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抹药
李公公真的就把赤翎剑要到了,而且还照皇子妃的吩咐,又去给冯指挥使买了件昂贵的紫砂茶具,因为冯指挥使除了爱好收集剑以外,同样爱茶。
然后购置了一些给指挥使上路用的物品后,将剩余的银子全买了各式各样的奶糖分发下去。
府里的下人们向来吃穿都朴素,平日里更是没得什么甜食,这会儿大家得了糖,全都稀罕得跟金子似的,在皇子府寡淡安寂的日子里总算多了抹色彩,都高兴得不得了。
“那方丈大师人很好,听说我要送给那天闯进山上救人的冯指挥使,二话不说就同意相赠了,那山上有好几个迷途的佛子都是冯指挥使救下的。”
李公公笑着解释,一边用绸布擦拭那把安放在木架子上的赤翎剑。
陆凛等人都闻风而至,只为了在门口看一眼这把剑。
赵长翎看了颇为好笑,笑着招手招呼陆凛进来:“陆护卫,想瞧就进来瞧呀,这有什么的。”
陆凛连忙揖手腼腆道:“殿下有规定,内院属下等不能擅进,皇子妃好意,属下有事,不耽搁了。”
说着他目光又不禁朝剑架子上游移了一下,这才不舍地走开。
“所以奴才说这剑好吧?”李公公笑着同长翎道。
冯指挥使来到的时候,天又开始阴暗下去,马上又要开始第二场雪了,估计这次这场雪一下又得下好几天。
不过这才好,雪下得够厚,来年藁城的丰收才有望。
“殿下,属下是来跟殿下道别的,上回殿下在山上冒着性命危险独挡雪崩的事,让属下好生敬佩!要不是因为交职了,属下日后有机会真想追随殿下左右!”
冯志山真情实意地对闵天澈磕了一个头。
赵长翎因为是内院妇人,没能出去迎送冯指挥使,所以谢礼和剑都只能让闵天澈来送。
闵天澈懒懒地靠在木轮椅上,膝上盖了条厚毯,手里依旧拿着本书,眼睛半刻也不耽误直盯着书,良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别人忍辱负重瞒下皇上,救了全府的人,他就这么个态度?
站在后方一直盯着看的赵长翎看得眉头都紧皱了起来。默默地在后面暗斥一句“没礼貌!”
“殿下...”李公公尴尬地陪笑着,试图提醒殿下去拿剑。
闵天澈嫌烦得很,空出一只手往李公公托着的木架子抽了剑直递到冯志山跟前,轻慢道:“这是有人辛苦赚取监管费、规划费、监工营养费买来送你的。”
冯志山一脸懵。
可剑被闵天澈握在手里的时候,剑柄上嵌着的那颗玉鳞珠突然忽闪了一下。
李公公和冯志山都瞪大了眼睛。
确认不是花了眼后,冯志山揖手道:“属下听闻这赤翎剑乃上古流传下来的名剑,只会听服有能力凌驾其上的主人。玉鳞珠闪了,就代表殿下是那有缘人,属下不敢予夺。”
闵天澈皱了皱眉,剑握着半空一直没有人敢接,那颗破珠子又忽闪了。
“可本宫只用阔刃的刀,砍起头颅来比较利索,不粘连皮肉。”他不满道。
冯志山又揖手礼道:“这把名为赤翎剑,听闻皇子妃名讳也有一个‘翎’字,想必殿下就是那天选之人。”
“不要就罢了,一会别说本宫小气没送就行。”闵天澈不在意胡乱将破剑撂到一旁,然后又盯着身后的方向,同冯志山道:
“本宫的皇子妃,似乎很有兴致出来跟冯指挥使说说话呢。”
然后,一直在后方边看边偷偷骂疯六的赵长翎,就被一个疯子用卷起的书籍打弯了膝盖窝,“啪”一声摔了出来,趴在地上咳嗽不停。
在万顺国,在主人面见客人时,后宅妇人跑出来露面是极其不矜持掉分的行为,只有那些庸俗商户家,才有主人不知羞地将后宅的美妾拉出来招待客人,却能被诟病很久。
赵长翎被他那一砸,在众人面前露了脸,蓦地觉得丢脸到家了,又不敢直瞪那疯子,只能硬着头皮爬起来,大大方方面容堆笑地走到冯指挥使面前。
尔后,姿态优雅大气地同冯志山一鞠躬,带着寒病未愈的鼻音,郑重道:“殿下他不善言辞,所以他让我代替他开口。冯指挥使,这次的事情,是我们殿下亏欠了你,也非常谢谢你。日后若你有什么困难的事情,皇子府上下定当竭尽全力,殿下他也会尽力补偿你的!”
皇子妃一番话大大方方地落下来,把脸相刻薄的冯志山说得热泪盈眶,忙推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而一旁的闵天澈则朝赵长翎投来了死亡的凝视。
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编排他给他落脸,还将一切都推给了他,这丫的谁说要去感谢冯志山的??
