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游迟收回了手,轮椅被来人向前推进了不少。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怎么一人来到湖边,也不让阿诚跟着。”陆昊空俯下身,将手中地披风帮解游迟穿戴好,“湖边风大。”
解游迟看着眼前的男子,微风将他墨黑的发丝吹得微微浮动。
他忍不住替他拂过遮挡在眼前的发丝。
“义父,她是谁。”
陆昊空微微一怔,他的双眸完全阖着,无法视物只能侧耳倾听了一下。
解游迟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在湖对岸竹林里练剑的女娃儿。”
“那是清静散人的徒弟。”陆昊空的手顺着解游迟的肩头,确定位置,随后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头顶。
解游迟抬手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随后又看向了竹林之间,他记得陆昊空说的这个人,便是那个说十年之后方能为他治病的道姑。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解游迟抿了抿唇,视线再一次落在继续练剑的女娃儿身上。
陆昊空站起身,双手把住了轮椅靠背。
“听阿诚说,这几日,你每日都会来湖边,是看那丫头练剑吗?”
陆昊空好奇地问道,若是解游迟有意图结交朋友,那对他的病体也是大有帮助。
但是,他看不见,只能询问。
“没有。”解游迟扭开头。
陆昊空微微蹙眉,又试探道:“倘若有意向,义父介绍你们认识。”
“不用。”
解游迟倔强的声音传入陆昊空的耳中,令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解游迟就将轮椅转了个向,接着自行推动。只是他身子弱,新做的轮椅又十分地沉重,推起来颇为费劲。
陆昊空一听,便动了,抬手就摸到了椅背阻止了解游迟的动作。
“既然如此,义父送你回去。”
解游迟一听,又有些依依不舍,他偷偷地扭过头,看向竹林的方向。
好半响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将双手放在腿上,随后,下意识得握住了。
本以为,那个清静散人医术高超,定能治好他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可没想到,他依旧无法摆脱这幅残疾的躯壳。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去认识竹林里那个像小仙女一般的女娃儿。
她也一定会瞧不起自己,和儿时镇子上那些孩子一样。
瞧不起他,骂他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
*****
解游迟倚在床头,视线落在云梦兮的脸上。
他在试图寻找曾经记忆中残留的影子。
然而,许是隔的太久太久。
又或是,当年的小女娃女大十八变。
他实在看不出这一大一小两人容貌上的相似之处。
也只有她们如出一辙,如仙一般的气质是有关联的。
云梦兮被解游迟这样盯着,有些忐忑不已,她又一次轻轻地重复道:“骞之,我真的是清静散人的徒弟,那时,师父与我便是借住在这里。”
听云梦兮再一次复述,解游迟轻轻抚着左胸,视线也因此而落在云梦兮被包扎好的左手上。
他还是伤了她。
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他更是自惭形秽。
看她的手便知,她常年抚琴。
她的左手更有练剑留下的痕迹。
“骞之……”云梦兮不安地轻呼了一声。
解游迟终于抬起头,看着已然长大的小丫头,回道:“我相信。”
云梦兮终于松了一口气,就连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惶恐。
“左手持剑是我亲眼所见。”解游迟说着又一次垂下眼眸。
“你相信我了!”云梦兮这一下完全相信了。
可能是因为哭过,她的双眼有些微微地肿,鼻头也有些红,然而,她的眼神晶亮总算是露出些许喜色。
“抱歉……”
解游迟无法忽略自己竟然在意识尚存时,咬伤了云梦兮,在她身上留下伤痕。
云梦兮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接着动了动,然后才摇了摇头道:“主要是你没事,这只是皮外伤而已。”
解游迟紧紧地抿着唇,心中满是悔恨。
他又一次误会她心存不轨。
如今得知了她真实的身份,他却更不敢奢求什么。
他不想让云梦兮认为,对她好,是为了求她师父的医治。
他甚至认为,该放云梦兮离开了,那份放妻书,便由着她自行处理。
她若不走……
怎么可能呢,解游迟在心里嘲讽了自己。
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有一日,她一定会按下手印,那么……
