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的是,李公公的安排细致又认真,一早已经安排了不少的大夫,那些受伤而伤残的,体力不支的都及时地送到后方照顾去了,并且也能获得一定的抚恤金。
直到小雪的当天,雪夹着冰开始又急又凶地下了起来,漫山遍野都开始被摧敲捶打。
短短两三天内,后山几乎大半的山地都被移平露出一亩亩光秃的荒地,这实在是一种奇迹。
赵长翎已经加紧将仍旧舍不得停下开垦的人召唤回来了。
但许多人眼热着想要最后完成手头的工作,就能多得一亩地,不管山下的人怎么召唤,就是不肯下山来。
“快点!!快点让他们回来!!雪太大啦!一个不小心,他们要被困在山上冻死的!”赵长翎着急极了,也随着救援的人来到了山脚下。
“皇子妃!您怎么也过来了??快点回去,这里有我们在!雪太大,许多地方直接就雪崩,太危险啦!您赶紧回去!”李公公看见赵长翎擎着把伞过来,慌忙夺了旁边小奴给自己遮挡雪夹冰的笸箩,遮挡在长翎头上,自己却被冰粒砸了几下。
“公公!一定要保证大家的安危!一定要!!”赵长翎眼眶都红了,里头像滴血一般,却是干透的,眼泪被堵得酸涩极了。
长翎想起自己去南部号召青壮年过来的情景,大多都是跟家里的老少妇孺道别,忍痛踏上征途的,长翎当时还给大家保证了过来后一定能给家里人谋到粮食,会保证大家的安危的。
谁知道,现下却有那么多的人病的病,伤的伤。
“好好好!一定一定!皇子妃您赶紧去安全的地方躲躲!”李公公口中呵着的已经分不清是霜雪还是热气了,厚棉袄上都已经覆了一层雪霜。
后来连冯志山都只留下几个人在皇子府看守六皇子,自己带着大部分的护卫上山来帮忙寻人。
冯志山肯率人前来帮忙,其实出乎长翎的预料,一想到之前她装可怜,使出各种伎俩要出府,那长着一副刻薄脸的冯指挥使都只给她一记冷脸。
赵长翎因此对冯指挥使很是感激,哽咽道:“冯指挥使,谢谢你。”
冯指挥使却一句话也没说,就板着脸开始率队伍上山了。
她明白,冯指挥使此次上山来帮忙营救,实则是擅离职守了,只是有道义在眼前,才会选择帮她。她很是感动。
此时偌大的皇子府里,白雪覆盖,空荡荡的,只剩下焦急等待的赵长翎和缕衣,还有正院里,正是申时过半,在和疯劲较劲的疯六。
“姑娘,这段时间奴婢看六殿下是果真对您的话上心呢,之前每天早上宫里的太医一来,殿下他准要在院里砸锅砸铁,这几天倒乖得很。”
缕衣看得出自家姑娘坐立不安,这一次是她家姑娘头一回担这么重的担子,七百多名边民的性命,若然是她的话,她肯定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的。
“姑娘,现在都申时过半了,你要不要去正院的书房,看一看殿下?”缕衣故意将妙儿放到长翎怀中,又故意说话分散她的注意,目的只是想让她眉心别皱得那么紧,放轻松些。
“不去了。”长翎低头摸了摸妙儿圆滚滚蹭在她怀里的软毛,一脸苦闷道:“这个时候我分心不得,我要随时等着消息过来,然后前去帮忙。”
“山上现在还七十多人依旧找不着,我进来休息一会就要到隔壁大棚里帮忙照顾伤患了。”
缕衣知道这些日子,姑娘晚上睡不好,饭也没什么工夫吃,整个人瘦了不少,她很是心疼。
“姑娘...”
她正要出声劝说之际,外头霜雪的声音里突然发出“砰”一声巨响,赵长翎立马条件反射地放下妙儿,冲了出去。
是闵天澈,大雪的天气,又是在申时里,他今天竟然没有将自己绑起,已经提着刀红着眼穿单衣从院里跑了出来。
赵长翎看了一眼这个神经病,只觉得头痛欲裂。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连冯指挥使都甘愿冒着风险撤散府里的守卫,前往救人,所以这个神经病他能给大家省点事情,别跑出去连累府里的人被枭首、连累冯指挥使失职被革退吗?
赵长翎烦躁不已,在这个寒冷的鬼天气里,她可不愿意将妙儿抱出来受冷。
院子里,大雪飘扑,闵天澈什么也没披,只一身被劲风撕扯得快欲破裂的单薄玄袍,提着一把刀,雪夹着冰砸落到他肩膀、发髻上,墨发一瞬间散落随风飞拂,他也面不改色,眼里噙着疯狂。
“闵天澈!你能不能懂点事啊!偏生今天就不把自己绑起来,你是存心的嘛!”
