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进来。”
淮安听到了傅里的爪子抓挠门槛的声音,轻笑着唤她进门。
傅里望着屋中一尘不染的琉璃地面,自觉地蹭蹭自己脚掌上沾着的水,垂头丧气地夹着尾巴走进去。
到了寝殿里,她老老实实地在地上一蹲,看淮安迟迟不叫她,过了一会儿,又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哭丧着脸看他。
上神,你家狗被一条鱼打了,你看着办吧。
“这小狐狸的坐姿倒有趣,”青檀上神在努力争取留下的事无果之后,便也想要保留些女神仙的面子,状作无事地用手帕捂着嘴笑,“瞧给它舒服的。”
傅里这才低头看看自己的两条腿,发现和网上那些大喇喇瘫坐在地上的柴犬几乎一般无二,急忙不好意思地并拢起来。
害,裤子穿习惯了,让女神看笑话了。
“里里天真可爱,我最喜欢它了,”淮安朝她招招手,像是忘记了手指甲上的红色蔻丹,满脸透着不计前嫌的大气,微微淡笑,“来,里里,到我这里来。”
傅里感动得快要哭了。
上神毕竟是上神,不记仇,不小肚鸡肠,上神肚里能撑船,甚至能开飞机!
作为整天让你没面子下不来台、丢失神仙颜面的补偿,上神你的终身大事,就交给我小藏狐来负责啦!
并且我会帮你盯紧坏家伙,让她没有办法接近你,不能偷你的丹药,吸你的精气,保住这归歧宫和九重天的太平安宁。
心里这样想着,傅里蹭蹭蹭地跳上了淮安的床榻,经过青檀的时候,还亲昵地碰碰她的手指,朝她眨眨眼睛。
漂亮姐姐放心吧,你的爱情我包了。
傅里毫无防备地闯进了淮安的势力范围,目光还留在青檀的纤腰上,后颈就又被倏地拎了起来。
“被我逮到了吧,小东西。”
“上神?”青檀被淮安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给惊到,担心小狐狸受伤,急忙伸手去驮着她的屁股,“它还小,调皮些也是正常的,上神方才不也还说她天真可爱?”
被揪住命运的后颈皮的傅里呆滞地垂着四肢,一脸与世无争的颓废。
大意了。
“被我抓到,它便只剩下‘天真’了。”
淮安捏捏傅里的肉耳朵,也不忍心让她继续悬空,转而把她抱进怀中,低头看她的眼神中满是宠溺,以至于青檀都有些嫉妒,想要变成那丑陋的小狐狸被他抱上一会儿。
被他有点硬的肌肉强行贴着自己的脸,傅里有点脸红,小爪子害羞地动了动,尽量减少着与淮安的接触面积。
害,记得上一次搂男孩子的腰,还是幼儿园玩老鹰抓小鸡的时候呢。
为什么上天给了你一个娱乐圈顶流小哥哥的长相,又给了你一副体育生的身材?
“小东西,知错了没?”
淮安抬指点点傅里微微湿润的鼻尖,声音低沉温柔,隐约带着的那几分沙哑在傅里的恍惚间被彻底忽略。
他余光瞟着仍旧坐在椅上的青檀,心中极为纠结。
赶走吧,让人没面子;可是不赶走,他又实在拘束得很。
于是淮安打着哈欠半卧在枕上,扯扯被角盖到胸前,连带着傅里的尾巴都一起被松软的被角压住。
心知淮安向来没有官场上的虚与委蛇,能与他交谈这么许久,青檀已经甚是知足,见此情况,便自觉地起身告别。
“那……上神好生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青檀贴心地帮他关好了寝殿的门,抱着小狐狸犬晶晶失落地回到月宫。
听她和侍女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淮安这才睁开眼睛,一咕噜从床榻上坐起来,走到水盆边上去抠指甲上的蔻丹。
神力大损,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而不能用从前的炫彩流光进行装逼。
傅里歪着小脑袋,乖巧地趴在地上看他洗手。
洗吧洗吧,讲卫生,洗完了再摸我的头。
“你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
淮安被镜面一晃,又看到了自己眼尾的红痕,无奈地瞪她一眼,边低头洗去,边漫不经心地对着傅里问道。
傅里眼皮一僵,急忙四脚朝天地甩着舌头装傻。
转念一想,她好像不打自招了,这一翻身,恰好印证了——
“你那里面有歌吗?”