他……绝不阻拦。
正在解游迟思绪万千之时,云梦兮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双手。
他本想避开,却想到了她的伤。
“骞之,义父说你小时候总偷偷看我,为何现在却不敢看我了。”
那一刻,解游迟不得不抬起头,意外的是,云梦兮的眼神依旧狡黠。
她是故意的。
“骞之,看着我。”云梦兮扶住了解游迟的肩头,强行与解游迟对视,“你愿意相信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这个我不怪你。”
云梦兮伸出左手在解游迟眼前挥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解游迟摇了摇头,随后静静地看着云梦兮。
看着她的眼神从茫然到了然,接着又从受伤到释怀。
“我是故意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解游迟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重的感觉令人有些压抑。
云梦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我会借着病痛,肆无忌惮的发泄,会放纵自己一次次伤害你。”解游迟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云梦兮略有凌乱的发丝,“我不值得。”
云梦兮哑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要留在我的身边。”说完,解游迟缓缓地放下手,逃避式地阖上双眼。
屋内静悄悄地,只余下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就在解游迟以为,云梦兮一定会放弃时。
少女愤怒地声音在他的耳畔炸开了。
“解游迟,你这个大傻子!”
第24章 她要对他做什么
云梦兮真得气急了, 不是气解游迟,而是气自己。
气自己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
以至于, 她脸也红了,憋着一股子劲, 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解游迟被她那么一吼,也是不知所措, 只能微微仰着头,试图从云梦兮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然而,他当真不懂, 她若是气急了为何不转头离开。
就在解游迟疑惑之际, 云梦兮突然俯下身。
解游迟心头一颤, 她靠过来了!
她要对他做什么?
突然, 解游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接着又猛地眨了眨眼,却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云梦兮竟然直接将他抱起,随后打算向床铺内侧挪动。
他甚至还听见, 她气鼓鼓地嘟囔了一句:“起开。”
这一刻, 解游迟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可他不敢动,直至云梦兮放下他,他才赶忙用双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随后, 便看见云梦兮抱起床榻上另一条被褥和枕头,转身就走了。
解游迟:……
总感到这种情节有些逆转, 寻常人家夫妻吵架,都是男子摔门而出。
到他这里……
一阵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传入解游迟的耳内。
他抬眼的时候,发现云梦兮气鼓鼓的抱着被褥枕头又回来了,就站在他的床边。
云梦兮看了看一脸可怜兮兮, 还有些茫然的解游迟。
把被褥往地上一扔,一边铺一边说道:“我忘了不在侯府,外间连个贵妃榻都没有,我只能睡到里面来……”
解游迟一噎,支支吾吾地:“地上……凉,女子席地而睡……”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云梦兮死死地盯着他。
解游迟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拽了一下身上的被褥。
其实他不介意云梦兮上床,他们可以同塌而眠的。
他不会有什么逾矩的举动。
可他不敢开口。
方才他还那样伤她,如此一出出的,还开口相邀的话,一定会让她更讨厌自己。
“那要不你睡地上?”云梦兮站起身,指了指地上的床铺,可很快,她就踢掉脚上的鞋子嘟囔了一句,“算了……”
看着云梦兮和衣躺下,背对着自己,她长长地秀发散开在背后,解游迟说不清自己心头那些复杂的心绪。
她不走,只是今天不走,还是……
她究竟想要什么,他都这般过分了。
就在解游迟思绪翻涌之际,云梦兮又开口了。
“现在你瞧着我做什么!”