当天申时刚过一刻,天就窸窸窣窣开始下起了今年的第二次瑞雪,赵长翎被喊来了书房,准备要接受六殿下的惩罚。
赵长翎即便再叛逆,在迫不得已触了神经病的逆鳞之后,也不敢不补救。
于是,她带来了一大堆的奶糖,准备讨好和献殷勤。
“殿下,听说您现在一天要喝宫中太医开的十种药方,真是为难您了,我特意给您带了些奶糖,可以缓药的苦涩。”
赵长翎笑盈盈地将手里一捧奶糖递到了闵天澈跟前。
谁知那乖戾的男人抬手一打,将她手中琳琅满目的糖果全撞翻在地,还蒙了灰。
赵长翎摸了摸被打得有些疼的手,咳嗽了一阵,十分有耐性地屈下身子来拾捡奶糖。
刚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抬手要打她手的时候,见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收回了一些力,所以打到她手的那下虽然还是有点痛,但已经比他第一次打得她手肿起时轻了不知多少倍了。
然后在将奶糖捡回来的时候,她低头无意中发现,那把深受陆凛和冯志山等人青睐的名剑,被神经病拿去垫桌脚了。
长翎惊诧地张嘴的时候,不小心吃进一颗捡起的奶糖,又恰巧,这是一颗混进了奶糖里的辣心糖,辣得她眼泪鼻涕瞬间哗啦啦地流。
然后,疯六子认为自己扳回一马的时候,便发现小姑娘蹲在那里哭得眼泪稀里哗啦地流,眼睛都哭肿了。
他皱眉烦躁起来:“轻轻打了一下而已,有那么疼吗?”
赵长翎本来不解其意,但把手一抹发现脸上辣得满是泪水后,就恍悟了。
她想解释,但是疯六已经轻轻执起了她的手,放在膝上仔细察看起来。
“打到哪了?这里吗?”他表情看起来不耐,但动作却极其耐心,从案桌的架子边拿来了药,小心翼翼地帮她抹了起来。
长翎感觉自己现在的眼光一定很像在看怪物。
尤其是,这残暴凶戾的神经病竟然在耐心地帮她抹药!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辣得产生了幻觉。
抹完了药,见她泪水还在流,神经病又无比烦躁起来,暗骂了一句“娇弱的家伙!月娴可比你强多了!”
他越骂她泪水越多,没办法他又焦躁地硬着头皮问:“还什么不满的?是糖撒了吗?”
赵长翎指着地上扑了灰的糖,成串被辣出来的泪水滑落,点点头道:“嗯,那些是我送殿下吃的,现在都蒙了灰,殿下定然嫌弃了。”
闵天澈眼皮跳得厉害,脸色阴沉了一会,终于还是弯腰抓起一捧落灰的糖,塞进了口中咀嚼。
“这下总该行了吧?”他燥郁地皱眉咀嚼道。
长翎终于忍不住,“嗤”一声笑出,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咳嗽了,泪中展眉的笑靥,真好看。
明明叫她过来是要狠狠地惩治一番,打算在自己发疯时绳子不绑了吓唬她的,谁知中途变了味。
看着旁边靠着他坐,笑得眼弯弯的姑娘,闵天澈只能自认倒霉自觉拿起绳索将自个捆绑结实。
第26章 七皇子
小雪后的第二场瑞雪虽然没有第一场下得疾急,但也实实在在地下了十来天,将地面上的积雪堆得更厚了,天也变得越发冷了。
赵长翎的身体也好好坏坏,刚刚又高热了一场躺在床上,好了没一会,她又挣扎下来安排事情了。
今年冬天边民们就要留在城西皇子府旁边搭建的大暖棚渡过,那里每一个大棚都设有十几个火炉,过冬的物资也一早由长翎安排妥当,只是,有些底子弱的人却依旧控制不住病倒。
尤其是,小雪节气之前干完了大量透支力气的活儿。
有一个同长翎蛮熟的叫小茧的少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奄奄一息地躺倒在暖棚里,眼睛里已经无甚光芒。
大夫说,他大概没法度过这个冬天了。
小茧就是当年宋阿爹宋阿娘偷进万顺边境时,带着他们躲了三天三夜那家的人家后来生下的儿子。
宋阿爹阿娘后来在万顺悄悄发迹之后,也曾找到小茧一家想接过来茶庄,接济过。
但是小茧的家人因为在茶庄同人产生矛盾,加之没有户籍不想连累,也拒绝宋家过多的接济,便表示自己是长贫难顾,没过多久便主动离开了宋家,从此再也找不到。
这次赵长翎到南部征集边民的时候,又遇上了小茧,并且他也积极要加入。
来此之前,长翎同小茧的爹娘郑重保证过,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小茧,来年小茧便能赚钱接应他们去藁城了。
只是没想到,小茧却要撑不住了。
大夫说了,主要是困在山上时,邪寒入骨,所以演变至今已经药石无灵了。
赵长翎知道这件事,不能怪闵天澈,他基于自己的立场,着眼的是来年即将有灾情的南方。而小茧,他也是在于能在藁城拥有自己的地,日后可以让爹娘有安心居住的地方。
“宋姐姐...请帮我...帮我把我赚得的银子...寄...寄回给我爹娘...”小茧在铺得柔软的板床上,双手脏兮兮,虚弱无力地握着赵长翎的手。
“有...有好几十两...了吧?”提起自己赚的银子,脸上就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长翎红着眼眶,眼泪堵得眼睛疼,飞快点点头:“对,有四十八两呢!小茧真棒。”
赵长翎返回皇子府时,第一件事就奔回自己的院找缕衣要糖:“糖...缕衣,糖呢?”
