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天澈明明在笑着,给人感觉起来却有些瘆得慌。
皇帝看着轮椅上的儿子,陷入了一种僵局。可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他除了依着周太后的意思赐封赵月娴,还能怎么办?
“对了,今日一早,你的岳父也进宫了。他好像是有话要跟朕说,朕故意拖着他,想等你来了,再来听听他怎么说。”
皇帝此举,显然是在提醒儿子该防备谁。
闵天澈却失笑道:“若然父皇不是有私心,将儿臣贬谪到城西,外面那些惯爱高捧低踩的,又怎么会有这机会?”
说完他就调转了轮子,往屋外轧去。
荣阳侯被叫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发现他那个可怕的女婿也在场,哦不,应该说,现在连皇帝也成他女婿了。
“赵爱卿,你不是有事情上奏吗?是什么事?”皇帝笑着问道。
赵济青看了一眼轮椅上的闵天澈,不愿错过这次机会,便当着闵天澈的面禀告:“皇上,老臣今天来,主要是替周大人说话的。周大人他向来奉公严明、克尽己责、深受臣民爱戴,断然没有通昭卖国之事,是有人...”
“赵将军。”闵天澈突然出声打断道,“我有一要紧事,不知可否让我先行禀告?”
赵济青被打断,有些恼意道:“六殿下身为皇子难道也像那市井之人,不懂礼仪规矩?”
“是啊,天澈生下来没多久,就被废后带到荒芜的院子,一个人跑到马厩里喝马奶长大,等再大点的时候,就被带到了东昭的国土,喝人胯.下尿、遭轮番肆虐、入鼠窟,我就只学会了反咬人,学会先下手为强,除此以外,还真的一点学规矩的时间都没有呢。”
闵天澈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在谈论天气,脸上还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可旁人听了却说不出话来,似乎不管他到了哪儿,就总有本事让哪儿变得气氛凝重,让人不可忽视他给人带来的糟心感觉。
见没人再敢抢他话,闵天澈才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昨日儿臣陪皇子妃回门,刚好遇上贵嫔娘娘回来,儿臣念着与贵嫔娘娘相识一场,为祝贺她晋升了嫔位,足足送了三十八台的贺礼给她,却不料,那些贺礼中途被盗贼盯上了。”
听到这里,赵济青脸色僵了下去。
“所幸,儿臣半道因为不放心娘娘,派人前去护送她回宫,结果就遇上那帮恶贼,已经将贼首抓获了。”
赵济青心凉了个透彻,惧意从后背尾脊骨,一直攀升上来,手持的笏板“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哪里来的盗贼如此明目张胆,敢劫持贵嫔?可事后贵嫔回来却并无跟朕禀告此事,不然朕一定下令彻查,这不是一件小事,得查清楚对方来历。”
皇帝皱眉,话里对并没有对六皇子送的礼上心,反倒是万事顺着他来似的。
“没关系,贼首儿臣已经抓了,正等着审讯出来呢。”闵天澈道。
“好了,我的事情禀告完了,该轮到赵将军了,将军刚才好像说到周大人什么的,将军请继续。”
赵济青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闵天澈又催了他几声,他才脸色苍白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此时额间已经一片冷汗了。
“啊...啊?哦...哦...老臣...想事情岔神了,那...那个没什么事,老臣是想说周大人与我府中张娘子情投意合,老臣近日想让夫人与张娘子义结金兰好给她抬抬身份,嫁入周府。”
“陛下,老臣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回去了...”
“周大人与张姑娘的故事在朝中荡气回肠,朕自然会给你们安排妥当。爱卿是哪里不适?待朕请太医前来诊治吧?”皇帝一脸关切道。
“不不用...老臣回去歇会就成。”
赵济青往回走时,步子异常沉重,他万想不到闵六这个疯子,竟敢公然向皇上透露自己对贵嫔还残余有心思,将送了三十八台礼的事情直言不讳说出来。
更想不到,他的人竟然是被疯六的人抓去了。
“岳丈大人。”
赵济青走到仪门时,闵天澈喊住了他。
“请恕小婿不能送岳丈大人回去,一会小婿还要去弥合宫见母妃呢。”
赵济青铁青着脸,并不想回他的话。
“岳丈大人刚才是想趁机给小婿一记棒槌吧?六皇子圈禁要挟朝廷命官,确实能将我那个已经够破落的皇子府一锅端呢。”
“啧啧,可惜了,难得证据都收集到了,却不能说出来,应该心里很憋闷吧?”
赵济青忿忿地一拂袖,转身想走。
闵天澈转动轮椅跟随其后,“可是,您老是忘了您的宝贝二闺女如今已经嫁入我皇子府了吧?皇子府倒下了,不是要叫您的二闺女一起蒙难,给我垫尸底了?”
