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笑着前来解释道:“皇子妃过虑了,殿下他是跟您开玩笑的。实不相瞒,皇城里的人兴许都不知晓,琳琅大街上统共七十七家古玩店、四十八家绸缎铺、十八家金铺还有二十六家首饰铺都是殿下的。”
“咱们殿下精通商道,这些铺子都是他这些年用微薄的奉银钱滚钱,一家家盘下来的。”
说实话,赵长翎听了还蛮意外的。
“李公公,府里搁不下这些东西,都还回去吧。”身后还隐约传来闵天澈的声音。
虽然刚才在侯府,闵天澈不顾伦常把她的回门礼当作贺礼硬送给赵月娴的事,让她颇有些下不来台面,满丢脸的,但只要一想到赵月娴其实比她要为难百倍的样子,赵长翎就又觉得无碍了。
尤其是,李公公依言把那些礼物送还到琳琅大街前,还偷偷来找她说:“皇子妃,殿下让我去还了这些,您先选上几样自己喜欢的留下吧。”
赵长翎眼睛亮了。嘿嘿!既然是闵天澈身边的人开口这么说了,她倒不会跟他客气!
长翎离开侯府的时候,张娘子有叹惋地握紧她的手道:“二姑娘,您不必委屈自己的,六殿下在大婚前已经将军机处的周宏显大人释放了,皇上对周大人那么厚爱,我去请他帮忙,一定能够把你跟六殿下的婚事消了的。”
赵长翎看了眼满庭败絮落叶,意外比外头要冷的侯府,毫不留恋道:“张姐姐,不必折腾了。殿下真的是我自己选定的人,我已经嫁给他了,把婚事消了,我还能嫁何人?侯府我不想回,这藁城中但凡高门子弟的,哪个愿意娶一个从乡下回来来历不明的丫头?”
“你跟周大人几经波折,才应该要好好珍惜对方,万不可为了侯府耽误了跟大人一起。”
最后张娘子只好含着泪点头了。
如今搂着大堆值钱宝贝的赵长翎更是觉得,嫁给六皇子其实真不赖的,先前和她爹起争执的不快烟消云散。
赵长翎美滋滋地将今天收获得来的宝贝埋进放咸鱼干的箱子底部,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心情畅快。
好了,差不多是申时二刻了。那人说了,这时候的闵天澈最是脆弱,非常希望有人陪伴在侧,所以,她又该去找闵天澈聊聊天了吧?
赵长翎推开书房的门,果不其然,闵天澈这时辰依旧是躲在书房里呢。
只是今天她收拾宝贝来得晚了些,来到的时候,闵天澈手里除了有书以外,还有一捆结实的麻绳。
但闵天澈看见门也没敲突然推门闯进的赵长翎,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将手上的麻绳收了起来,蹙着眉头问:
“侯府没教你基本的规矩?”
赵长翎忽略他这句看似嘲讽她出身的话,越过去伸手抢了他身后的麻绳,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地道:“您之前一直是用它捆着自己?为什么不走出去,走到光亮的地方去呢?”
闵天澈看了她一眼,带了些疑惑,却只是道:“走出去丢人现眼吗?”
“不会的。”赵长翎突然就笑了,“昨天这会儿您跟我聊得好好的,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对了,昨天的这个时辰,正好是闵天澈绘声绘色讲着他的“剥皮抽肠大法”,确实什么都没发生,闵天澈自己也忘记时辰了。
“所以你今天也要来听我讲那个吗?”闵天澈合起了手上的兵书,准备要到旁边的书架子上抽书道。
赵长翎回想起昨天晚膳自己看到鸭肠吐个半天的情景,忙摇了摇手道:“不,今天我给殿下唱个山歌吧,殿下兴许能喜欢。”
闵天澈停下了翻书的手,看着她的脸,有些狐疑道:“我是不是...以前曾见过你?”
赵长翎慌忙用笑容掩饰道:“那怎么可能?殿下不曾见过我。”
闵天澈闭目想了想,从赵长翎一身火红嫁衣从媒婆身上下来,骨架明显比赵月娴要纤细一些,要更柔美一些,还有这段时日以来,有好几次都在他转身的关头,一抹纤腰娇俏的湘妃色身影立马瑟缩着躲在角落,只剩一片俗气的印着大牡丹的衣角。
闵天澈终于想起来:“我记起来了,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湘妃色?从两年前起,就有个人鬼鬼祟祟成天打探我的行踪,乌戟街的巷尾、榴花巷的巷口,还有永裕伯府的高阁,似乎都有你的影子。”
赵长翎瞠目结舌地拍着手喟赞:“殿下眼力果真不差。”她自问每回偷看他的时候都躲藏的很好,一直认为自己不会被发现的。
“所以难道说传言是真的吗?”闵天澈指的是荣阳侯府二姑娘暗生恋慕六皇子的传闻。
赵长翎笑:“哎!我记得不久前就跟您说了呀。”
闵天澈无情道:“可我不喜欢你。”
赵长翎笑哭,“一定要这么直接吗?”