“有歌。”
这一说法。
傅里转着眼珠思考对策。
她猛然想起小学接力赛跑的时候,她是第三棒,呲着那颗褪掉后刚长出来的崭新门牙,追回了二棒选手所落下的时间,意气风发地冲在前面,领先所有人。
那一刻,傅里觉得整个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在她的身上,所有男女同学的目光都环绕着她,老师领导都在对她啧啧称赞。
她仿佛看到了国家队给她发来的邀请函,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为国争光地戴上了金牌。
可刚把接力棒递给第四个人的瞬间,傅里就脚下一崴,失去了全部的骄傲。
因为她的得意忘形,导致了脚下的塑胶赛道为她选择了出其不意必自毙的结局。
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对,装晕。
阖上眼睛的时候,傅里用小眼睛留下的一丝缝隙去偷看淮安,心中默默祈祷。
上神,我晕倒了,需要你不同我一般见识才能好起来。
“我拿你能有什么办法?”淮安看她没理搅三分的任性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将小狐狸抱了起来,又捏捏耳朵,“长得丑你还有理了。”
面对他时常强调的这件事,傅里已经失去了争辩的心情。
你长得好看,随你便吧。
归歧宫上方传来直冲云霄的凤鸣声,傅里生平最是怕鸟类的尖啸,一听到就会毛骨悚然,闻声她再也装不住,猛地弹坐起来,四爪死死缠住淮安的手臂。
大鹏还是金雕,无论哪个冲进屋子来都够她呛啊。
上神你傻瞅啥呢,还不关窗?
淮安披上外衫的功夫,殿门已在他身后被推开,随后,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就走了进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上神。”
傅里的目光随着淮安转身的动作一齐落在了男人身上,她再次努力地张大了眼睛。
我有个朋友想知道这位哥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婚配啊?
仿佛能感知到怀中小狐狸的情绪,淮安不满地皱眉拢拢她的四只爪子,似是警告她安分一些。
“你回来了重明。”
重明?
传说中有四只眼睛、力气超大,能搏逐猛兽的神鸟?
虽然是好鸟,但是她不怎么喜欢鸟。
“北号山猲狙已尽除,山下居民不必再心生烦忧。”
重明自是不知上神怀中抱着的那个长相奇怪的新宠是个什么东西,只认真地汇报着自己的任务,顺手呈上名册。
“辛苦你了,那有我带回来的寒潭香,你拿走一坛吧。”
淮安对他倒是大方,将挚爱的美酒随意地便赠予了出去。
“多谢上神。”
重明站起身来,取过酒坛,又朝着淮安施了一礼,转身离开尘湘殿。
傅里被淮安放在地上,刚一着地,就像没骨头似地瘫倒在地面,张着嘴巴打了一个让淮安听了都犯困的绵长哈欠。
“困了?那就睡一会儿吧。”
听到淮安的细心关怀,傅里正要顺从地闭上眼睛,可她刚一眨眼,就想起了之前的话题,急忙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摇头晃脑。
我可不能让你知道我能听懂,先不说妖修的事,单凭同样知晓人语的情况下,你站着,我趴着,你说话,我比划。
就很离谱,很不公平。
淮安看着小狐狸在地上不讲道理地来回翻滚着,可就是不合眼睡觉,心中对她蹩脚的演技暗自忍笑。
他放下名册,蹲在傅里旁边,稀罕地揉揉她的脑袋说道,“不必装傻,我知道你听得懂,里里要比寻常的小动物聪明一些。”
【恭喜宿主,今日任务完成,已为您累计经验值。】
终于等到了这句来之不易的恩赐,傅里正要开溜,却被淮安擎着咯吱窝抱了起来,以丑陋容颜和自家上神的天地绝色正面对线。
“里里,我知道你在来到我身边之前,受到过很多伤,可能不敢轻易对我抱有信任,对不对呀?”
淮安轻声细语的样子让傅里想起了幼儿园老师,她如沐春风地半阖着眼睛,尽情享受着淮安少见的温柔。
请你不要对我放电,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不过你不要害怕,也许你对我的战力不是那么自信,但我既为上神,就会保全我所想要庇护的一切,你入了我归歧宫,便是由我养大的,谁都不能辱了你。”
傅里愣了一下,认真去看他的眼睛。
她从来都没有被人保护过,向来是自己做自己的铠甲。
淮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有点黯然地垂下眼眸。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让我在意的人,无所畏惧地站在阳光下。”
“希望里里可以一直这么无忧无虑。”
“做我的小狐狸,你只需要开心。”
可恶,这该死的安全感。
第十一章
傅里承认淮安说的这些话让她很感动。
但感动归感动,煽情过后她还是那个六亲不认的狼人小狐狸。
没办法,报答上神的唯一途径就是变成人。
变成人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这位风流倜傥的上神大人抓狂到暴跳如雷。
不好意思了兄弟。
傅里整理好了思绪,偏头看一眼开了条缝隙的尘湘殿门,后腿猛然发力,一脚踹在淮安的嘴上,借着他脸部的力量,蹭地一下蹿出了尘湘殿。
“小畜生!别让我逮到你!”