“哦,是了。赵长翎向来不得您宠爱呢,不然您也不会让您夫人说服她替嫁,嫁给我这么个残废吧?”
第9章 思念的容颜
闵天澈从宫里回来,还未到申时二刻。
回府时看见赵长翎已经没有早上时看到的泣涕涟涟,也没有一个劲儿打喷嚏了。
喝完了药,她正在偏院里跟她的丫鬟缕衣玩抓影子的无聊游戏。
看着那边院子传来嬉闹的笑声,闵天澈转着轮椅回屋,突然停下对李公公道:“让皇子妃来书房找我。”
李公公依言去隔壁找皇子妃了。
赵长翎早上还鼻塞头疼得严重,后来服下了缕衣给煎的药,又吃了几颗辛辣的夹心糖,逼得眼泪鼻涕全冒了出来,下午的时候才稍稍精神了些。
刚精神了些看着院里阳光暖融,便想着与缕衣在院子耍耍,出一身汗好祛寒,谁知道就被李公公叫到六皇子书房去了。
明明昨天看那疯六还不大愿意她靠近的样子,今天她想休息了,他倒是破天荒主动让人叫她过去,也不知是抽什么疯。
不过赵长翎这回打算有备无患,特地穿上了厚厚的外氅,还在衣服兜里塞了许多吃的。只希望那疯六不是要报复她昨天的事才好。
走到回廊处的时候,那里没有阳光照射着,一阵寒风吹过,又冷得赵长翎小腿直颤。
她只能从怀里掏出一颗夹心糖,塞进口中驱寒。
等她进了书房,闵天澈便看见一个哭得眼睛红肿,泪湿涟涟的小姑娘,活像被谁欺负被谁吓唬了一样。
“怎么?叫你过来,这么不情愿的吗?”闵天澈收了手中的书,有些不悦道。
赵长翎愣了一愣,但很快就意识到因为自己吃了糖,泪腺通了的关系。
她死劲儿揉揉眼眶,却将眼睛揉得更红了。
“那...殿下叫我来做什么?”她瓮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闵天澈还真见不得她哭的样子,有些烦躁地转动轮椅稍稍侧过了身去不看她,将书搁在膝间,道:“自然是让你来唱曲。你可要记住了,你长得像月娴,但不是她,你应该清楚自己是替代品的身份。”
闵天澈此时的烦躁,好像只要这么揶揄赵长翎,就能让他内心的烦躁消散似的。
他说完这句才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可能会让眼前的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之前他对她说喜欢他的话存疑,但看着她这些日子的泪水以及对他的行为,他渐渐有些信了。
于是,为免看见她哭得更厉害,闵天澈从书案下方端出早已准备好的果糕,往她的方向一推。
“母妃让我从宫里带回来吃的,我不爱甜,赏你了。”
赵长翎看见自己最爱的果糕,想着毕竟不能换钱,吃了也是享受,便欣然地接过,捏起果糕就往嘴里塞。
然后,眼前一暗,一件有着闵天澈身上清冽气息的氅衣便兜头覆了下来,罩住了赵长翎和她手边端着的果糕。
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别哭了,能不能出息点,哭得人心烦。这回不会让你趴桌子上挨冷了。”
这天确实神奇,疯男人就算被赵长翎勒绳子时不小心用力勒出血痕,他吭也不吭一声。换作昨天他早沉着脸瞪她,吓唬她了。
赵长翎一边给他绑着绳子,还一边观察他的表情,手上一用力,他眉头皱了皱,眼睛里的火焰快将迸射出来之际,赵长翎立马低头垂下眼睫作揉眼睛状,那疯男人的气焰立马又消沉了下去。
看来疯男人害怕女人哭是千真万确的,赵长翎垂着泪偷偷地抿唇笑。
到了申时二刻,疯男人的疯病发作,他扭曲着身子蜷缩在赵长翎怀里,面目扭曲,口中嗤嗤地呼着白气,嚷叫着“别过来!别过来!我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
赵长翎有些手忙脚乱,后悔一开始没有用软布去塞他的口。
可手里的软布刚要塞进他嘴里,手背就被他咬住了,疼得她娇呼一声,反手就甩了他一巴,将他的眼睛鼻子打肿。
事后,两人都折腾得奄奄一息,闵天澈坐在轮椅上,半个身体则歪到在赵长翎怀里,赵长翎则青丝披散,颇是狼狈地歪到在一旁的案桌上,有气无力。
她哑着嗓子出声道:“要不...明天还是继续听您讲剥皮抽骨好了。”
“至少...不咬人。”她捧起了被咬疼的手。
“没用的...”闵天澈躺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声音听起来比她还要沉哑,“那是因为我忘记那天刚好是十月十六了。”
“十月十六又怎么了?”