闵天澈点了点头,“因为你不是月娴。”
“好吧,其实我爱慕您的话也不是真的。”赵长翎此时笑着的解释,在旁人的角度看来倒像是苍白无力地试图挽回自己的自尊。
“歌呢?要听吗?”她并不在意闵天澈对她是否喜欢,此时此刻,她只想要看着他的脸,给他唱歌。
“好,你唱唱看。”闵天澈往椅背上靠了下来,将头也倚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听她唱歌。
书房里传来了清纯质朴的歌声,可不一会儿,闵天澈唇角就开始抽动起来。
“滚...滚出去!”闵天澈觉得自己刚才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然真的相信赵长翎的话,认为她给他唱首歌就会好了。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她跑来跟他聊天聊得过了时辰,他真的没事发生,给他的错觉吧。
赵长翎没有理他,继续唱着自己的歌。
“快滚!滚啊!绳子给我!”
闵天澈将书案一推,上方的笔墨纸砚哗啦啦散落一地,书案被推翻了,轮椅也倒了,这个要强的男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地上爬着,手摸到了一把木质戒尺,就开始往赵长翎站着的脚边打去,企图要将她赶跑。
他是趴着的,赵长翎站着,他又能耐她如何?
赵长翎一下就提腿避过,戒尺好几次都没能打中她。
她停下了歌声,居高看着脚下匍匐着的那个男人,他的眼眶红得滴血,俊逸的面容变得狰狞,似乎真的想要把她扒皮拆骨吞噬入腹一般。
“喂,想要捆住自己而已,没必要打人。不如,我来帮您吧。”赵长翎狡黠地一笑,拿起麻绳绕到了闵天澈的身后。
“你!你敢??”闵天澈这时候头发凌乱,有些失态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日在人前淡定从容的气场。
但他阻止不了赵长翎,谁叫他是个瘸子呢。
赵长翎还故意开玩笑地逗他绕了几下,才终于一屁臀坐在了他的腰背上,开始给他双手绑绳子,绑完了以后,又开始去绑他的腿。
闵天澈不知是认栽还是怎么的,倒开始乖顺下来不挣扎了,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腿不用绑,身体要绑。”
赵长翎手里拿着一团软布始终没有塞进他的口。
她蹲在那里看他道:“奇怪,您既然不愿意我碰您,您大可以大声叫人呀。”
“平时这个时候,我已经让所有人远离这个房间了。”
赵长翎恍然地点点头,扶他起来坐在轮椅,又将倒下的书案、地上的物件逐一捡起,眯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活该您栽在我手上了。”
闵天澈闭了闭眼,体内有一股蛮劲涌动,有一股巨大的恨意,从内而外渐渐渗出,他全身都开始难受起来。
“赵、长、翎...”他后脑结实地靠着轮椅椅背,闭着眼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字地念她的名字。
“我在!”赵长翎再度停下了歌声,俯身凑近他的脸笑道。
“你信不信,一会过了这个时间坎,我就要把你碎尸万段?”他的声音阴戚戚的,可赵长翎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英俊的脸,却并不能感觉到怕。
“好呀,可我怕您舍不得。”
赵长翎突然胆大地将他的头移到了她膝边枕着,她用纤细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替他按揉着额角的位置,继续唱着刚才停下的歌。
歌声悠扬,直到夜色浓了,才突然戈然而止。
早上起来的时候,赵长翎发现自己伏在书案上,后脑勺疼得厉害,腹中更是饥肠辘辘。
然后,她就想起来昨夜的事情。
昨天她的歌声成功让闵天澈疯病发作时少了些痛苦,见他枕在她的双膝间,闭着眼睛,虽然额间还是因为痛苦而渗出了不少冷汗,但总体而言人还是挺安静的,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疯状可怖。
可是时辰过去了,那人却依旧紧闭着眼,不说话。
赵长翎问他可安好了,他就一味闭着眼回答:“还没呢,你再唱会儿。”
结果这一唱,就唱到了晚上,唱得喉咙都干哑了,连晚膳都还没吃呢。
可一问他,他又连眼睛都不睁,惬意地枕在她酸得要死的双膝上,懒懒道:“还没呢,这时候你若解了绳子,我就要发疯将你砍死!”