赵长翎今天显得格外不耐烦,对着神经病也敢直怼了。
那边双眼狰红的疯子已经将目光投过来了。
可他并没有挥刀过去砍赵长翎,只目光带了一下,玄色一片的衣袍就往院外去了。
那方向正是大门的方向。
赵长翎急了起来,举起遮挡冰粒的笸箩追着那抹玄色身影后头走,细嫩的手指裸.露在外,被冰粒砸得血迹斑斑也顾不上。
这疯子虽然不良于行,可他轻功了得,用刀撑在雪地上能蹦得比赵长翎快。
赵长翎好不容易追出府外,终于追上了他,用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角,此时挡冰粒的笸箩已经被风雪刮掉了,风里夹着冰雪,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直往她的脸上、手上割。
可她顾不上这些,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死地缠住闵天澈,不能让他这么出去,不然府里所有人都会因此遭殃的!
守在府外仅剩的几个护卫早已被疯子打得趴下,赵长翎一路像一个秤砣,四肢纠缠在疯子的双腿,阻止他前进。
“回去!闵天澈你!给我回去!!”赵长翎被一路拖行着,竟足足行了数里的路,眼见前方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就在眼前。
虽然疯子六在长翎前面已经替她挡了不少冰雪,但她脸上还是挂了不少被冰粒划伤的伤痕。
“你滚!!”疯子血红着眼,咆哮了一声,一脚就将赵长翎踹到了丈八远。
赵长翎口吐一抹鲜红,躺在雪地上,看着提刀玄色的一抹影子逐渐消失在苍茫中,她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被大雪覆盖。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皇子府,屋里燃烧着暖融的碳火,缕衣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哭泣。
见姑娘终于醒来,缕衣慌忙去屋外叫大夫。
“皇子妃,您醒了。”李公公红着眼也跟着大夫进来了。
赵长翎哑着嗓子,出口的第一句就是问山上的人救回来没有。
李公公点着头流泪道:“救下来了,都救下来了...本来遇着山上雪崩,有十几人差点就被掩埋,冯指挥使的队伍也被阻隔在外,压根进不了山。后来...后来殿下红着眼睛提着刀过来,硬生用血肉之躯连根扛起棵树,挡下了崩雪,救回了那十几人,我们都快吓坏了。”
第24章 谈钱
赵长翎也被惊到了,疯子发起疯来,果真疯劲吓人,连树都能扛,雪崩也能挡。
“那...殿下他没事吧?”恍惚过后,长翎终于意识到自己错怪了闵天澈,悔疚起来。
“殿下他没什么,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那...殿下他这次离府...”这是赵长翎最担心的事,此事牵涉连累人数众多。
李公公沉默了起来。
“我要去见冯指挥使...”赵长翎掀了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去。
可她双脚刚一触及地面,立马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缕衣忙扶起她,李公公也抹着泪道:“皇子妃,您就别操心别的了,您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这会子仓促不得,身体要紧!”
李公公的话刚说完,门外有护卫模样的人进来附在李公公的耳边说话,李公公刚听完,脸色都变了。
长翎揪紧被角,忙紧张地问:“李公公,怎么了?有事情可万勿瞒我。”
李公公看了一眼赵长翎,才简单地道:“这次的事,实在是咱们亏欠了冯指挥使。”
原来,闵天澈擅离皇子府的事,原本是要上报上去的,幸好当时有大雪间间断断地阻隔,当时看见闵天澈上山来挡雪崩的,只有冯志山一人。
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原本像冯志山这般铁面无私,刻薄冷情之人,是不应该瞒住六皇子偷走出府的事情的。
但在闵天澈赤红着眼睛连根扛起大树的那一刻,冯志山被撼动了。
他决定,向皇上撒了个谎。
皇子府一整个府里的人就因冯志山撒的这个谎,都躲过了刑罚。
而冯志山则自觉地寻了个理由交了职回乡。今日就会有新的指挥使来取代冯指挥使的位置。
正院里,闵天澈正在遵循太医的嘱咐,让身边的奴才擎着他站起。
可他连一瞬间都站不稳,立马就摔倒了在地,将旁的轮椅推翻了,轮子在上方空转。
赵长翎感觉自己休养得差不多,有气力下床,便趁着今天雪停,披着厚氅来闵天澈的院里看他。不料就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四旁的奴仆跟她福礼之后就退了下去,闵天澈被搀扶着坐回了轮椅中。
“看到我滑稽的样子,很高兴吧?你想笑,就笑吧。”
闵天澈依旧是一副别扭又乖戾的模样,一点都不讨喜。
赵长翎“哈哈”一声笑了,再然后,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嗓音是病愈之后沙沉带点浓重的鼻音。
“别笑了!笑得像个鬼一样悚然吓人。”闵天澈放在毛毯下的手掐了掐拳,恼怒道。
赵长翎停了下来,疑惑:“难道殿下发疯起来不像鬼,不吓人?”