解游迟被当场抓包,心头一慌,连忙闭上双眼,也不敢做声。
可他的呼吸声却逃不过云梦兮的双耳。
“哼。”云梦兮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她不打算和自己过不去,她得好好睡觉。
要不然精力不足,怎么和她这个傲娇、病弱、食古不化的夫君斗智斗勇。
便先由着解游迟去看。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细微而规律的呼吸声传入了解游迟的耳中。
他猜云梦兮睡着了,这才敢睁开眼,入目是云梦兮熟睡的容颜。
她的眼睫非常漂亮,微微上翘。
她的肤质晶莹通透仿若上好的白瓷。
她那花蕊一般的双唇有节奏地微微开合。
眼前的一幕,看得解游迟移不开眼了。
他不知,原来仙女坠落凡间也有这样平凡,却美的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
*****
翌日,解游迟被阿诚推入膳厅时,云梦兮已经入座了。
一眼看向门口时,云梦兮口中的茶水差一点便喷了出来,幸亏及时扭过头,没让解游迟看到她失礼的模样。
春满见解游迟来了,立刻俯身行礼。
“姑爷早。”
一抬头,春满也惊了,仔细一看,解游迟神色倦怠,眼下一片乌青。
他肤色本就白的过分,这一下妥妥滴仿若被人打了两拳一般。
春满微微张着嘴,行礼的姿势都忘记收了,怔怔地看着解游迟的背影。
解游迟没出声,心里正天人交战中。
阿诚将他推至云梦兮身边没有布置座椅的位置,而云梦兮则扯了扯一旁神情还有些呆滞的春满。
片刻,膳厅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云梦兮立刻站了起来,不一会儿便见风姿俊秀的陆昊空缓步而来。
“义父。”
“义父。”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
陆昊空听着,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今日的陆昊空与昨夜不同,云梦兮深知白日里,陆昊空目不能视,便主动出声给陆昊空引路。
直至陆昊空入座,云梦兮方才坐下。
而解游迟,则一直默默地垂着头,视线像是定格在眼前的茶盏上一样。
云梦兮忍着笑,在场除了陆昊空,每一个人都看见解游迟顶着两个黑眼圈。
他这样鸵鸟心态,也就是陆昊空看不见而已。
不过,别别扭扭的解游迟,让云梦兮乌七八糟的心情顿时犹如拨云见日一般,爽朗了起来。
陆昊空仿佛察觉到解游迟的异样,抬手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人。
阿诚和春满也先后离开,还带上了膳厅的大门。
“骞之,怎的心不在焉?”陆昊空说这话,脸却朝着云梦兮。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质问云梦兮一般。
云梦兮微微一愣,倘若她不曾见过陆昊空,对他毫不了解,一定会心中不悦。
然而就在此时,解游迟忽然抬起头,看着陆昊空。
“义父,是儿子的错,与兮儿无关。”
解游迟着急辩解的样子,令云梦兮惊讶了。继而在陆昊空的笑声中,她又见到身边的男子懊恼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还带着歉意。
然后,他又垂下了头。
陆昊空摸到台面上放着的茶盏,饮了一口之后才开口说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再这般对待丫头,便是错上加错,不可原谅。”
“义父!”
解游迟很意外,仰起头看着悉心教养自己十数年的人。
“为父现在都有些后悔了。”陆昊空说着叹了一口气。
云梦兮正在琢磨,就见解游迟异常配合,乖巧地为陆昊空夹菜。
没想到的是,陆昊空后面的话,让云梦兮大跌眼镜。
“与其向为父献殷勤,不如想想如何安抚自己的媳妇儿。”
陆昊空那么说,云梦兮听着满肚子都是疑惑。
而且,解游迟的神情也看不出以往听见旁人议论他的婚事,提到他的残缺时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这父子两个,弄得她一头雾水。
解游迟不是不能……怎么从陆昊空的话听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反而十分欣喜他能娶妻,丝毫不怕自己的欣喜会触及解游迟的伤心处?
“儿子知道了……”解游迟闷闷地回了一句,接着才道,“义父许久没有吃张婶做的早膳,儿子挑了一些义父平日最喜欢的。”
陆昊空拿起筷子,还不忘吐槽一句:“我这无垢楼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惯了你这些年,现在,总算有人能治治你了。”
解游迟顿时耳根子一红,偷瞧了一眼云梦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