲笑。复位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你看我怀孕这些日子,皇上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他根本毫不在意我和我腹中的孩子,父亲不爱这个孩子,孩子又还可能会拖垮我的身体,不如不要。”
林绿萼点头,“也好,这些日子看着你憔悴的模样,我也很心痛。”
她凑近林绿萼调笑道:“自从知道贵妃姐姐身边有心爱之人后,我已经不再为贵妃姐姐的孤单而着急了,但是我还是担心……”
林绿萼知道她又要口出狂躁的污秽之言了,连忙制止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还没有到那一步……”
梁珍意放心地叹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忍不住问,“你是害怕吗?”
“我就是怕极了,万一无宠却有孕,我会牵连整个林家一起死的。”林绿萼挠了挠下巴,“所以我都让他停下来。”
梁珍意又捂着嘴笑起来,原来这些日子,白为贵妃姐姐担心了。
第50章 群像 去做事吗
林绿萼披着月白色的斗篷, 坐在铜炭盆前烤火,她白皙的脸庞被淡淡的火光衬出一层温和的柔黄,风雪留在手上的冰冷逐渐被炭火烤散了。梁珍意坐在一旁, 叽叽喳喳地又讲了一些行房事的污秽之言,令林绿萼刮目相看。
林绿萼听她讲得眉飞色舞, 突然想起从披香殿里带回来的那些禁.书,还是该告诉她一声,以防她回去寻不到了,误会别人把她的书私藏了, “珍意, 你在冷宫的时候,我在你房里发现了一些不适合阅读的污秽禁.书, 我都帮你收起来了,因害怕被其他人发现, 影响了你的名声。”
“炭火熏得我难受。”梁珍意霎时脸色绯红,她借着远离炭火的由头, 走到一旁去喝了一杯茶, 待脸上的燥热缓解了,她才慢慢地踱步过来, “那些书啊, 都是宫女买的, 我借来看看。看了一点羞愧难当, 就放着没看了。”
林绿萼半眯着眼, 砸巴着嘴,斜眼瞥向她,“不会吧,我看上面你写了不少批注。”
梁珍意咦了一声, “你看了?”
“随便翻了翻。”林绿萼严肃地说,全然忘记倚窗借读诗词之名看禁.书的日子,“我本想当即烧掉,只是怕日后质问你时你不承认,所以才保留了下来。”
梁珍意了然地点头,望着贵妃姐姐通红的脸颊,心里明镜似的,“其实那些书也可以看看,有些姿势可以试试,有些就是哗众取宠,花里胡哨的,并不舒坦。”
林绿萼哑然,片刻才说:“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没有……”
梁珍意眼里写满了期待的光芒,凑近了她语带笑意地问:“我很好奇,你和云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在宫外就两情相悦了吗?你进宫之后,他苦苦思念不得,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进宫与你私会?”
“不是。”林绿萼摇头,看着她那一脸探听密事的喜悦,颇为无语。
梁珍意更加好奇地说:“那么,是贵妃姐姐在宫中寂寞难耐,求林相送一个可心人进宫,林相便千挑万选了云水进来?”
“不是。”林绿萼睨向她,没好气地叹了一声,“我想问问,你平日里无聊的时候,是不是都在脑中编排我和云水的故事。”
梁珍意挠了挠头,眼睛东瞟西瞟,“偶尔吧。”她白日里除了看情爱话本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在脑中幻想贵妃姐姐与云水哥哥的旷古奇恋,当然看情爱话本的时候也会代入贵妃和云水两个人,若说偶尔,那只能是偶尔没想。
梁珍意赶忙换了一个话题,“杨昭仪,她为何会检举皇后?我一直以为她是皇后的人,没想到她竟能做出这种事。”
“她厌恶皇后随意摆布她的人生,而且她对我好像颇为信赖,总之,你日后不要与她置气了。”
“我明白了。”梁珍意话音刚落,屋檐上堆积的层层白雪再也承受不住重量,雪团“哗哗啦啦”地倾泻下来,堆在门前的空地上。
林绿萼拢了拢斗篷,打算离去。见云水打着油纸伞在屋前等她,“不是让你先去歇息吗?”
瓦上的雪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还在往下坠落,他走上来帮她遮住雪花,目光灼灼地说,“你久未回来,我担心你。”
梁珍意在窗边瞧着,发出“嘿嘿”的低笑声。她的低笑声,被另外一个大笑声掩住,墙那边的杨昭仪打开窗户,“你们还没睡啊?在闹什么呢?过来喝酒啊!”
林绿萼听着杨昭仪的笑声很是张狂,语气也含含糊糊的似乎不太清醒,猜测她回来就在喝酒,喝到方才在迷蒙中被积雪坠落的哗啦声吵醒,于是对着摘芳殿这边发酒疯了,她扬声道:“你既然睡不着,不如过来打麻将吧。”
梁珍意激动地搓手,“刚好后堂的那副麻将还在。”
林绿萼笑道:“除夕夜本就要守岁,干脆战斗到天明好了。”
杨昭仪趴在桌前,她推开窗户后冷风吹得她直打哆嗦,她也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醉眼惺忪地吼了一句:“好啊!”然后待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出现在麻将桌上了,“搞什么啊?”
她双颊驼红,眼皮浮肿,眼中带着涟漪,“我警告你哦云水,下次不准再把我随意搬运了,我又不是货物。”
林绿萼用胳膊肘推了推她,打出一张牌,“四筒要不要。”
杨昭仪半眯着眼,摸着面前的骨牌,这牌怎么这么多重影,林绿萼使了什么诡计吗,她打了一个哈欠,“等等我理一理。”
云水起身端了一杯热茶给她,笑着说:“昭仪,醒醒酒吧,你的牌平铺在桌上,我们都看到了。”
杨昭仪喝了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茫的时候又被林绿萼和梁珍意在她嘴里塞了几块糕点和一碗甜羹,她酸涩的腹中进了点温热的东西,才勉强打起精神,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麻将,走向了输钱之路。她今夜思绪万千,有终于报了仇的得意,又有心里空落落无事可做的落寞,有自己舒坦了最重要的快活,又有担心父兄被害的惆怅,本是一个对雪喝酒一吐愁情的销魂夜,莫名其妙在摘芳阁后堂打起了麻将。
在连输了好几把之后,她终于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仔细地开始算牌,又输了两把,她气馁地把牌一丢,指着对视偷笑的贵妃和云水,“林绿萼,我发现你一直对着云水抬眉,你抬三下眉,他就打三条,你嘟五下嘴,他就打五筒,你们俩作弊要不要这样明显啊?你当我们是瞎子吗?”她拉着梁珍意,试图同仇敌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