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少年上前扶着自己的爷奶,脸上也透着些兴奋:“检查过了!医生说俺爷奶都没啥事儿,休息了一夜就可以回来咧!”
路昉颔首:“那就好。”随即冲谢芸锦简单解释了一下。
原来这对老夫妇就是三连长的父母,少年则是三连长的大儿子。夏明洁今年来随军,老人家舍不得孙子,让已经懂事自理的大孙子留在老家,又怕大孙子惦念父母,本打算秋收后就来部队探亲,但家里临时有事儿耽搁了,这才拖到了年节。
路上遇到风雪,他们倒是幸运没被雪埋,只是被堵在了半路,临时找了个地方避一避。后来解放军搜寻的时候沿路找到了他们,三人便跟着一起往回走,没成想一块粗壮的树枝突然被雪从山上冲了下来,三人呆住来不及反应,是路昉和其他几个战士一起把人推开,路昉的手臂还被树枝撞了一下。
谢芸锦知道天灾不该迁怒旁人,但想到昨天军属说的夏明洁那番态度,心里仍是有些不快,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原来你们就是三连长的家属啊,真是太好了,明洁可担心你们了!这下看到你们回来肯定很高兴。”
“路昉,你带着老人家去三连长家啊,我先去给明洁报个喜,不然一会儿她太激动了!”
路昉瞥见小姑娘滴溜溜的眸子,一下就看穿了她的表面功夫。还没开口,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老夫妇怔愣地望着谢芸锦的背影,抹了抹眼泪才回过神来:“这是你媳妇儿吧?长得真俊呐!”
就是说的话咋让人听不懂呢?自家媳妇儿自家清楚,那人能担心他俩这把老骨头?
旁边的小少年红着脸点点头。
路昉挑眉。
俊是毋庸置疑的,脾气也不小呢。
他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儿,只当谢芸锦还记得之前的过节,或是单纯看人不太顺眼,想耍耍坏。
小姑娘大小姐脾气,做事凭喜好,却不会出格。路昉笑了笑,侧头对那位小战士说:“我送他们过去吧,你回去复命。”
“是!营长!”
三连长家在后头,老人家腿脚慢,走了五分多钟才到。
大门是敞开着的,几人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高亢的骂声:“呸!谁管那两个老不死的!我让他找我儿子他凭啥不肯!”
“他不是营长么?!找个小孩儿能费多大劲儿!我看就是你挑唆的!你不能给你男人生儿子就嫉妒我有!”
老夫妇皆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路昉,小少年似乎也觉得难堪,躲到了门框外,随后老爷子沉下脸吼了一声:“说啥呢!给老子闭嘴!”
卧室的门正对着大门,夏明洁躺在床上,听到熟悉的吼声浑身一震,然后呆呆地看向门外:“爹,娘,你们……”
她脸色一变。
糟了,不会被这两个老东西听到了吧!
路昉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常,老太太更觉得羞愧,走到里头就开始斥道:“好哇!才独出去过了几天日子就敢爬到长辈头上屙屎了?!”
噼里啪啦一通骂,直把谢芸锦听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老太太气势如虹。
夏明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忍不住瞪了一眼谢芸锦。
“你瞪我做什么?”她扬起下巴,满脸的不高兴,“好心当成驴肝肺!路昉他们都忙了一天一夜,你过去添乱不说,还往人身上泼脏水!”
“道歉!”
她冷着张小脸,没有表达自己也被骂了的委屈,反倒是强调了战士们的辛苦和夏明洁的无理取闹,更是衬得夏明洁心思歹恶。
老太太当即喝道:“还不道歉?!”
路昉握住谢芸锦的手,目光沉沉,开口却是不紧不慢地平铺直叙:“担心家属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所有的战士都在搜救,雪下被埋的救援时间很紧,每分每秒都十分珍贵,更何况现场环境复杂,极可能再次遇到雪崩。”
“所以我才命人把你送回来。”
“并不存在拒绝救援的事实。”
谢芸锦听了更为他感到不忿,用力回握他的手。路昉眉眼一压,语气陡然冷了下来:“至于你说的挑唆,更是无稽之谈。”
“孩子是我和芸锦夫妻之间的事儿,轮不到外人置喙,更不允许别人以此攻击她。”
“有孩子与否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要骂,也请你来攻击我,说到底是因为我心疼她。”
“夏同志。”他气势尽显,声音沉得人耳蜗发颤,“请你和芸锦道歉。”
老爷子臊红了脸,用力拍了两下桌子:“听到没,跟人道歉!”