缕衣吓坏了,姑娘眼睛憋得肿起,又红又肿的吓人,却还是干涩的。
“难受...缕衣,糖呢?好难受啊...”赵长翎已经半昏倒在了地上,眼睛都几乎闭合不上,疼得只知嘤泣。
“来了来了!姑娘,糖来了!”缕衣立马捧了一大堆夹心糖,奔跑过来。
然后赵长翎就畅畅快快地痛哭了一场,哭着哭着就又昏了过去。
今天未到申时的时候,李公公就来跟六殿下说,皇子妃这几天大概不能陪伴殿下。
闵天澈脸上不在意,等李公公即将离开时,突然又从书里抬起头来问:“就是因为那个小孩要死了?”
小茧走的那天,长翎身上藏了一大堆的辣糖,李公公突然带着人抬了一口梨木小匣子,从外头匆匆过来。
“咱们殿下说,顾小茧是开荒英雄,现在开下的荒地,来年足以养活南方千百家灾民,这是要给英雄家属的抚恤金!让我们给英雄致敬!”
说完,李公公身后的护卫们统统跪了下来,给小茧磕头。
然后李公公朝小茧下跪时,说那是他代替六皇子殿下,给小茧磕头跪谢的。
李公公故意赶在小茧未曾断气之时过来,小茧听见他的话,也看见有人给他磕头,最终他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永远地睡着了,很安详。
赵长翎的泪水像断珠一般,不过总算被小茧的笑容安慰到了。
回府之后,长翎问清了李公公,得知那确实是六殿下的意思时很是讶异。
在她印象中,疯六似乎不像这么有闲心和同情心去关注这些与他无关的人和事的。
赵长翎还是决定当面去给六殿下道个谢,谢谢他最后给小茧带来的一切。
闵天澈见她一脸泪湿眼睛浮肿的模样就皱眉,正在看书的他“啪”一声将书本盍起,转动轮椅将自己背转了过去。
“你的脸太丑了,等你哭完不想哭了,再来见我。”闵天澈没好气道,“还有,出去把这碗药喝了,身子这么弱,别把你的寒症传染给我。”
“好。”赵长翎破涕为笑,认真擦了擦泪,将脸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殿下,明天开始,我每天都来陪着您练习走路,我听太医说,您的腿需要多锻炼,才能真正站得起来。”
闵天澈没有明言拒绝,隔天赵长翎就真的天没亮就过来正院了。
虽然闵天澈这人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但赵长翎还是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地对他好。
尤其是他这么一个敏感脆弱的人。
“殿下,我亲自给您做的芙蓉蛋羹。殿下放心好了,今天厨房只剩下两个蛋,只够做这么一碗蛋羹呢。”
闵天澈听了,便也不推托,看了一眼面容讨好的赵长翎,轻咳了一声掩饰唇角的弧度,将蛋羹接了过来。
“赵长翎,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跟月娴的眼睛很像?”闵天澈一边吃着手边的蛋羹,一边状似无意地同长翎说话。
赵长翎好笑,这疯六挺不会做人的,明明气氛正好着呢,他偏要来给她强调她是替代品,不过看在他温暖了小茧的心的份上,她就不跟他计较吧。
“殿下说得是,是有点像。”长翎恭顺地笑道。
“今天蛋羹的颜色,很漂亮。”疯六子突然来了一句。
“只是颜色漂亮吗?”长翎有些不满,“味道呢?味道应该不差吧?”
闵天澈突然腾出一手,握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看。
赵长翎被他看得心慌,不知所措。
想要避开目光时,却听那疯子来了一句:“你今天戴的头花,颜色很漂亮,身上这套湘妃色的衣裙颜色也漂亮,你的唇脂,唇脂颜色也好看。”
长翎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脸烧得热晕乎。
然后,他又来了一句:“尤其是你这双酷似月娴的眼睛,我看着它,连带着就能看见这些颜色了。”
赵长翎扪胸难受:“咳咳咳咳咳咳!!”这是在学那些文人肉麻兮兮所说的,因为看着你的眼睛很像我心上人的眼睛,所以世界变得七彩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