“每年十月十六前后两天,我的症状会明显减轻,十月十六当天会几乎一点事都没有,你第一次来书房找我那天,刚好十月十六。”
赵长翎差点吐血昏死过去,那意思是...她那天白听一下午抽肠大法了??她为此还连晚膳都吃不下了...
“殿下...那这么看来,我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嘛,明天我还是...”赵长翎今天看着他疯狂的样子,顿生了些退意。
“明天你还来。我允许你以后每天申时二刻都来。”闵天澈心情颇好似的。
“哦...哦...好。”赵长翎手足无措,只得把指尖又覆在他额角,替他细细揉按起来。
闵天澈闭着眼睛躺在赵长翎温暖的怀里,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一些记忆中好的事,那年他十岁,十月十六日生辰这天,他忍辱负重终于被从东昭国送了回来。
当时虽然母妃是在同弟弟庆祝生辰,也未料到他竟在那个时候突然被送回,出现在视线里。
他记得他衣衫褴褛,瑟瑟抖抖地出现在生辰宴当中时,每个人都捂起了鼻子。
母妃当时似乎是念在他代替了弟弟去往东昭受难的两年,态度突然对他好了,还从弟弟手中,分了半碗寿面给他。
虽然后来他又因为弟弟的事彻底与母妃关系交恶,但,那一天,那半碗寿面,却是他这前半生中,最最美好的记忆了。
赵长翎没能挨到回自己院子,昨夜竟抱着闵天澈和他一块睡在了他的轮椅中。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看见自己怀里抱了颗俊美的头颅,坐在一双废腿上,吓了好大一跳。
此时的闵天澈依旧是被绳子扎得牢牢实实的,眼睛紧闭,似乎是睡沉了还没醒来。
也是,昨天那疯狂的模样,活像一头遭受侵害的狮子,即便被拴绑紧了依然很能折腾。不止他累了,赵长翎自己也累得够呛。
赵长翎哀叹口气,趁着疯六还没睡醒,俯头凑近开始细细观赏起他的容貌。
他的眉目如画,俊逸英挺,她的指尖所到之处,俱是她这两年来日思夜想的容颜,有时候她看着他,甚至会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他。
“怎么会那么像呢?若是能少像一点,也许我就能更清醒一些。”
赵长翎看着他沉睡中的样子愣愣出神,可当她的指腹来到他左耳边突起的像妖精一般的拴马桩时,果真就让她清醒些了。
“是了,他可没有这个呢。”
第10章 怎样才不疼?
闵天澈醒来的时候,身上加盖了一张厚毯子。
推开房间门的时候,有几片带着馨香的雪梅瓣从他脸庞坠落。
他隐约觉得,这个冬日与往常的有些不同,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然后,他就嗅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从厨房的位置飘来。
游廊上多了一抹衣着粉嫩的小姑娘,她梳着娇俏的灵蛇髻,双手托着托盘,托盘上搁了个大口的海碗。
眼睛一接触到他,里头立马泛出了水波一样潋滟的光,继而她嫣红的唇畔两边就会有两处深深陷着的酒窝,看起来蓄了蜜一般的甜。
“殿下,饿坏了吧?我煮了面,您快趁热尝尝。”
当人来到他面前时,闵天澈依然有些失神地看着氲起白烟下的她那双灵动而妩媚的杏儿眸。
对了,赵月娴的眼睛和她很像,也是长成很温婉的杏仁模样,眼角微微上扬,可赵长翎的却明显多了几分灵动和妩媚的神髓,要更好看一些。
“脸上沾了什么?丑死了,我不吃。”闵天澈皱了皱眉,准备想转动轮子绕开。
赵长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结果就抠出了一块白白的粉块出来。
她笑道:“哦,是面团啦,刚才急着做,所以沾到脸上也不知道了。”
“虽然知道晚了几天,殿下,祝您生辰快乐,这是煮给您的长寿面,看,上面还有切成寿字的肉片和雕成寿桃的溏心鸡蛋哦。”
闵天澈转动轮子的手突然一顿,原来是做给他的寿面?
他觉得自己的轮子转不动了。
“来,去吃面吧。那边那棵梧桐树下风景好,要不端到那边的石桌上吃吧?”赵长翎笑盈盈的脸又凑了过来,极富诱惑性地道。
闵天澈最后还是默默转动轮子跟在她的身后走。
“你为何会知道?”闵天澈像蛇一般带着獠牙危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长翎在前方端着托盘走,依旧将托盘举得四平八稳。
她笑道:“您昨天提起了十月十六,那我就在想,十月十六日肯定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吧?然后一早就拉着李公公磨,让他告诉我,果不其然,竟真的就是殿下的生辰。我还奇怪呢,殿下生日怎么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似的,就连殿下自己都差点想不起来呢?”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殿下您知道的啊,我在侯府时连吃都吃不好,我很穷的啊,所以只能给您做碗寿面,聊表一下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