三连长虽然职位没有路昉高,但却不归路昉管,所以夏明洁才敢对谢芸锦不客气。可是对方的气势骇人,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又有公婆在旁边催促,咕哝了两句,才道了声:“对不起……”
老爷子又吼:“大点声!刚才骂人的时候中气不是挺足的么?!说出这些话你就不觉得亏心?!”
夏明洁咬了下唇,提高了音量:“对不起!”
老太太喘了口气:“就一句啊?咋道歉还用俺们教?”
夏明洁闭上眼:“对不起路营长!对不起谢同志!我为我说的话向你们道歉!”
……
“没有诚意。”谢芸锦坐在自行车后座,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她凭什么那么说你,气死我了!”
因着前几天大雪,再加上年节大家忙着和乐,没人有那闲工夫去注意牛棚,因此陈广福把聂鹤也接来了药房。
路昉在熟悉的院门前停下,谢芸锦跳了下来,被对方捏了捏脸。
“过年不说那个字。”
“呸呸呸!”谢芸锦反应过来,抱住路昉的手臂,“不过你刚才把话都说完了,没有我发挥的余地!”
她还打算“情到浓时”送人几个巴掌呢。
路昉好笑地看她一眼,顺从地认错:“是我没领会谢教官的意思,但对方对教官出言不逊,让我失了判断,这点我申请上诉。”
谢芸锦噗嗤笑出来,随即一脸傲娇地道:“好吧,念在你动机十分正当的份儿上,我就不追究了。”
路昉戳戳她骄傲的鼻子:“别理她说的那些话,以后就算是爸妈提到孩子的事儿,你也推给我。”
“我才不在乎那些。”她气的是路昉累死累活,却因为私人恩怨被小人冠上污点。
她俩不对付归不对付,做什么要扯路昉?这身军装是用多少汗水和鲜血换来的?那种人怎么配!
谢芸锦拍拍他的肩膀:“下次你躲我后边!”
路昉看她一副我护着你的豪气,唇角扬起:“好。”
“咳咳。”
两人在药房外说话,里头的陈广福和聂鹤也听到动静,打开门一看,小俩口搂得紧,在外头就腻歪上了。
不由得出声打断。
谢芸锦愣了下,然后放开路昉的手跑过去:“外公!陈大夫!过年好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位长辈的话又噎了回去,直到路昉和他们打招呼,聂鹤也才忍不住道:“知道你俩感情好,但在外头也得注意点儿。”
路昉不辩驳,谢芸锦却胆子大地顶了回去:“这不就是为了给您看看我俩感情有多好么?您不是还和我走着瞧了么?”
聂鹤也想起早前他说自己担心谢芸锦没定性的话,顿时气笑了:“你这丫头,惯会记仇!”
他们带了些点心干货,保暖的衣服也少不了。午饭聂鹤也掌厨,把小俩口赶了出来,路昉帮自家媳妇儿推秋千,好奇地问道:“你和外公说了什么?怎么就走着瞧了?”
谢芸锦耸耸鼻子:“他老人家不信任我,怕我把婚姻当儿戏!”
说着,她歪过身子,凶巴巴道:“我看起来很不靠谱吗?”
路昉挑眉,故意逗人:“本来我不觉得,这么一说吧……”
谢芸锦皱起小脸。
“可能真有点?”
“不理你了!”大小姐跳下秋千,耍脾气要走,路昉一把将人拉回来。
“逗你的,我道歉?”
谢芸锦小动物似的龇牙,恨不得咬他一口。末了,又有点委屈地控诉:“我明明这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啧,要命。
路昉被她娇娇的语气说的心口一滞,随即拥人入怀,恨不得搁在心尖上疼:“看出来了,也感受到了。”
“哼。”谢芸锦又不满道,“你都没和我说过这些话。”
路昉这人,做的多说的少,不擅长甜言蜜语那套。谢芸锦本来没觉得什么,现在却故意拿出来抱怨,谁让他逗自己!
“说什么?”男人声如磬玉,胸腔随着微微震动。
“说你喜欢我呀!”谢芸锦越说越想听,抬起头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水光潋滟,恃宠而骄地耍无赖,“快点快点!”