在遇到这只罕见的狐狸前,淮安自认为风度翩翩,形容儒雅,连眉头都不会轻易皱起,更别提脏口就来这些低俗之事。
可这只狐狸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他的下限,像是卯着劲儿地要激起他的杀意。
它的路数,他实在看不懂。
傅里出了殿门便玩儿命似地跑,夹着尾巴藏进后花园,圆滚滚的身子缩在花丛中呼哧呼哧地换着气。
【我他妈做个人怎么这么费劲?】
【如果宿主您当初在我第一次找您的时候,就欣然接受这个任务,现在您已经变成人了。】
“还能再记仇一点吗?”
听到寡言的回答,傅里蹲在地上唉声叹气,视线里突然闯入一抹雪白。
她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呢?”
无汐四条腿迈成了一条线,优雅地朝她走过来,坐卧在鹅卵石小路上,高傲地看着满身草叶的落魄傅里。
女狐狸最知道女狐狸的心理,被傅里识破,无汐也不打算再装,彻底在她面前暴露了本性。
看傅里不回答,她又朝前凑凑,尖细的嘴巴几乎贴到傅里肉乎乎的耳朵,“你猜,是你先修成人形,还是我先?”
既然你都这么自信了,那肯定是你呗。
“你来到这里想干什么?”
傅里不确定这个时间线里的无汐是否已与祁修相识,如若他们两个真的已经碰面,那么这九重天是真的要遭殃。
“谁不想在天宫中寻一好夫婿?”无汐蓬松的尾巴在身后一翘一翘地,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讨厌,“若是不能与哪位仙君结契,那就只能随便取些精气,回我青丘过逍遥日子去也。”
“随便”取些精气?
人家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灵力,被你不知羞耻地吸走,你竟然有脸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面对着傅里的面瘫脸,任谁都无法察觉她的情绪。
无汐仗着自己灵力颇高,洋洋得意地继续说道,“还有那位上神,无论是精气,还是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到时候这些男神仙被我轮了一圈儿,我的修为大涨,他也定是我的入幕之宾了,嘻嘻……”
傅里很想咬她一口,或者突然从平地上跳起来,像藏狐吓唬土拨鼠一样,把她的假牙都吓到质壁分离。
可是她嫌脏。
傅里咬下一片脚边的草叶,叼在嘴上,朝着无汐的脸吐过去。
“tui——”
被她直冲面门地喷了个正着,无汐羞愤难当,似乎觉得被比自己修为低的狐狸攻击到,是一种奇耻大辱,于是挪到了傅里脑袋边上的那棵树,拔了片叶子挂在犬齿上,吻部发力,将树叶稳准狠地粘在傅里的眼皮上。
“我也tui——”
“我他妈给你脸了,”傅里当仁不让,咬了一大口树叶,朝着无汐疯狂输出,“puei!”
无汐轻松躲过,探着脖子又去扯另一棵树当做自己的军备,愤怒地咬住那树上的花,连带着尖锐的枝叶一起拽下来,快步奔向傅里,狠厉地去扎她的脸。
她这下了狠手的举动让傅里怒发冲冠,在这玄幻世界里,她的脑袋上却充满了愤怒的静电,先前还算平顺的毛现在尽数炸起,看起来更丑了。
傅里在被戳到眼睑前迅速闭上了眼睛低头躲开,扎稳下盘朝着无汐冲去,将她整只狐撅飞。
无汐不甘示弱,爬起来又按着傅里四腿连蹬。
一美一丑两只狐狸躲在树下打架的声音,惊醒了在凉亭里阖眸休息的重明。
他睁开眼睛,将酒坛朝旁边推了推,让开位置使他能看到树下的场景。
看到她们所蛰伏在下面的树,重明大惊失色,忙跳起来去阻止。
树叶已经被两只狐狸扯散,遍地都是零落的花瓣,她们没了武器,便扑在一块儿撕咬起来。
“我劝你离上神远一点,否则我……”
无汐体格比傅里小,但灵力明显更高,光凭力气就将傅里死死压制在地上,咬住了她的耳朵用力一扯,看到她眸中闪过的痛意,不禁更得意起来,“否则你怎么样?活生生丑死我?”
欺狐太甚。
耳尖上微微发热,夹杂着略为迟钝的痛意,让傅里几欲疯狂,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