赵长翎咽了咽沫,只得硬着头皮唱下去。
可是,她是一只早睡的鸡啊,天一暗下来,她就困得眼皮打架,手脚脱力,没过会儿,她就支撑不住,从圆凳上摔下,整个人后脑勺着地摔在了地上,睡着了。
这该死的疯六,见她睡着摔了就自行解了绳索,半点也不怜香惜玉,大冷的天就将她搁在书案趴着睡,连毯子也不盖一下。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赵长翎搓了搓手臂,“哈嗤”一声打起了喷嚏,随后门就开了。
是李公公领着搬暖炉和端早膳的人进来了。
“奴才参见皇子妃。”李公公急急地行过礼后,就让人赶紧前来用大氅包裹住发冷的赵长翎,并且将暖炉移近了过来。
李公公给长翎准备的早膳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是一碗炖得细细的鸡糜粥,配几碟子油小菜,再一笼晶莹剔透灌着汤汁的虾饺,酥脆的葱香饼,飘着浓郁香气的胡萝卜丝蛋花汤里飘着颗颗圆润可人的肉丸子。
虽然吃的不算什么珍馐百味,但也比她在侯府时,侯府下人按照万顺国乡下人给她做吃的野菜馍馍的早膳好多了。
“殿下早上出来时,特地嘱奴才给皇子妃准备的,说皇子妃昨夜辛苦了,连晚膳都没有吃。”李公公笑道。
赵长翎边打着喷嚏边喝蛋汤,心想算他还有点人性。
但李公公其实隐瞒了当时的情形。
早上闵天澈一觉高床软枕睡得香出来之后,平时从不费心往细里叮嘱的他突然找到李公公,跟他强调道:“昨天皇子妃袭夫了,我把她磕了后脑勺后甩在书案边,昨夜还罚她不许用晚膳,这会子她应该又冷,又饿得慌了。那是她活该,你不许给她准备吃的,穿的,知道了吗?”
他转动轮椅走远了的时候,又特意停下来道:“对了,昨天在侯府大家一起吃饭时,看她口味偏清淡,似乎很爱吃虾饺和丸子蛋汤,记得往后厨房里不许备这些食材。她在桌子趴了一夜该冷着了,厨房里赶紧把姜全扔了,不许让她熬姜汤喝。”
叮嘱完,他才放心地离去。
李公公看着皇子妃喝着热热的蛋汤,还皱着眉头从里头挑了姜丝,嘀咕道:“怎么汤里还掺了姜了,虽然喝着身体热乎,但姜的味道我不喜欢。”
“是吗?”李公公失笑,“那的确是奴才疏忽了。”
第8章 威逼
吃过了早膳,才终于让赵长翎那难受的胃稍稍熨帖了些,掺了姜的蛋汤已经帮她驱了不少寒,但身子还是不时地发冷。
她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些夹心辛辣的那种糖,便想着用这辛辣味暖暖身子,随手掏出一颗塞进了嘴里。
然后,转着轮椅准备出门的闵天澈,便看见游廊这边,一个胡乱套着外氅,哭得带雨梨花,像是被人欺负惨了,在委屈落泪的姑娘。
和他一样身穿玄服的带刀侍卫走到一半,差点被停下来的轮椅绊倒,然后再低头看六殿下,发现他惯常云淡风轻的脸容上多了丝复杂的表情。
闵天澈今天要进宫见皇上,所以他必须由皇帝给他拨下的带刀侍卫押着进宫。
“殿下,只要您不与陛下直面冲撞,就不会叫您为难的,您与皇子妃虽阴差阳错成的亲,但属下能看出来皇子妃对您情深,有个痴情的人,殿下可要珍惜啊。”那带刀侍卫好意劝他道。
闵天澈瞥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往他左腹轻轻一击,那侍卫就顿时有种肝肠断裂的剧痛感,抱腹趔趄着栽倒下去。
他坐在轮椅上居高看着他,语气玩味道:“擅作主张监视我就罢了,只要默默地不发出声音,我能忍,谁让你废话多呢?聒噪!”
说着,他看见不远处宫道上来巡察的卫兵,立马又俯身用手抄起地上侍卫的衣襟,把痛得脸色都变了的人硬架在自己身上,作出一副自己让人押着走的模样。
身后以及旁边的侍卫面面相觑,只敢在心里暗叹一声新来的丑人多作怪,然后急急低下头来默默走自己的,既不敢给那自作聪明的侍卫求情,也不敢真的押着六皇子。
闵天澈见着皇上的时候,皇上正蹙着眉双手负背,站在书房的窗边看雪梅。
“澈儿,你来了。”听到车轱辘压过架在门槛木头坡道的声音,皇上转身过来,顺便让宫人们将书房的门带上。
“澈儿大婚,朕因忙于与东昭交涉之事,没能来喝上一杯,你母妃身子不好,也没能过去打点,实在遗憾。新婚一切皆好吧?”皇帝开始跟他混家常道。
闵天澈因为双腿不便,并不需要行礼,此时他沉寂在轮椅上,眸子森黑,过了会,他才淡淡吐气道:“儿臣新婚之夜,父皇也同乐了,好与不好,儿臣听父皇说便是。”
此言一落,皇帝的脸色差得已经不能看了。
儿子的新婚夜,老子宠幸了儿子的新婚媳妇,这搁在民间便是件家丑。
所幸皇帝有权势,醉醒知道犯了错,立马召了荣阳侯进宫,一律对外宣称,六皇子与赵家的婚约,一直是二姑娘,先前是外头的人误会了。
“这要怎么办呀?儿臣一直以为自己要娶的人是贵嫔娘娘的,大婚前一夜就将周大人放了。父皇您说,儿臣这样是不是不好,太心软,日后还能让人有机可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