闵天澈“唰”一声从轮椅背后抽出用来支撑着走路的剑。
赵长翎笑笑:“只是跟殿下开个小小玩笑而已,殿下通情达理,心胸开阔,定不会怪我。”
“错了,本宫狭隘得很。”闵天澈咬着槽牙阴森森地道。
赵长翎并不怕他,很自然地坐在了他跟前的栏杆上,望了望雪后初霁的天。
“殿下,这一切终于圆满成功了,天也终于晴朗了。可是这事情却有人因此背了锅,我想请殿下帮忙,我想出府去,跟冯指挥使道个别。”
闵天澈听了,心头有些闷闷的,转动轮椅来到了她身旁,语气尖酸道:“这样就让你感动了?冯志山此举,自然有人会感谢他,将来有粮食可吃的人也会感激他,用不着你。”
长翎坐在栏杆,转头过来,瓮声莫名道:“冯指挥使大义,如若不是他瞒下皇上,还甘愿放弃了来之不易的职位,现在殿下说不准在哪里受难呢,我就替殿下感激一下人家怎么了?”
闵天澈皱了皱眉,苦闷道:“我知道了,他的是大义,我就是添麻烦是吧!”
赵长翎看过来,想点头说一句“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可闵天澈已经转动轮子进了屋,“砰”一声将门关得死紧。
闵天澈不准她去跟冯志山道别,结果冯志山临行前决定先来皇子府拜别六殿下了。
赵长翎很高兴,难得大方一回,从自己掏箱底的箱子里摸了块金锭,想了想,又皱着眉换了块银锭。
缕衣见自家姑娘纠结的神情,失笑道:“姑娘,想送礼要大方一点,冯指挥使虽说不是藁城土生土长的,但据闻家中也颇富贵,姑娘送得寒酸了人家未必看得起。”
听缕衣这么一说,长翎顿时又安心了,“既然冯指挥使见惯了好物,我送什么也不过表个心意罢了,他必会体恤我的吧?”
“可姑娘若是送得低廉了,不但表达不出敬意,反而会被人误以为随便拿些寒酸物侮辱人吧?”
话刚说完,缕衣立马觉得自己说错话,急急捂住了嘴。
长翎默了片刻,突然觉得身边这个只会撒娇闹腾的丫头说了回有道理的话。
“也是,可我这次是代表皇子府里的人对冯指挥使表示谢意,凭什么让我自己垫银子出来?”长翎一锤掌心,立马觉得银锭也该省下的。
于是,她跑到正院找闵天澈去了。
闵天澈一听她的来意,眼皮都没抬,一直停留在手里的书籍上。
“那就不劳你费心。冯志山算哪号人物,本宫送他谢礼他敢接吗。”
意思就是说,他不打算答谢人家,还很有可能到时人家上门来拜别他,他也只会不知好歹地说一句“要走了呀,那本宫不送了。”
赵长翎还是名义上的皇子妃,一想到站在他身旁,都觉得难堪死了,人家可是用一职位换了你全府人的性命哎!
“那您给我银子吧。”赵长翎大言不惭地朝他摊开手。
“凭什么我给你银子?”闵天澈皱了皱眉,将膝边的书本闭盍了。
“酬劳呀!这些日子我也在替您干活,盯着那帮伙计干事呢!难道您就不用给我酬劳吗?”赵长翎眨了眨无辜的水眸,刚说完,她又低下头咳嗽了一阵。
然后,不知何时从怀里摸出了纸和笔,开始罗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地下笔。
什么监管费半个时辰多少钱啦,什么统筹规划费一次多少钱啦,还有监工费、营养费等等等等罗列了一大堆。
闵天澈看得直瞪眼,“赵长翎,你可真够庸俗的!什么都要谈钱,都病成这样了还谈钱,你跟月娴简直没法比!”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
赵长翎笑得梨涡深深,恭敬地掬出双手朝他比了个讨钱状。
心道给丫的当替身的钱还没朝你要呢!拽什么拽的!不过又一寻思关于替身这事儿上,她自己也理亏,便只好闭嘴默认这笔账扯平。
赵长翎到账房取了一笔颇丰的银子后,高高兴兴地找来李公公,让李公公帮忙出府给冯指挥使寻一件妥当的谢礼。
李公公笑道:“奴才听闻冯指挥使向来爱好收集名剑。城西南面的佛寺里有一把赤翎剑,是多少钱的换不来的,方丈大师一直在寻一个与这把剑有缘的人,奴才去求一下,看能否将此剑求来吧。”
长翎点了点头,又道:“不行的话也不勉强,拾缀一件体面一点的礼物就行,哦,对了,有银子剩下的话,去城东那家牛旺糕点铺买点奶糖回来派给府里的人,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顺便给我买一点青色油纸袋装的夹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