路昉突然想起刚才在门外时,她板着张脸说——下次你站我后边。
其实她也常说担心,常常因为他受伤而发脾气,但她从不和他谈放弃。她懂他的职业与理想抱负,更以他的骄傲为傲,不容许旁人有任何一点践踏。
路昉喉结动了动,而后认真地看着那双晶亮的双眸,慢慢俯下身。
喜欢?不止的——
“我爱你。”
爱到想终日荒唐,不管人间事。
“你们俩,吃饭了!”
谢芸锦:“……”
您老能不能别破坏气氛呀!
她撅起嘴,和路昉对视几秒,没忍住笑出来。
陈广福却没有扰人好事的尴尬,拐杖敲了敲地,不苟言笑:“年轻人。”
吃过饭,谢芸锦和外公说了回城的事儿。聂鹤也看起来倒是不悲不喜,听到中医要得以重视后才笑了笑:“该是如此。”
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总不能忘咯。
他感慨地叹了口气,定定地看向外孙女:“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谢芸锦歪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聂鹤也道:“我听你陈叔说,你现在爱鼓捣什么药膏。”
谢芸锦颔首:“有美白的,还有祛疤的,还有治冻伤的呢!”
“你陈叔也说你有天赋,我小时候让你学你总定不下心,现在呢?有没有想过要做这一行?”
“没有。”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令聂鹤也屏了口气,道:“因为路家小子?”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这哪儿跟哪儿啊!”谢芸锦看了眼院子里帮忙劈柴的路昉,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我不是拒绝这行,只是您也知道我,对救死扶伤这种事……”
“觉得有点负担。”她摆摆手,“我从小只想着自己怎么过得快活,别人的生死都与我无关。后来我慢慢有了想帮助的人,正好也有点小聪明,才发现自己挺喜欢这些东西的。”
“可要我治点小病帮忙养养颜什么的还行,真要救人……”她缩了缩脖子。
“我害怕。”害怕被托付一个生命,而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没出息!”聂鹤也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却不是真的指责。
自家这个丫头从小养的娇,他以前总怕人长歪了,现在听到她的一席话,却觉得宽慰。
学医者实事求是,至少她心里有数拎得清,知道逞能之事不做,盲目夸饰害人。
但这话可不能搁这丫头面前说。
聂鹤也扬眉:“外公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那个人是路家小子呢?你没法儿救,不觉得后悔?”
“呸呸呸!”谢芸锦驱走不吉利,皱眉道,“您别故意拿这话激我,我不上当。”
聂鹤也轻笑了一声:“说的是这么个理儿。”
“咱们学医的呢,可以往大了说,也可以往小了讲。救死扶伤自然伟大,但小情小爱的时候呢?至少可以保家人安康。我也没让你必须要端得上台面,可会不会和能不能是两回事儿,你说呢?”
谢芸锦沉默了许久,才道:“万一失手了呢?那我更不会原谅自己了。”
聂鹤也看了她一会儿,沉沉叹了口气:“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瞻前顾后了?”
“我教导别人要心怀怜悯、沉着冷静,但芸锦你不一样,你是个从自己出发的孩子,所以你即便存善,也少有悲悯之心。如果你不是我看着的孩子,如果你心思有了偏差,我不会说这话,我们决不能拿着救人的手害人。”
“芸锦,真到了我说的那个时候,你不会允许自己失手的。”
因为我知道,挽回后悔有多难。谢芸锦吐出一口气,撇撇嘴,又变成了那个恣意的大小姐:“您说这么多,还不就是看不得我不务正业!老古板,人的皮肤也是很重要的好吧!多正经的事儿啊!”
聂鹤也对她再了解不过,闻言摇摇头,顺着她的话转开话题:“哦?难道不是因为你臭美?”
“才不是!正好我这边遇上一个难题了,您教教我,我总觉得这个红疹……”
……
部队的联欢会办得很热闹,虽然不能张灯结彩,但节目积极鼓舞,掌声雷动,气氛依旧十分感染人。
谢芸锦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兴奋得不得了,要不是顾及这么多人,恨不得让路昉托着她坐到最高处,将舞台尽收眼底。
“这些文艺兵都好好看呀!”一个个笑靥如花,意气风发,看着就赏心悦目。
路昉默默低头帮她剥了一盘瓜子仁,闻言将盘子递到面前,拉下毛绒绒的围巾:“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