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听见这清甜中带着些许鼻音、笑得肆意的笑声,让三公子自觉在美人面前落了面子,颇是羞愤。
抬头一看,发现取笑他的姑娘是荣阳侯府的赵二,这赵二如今嫁了破落的疯子六后,衣着打扮反倒贵气了起来,映衬得她的容色越发地耀眼,让他一时间要认不出了。
可他想起那天赵长翎伶牙俐齿为了这疯六嘲讽他的样子,还是一肚子气。
“你...你笑屁啊!!”三公子羞得脖子都红了,“赵长翎你个乡下土鳖子!别以为嫁了个疯子就能乌鸦变凤凰了!你...我告诉你你半点都及不上赵大姑娘!你真以为疯子愿意娶你这假货??”
说着,那三公子便像头被激怒的蛮牛,抡起锄头红了眼要往赵长翎的方向抡去。
赵长翎本来想不紧不慢地捡起块陌上的大石头往三公子膝边砸去,让他再摔一个狗吃泥的。可大概是最近受冷了还没好全,每天申时二刻陪着疯六,再加上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大笑捡起石头站起时,突然就头晕目眩,脚一哆嗦就摔下了陌道,径直摔到泥里。
三公子恼怒的锄头压根收不住,眼看着锋利的锄刃就要往泥地上姑娘纤弱的腰肢砍去了。
“来人。”关键时刻,不知是碰巧的还是赵长翎在疯六发病期间陪伴了几天所以不忍,闵天澈唤了人前去将蛮牛一样的三公子给架了起来,那锄头刚好没伤着赵长翎。
“刘三公子不事劳作,不肯听从本宫的命令,就地挖个坑,活埋了罢。”
说完这句,闵天澈淡然转动轮子准备离开,三公子被闵天澈的人抬起手脚高举起来,三公子的侍从想要前来救他,结果被刀剑横在了脖子。
地里头那个大坑准备挖好,赵长翎坐在陌道边李公公给她搬来的竹椅子上,抹了些药油总算舒服些了。
所有人都不敢停下手边的活儿,但同时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留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天下间约莫就一个无脑的刘三公子敢惹恼疯六子了吧?
“李公公,三公子真的会被活埋吗?”不知为何,赵长翎好像不怎么相信闵天澈真的会弄死刘三,她困惑地指了指不远处已经被埋了一半泥土,嘴里还破口骂着疯六的三公子。
第13章 自捆
“疯子六!你个不能人道的残废!有种你真杀了我!你活该!活该被你老子上了媳妇!人家赵大姑娘嫌弃你的眼神那么明显,你是看不出是吗?你心里就没半点屁数吗?”
这事情已叫皇室的人封闭,并且解释过了赵二姑娘才是赐婚的人,知道内幕的人并不多,而这牵涉皇家丑闻的事竟然叫三公子这么无遮无拦就骂了出来。
荒地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干活,格外地安静,徒剩那刘三公子在坑地里骂六皇子骂着异常难听的话。
三公子身上覆盖的泥土越来越多,泥粒不时覆在了他乱发覆面的脸上,又被他使劲儿挣扎掙开。
“话多,太吵了,割了他的舌头,把口浇灌糯米砂浆后再掩埋。”闵天澈的轮椅去到一半去而复返,显然是被吵得不耐烦了,所以返回来吩咐道。
“糯米砂浆?那是...建筑城墙用的,浇灌结成坚硬块状用的糯米砂浆吗?”赵长翎惊颤地问道。
李公公失笑:“不然呢?难道皇子妃还认为是那是吃的糯米浆不成?”
“殿下他来真的吗?”赵长翎惊讶。
李公公看着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姑娘,嫁来之前不就早听说过他家殿下阴狠暴戾的事迹么?区区一个伯府的公子而已,她凭什么认为殿下不敢杀了?
赵长翎还抱着一丝存疑,可当她亲眼看着血淋淋的东西从泥坑边被挖出,刘三痛苦的声音震动了天边,四周的人吓得目光纷纷收回去,有的还忍不住蹲在路旁剧烈呕吐了起来。
等刘三口中灌满了砂浆,泥土将整个人掩埋,无声无色,一切皆销声匿迹后,赵长翎才终于惊悟,那伯府的三公子真的被六皇子活埋了!
赵长翎再也忍不住,扑到了一边干呕起来,因为早上出来得急没吃多少东西,现在除了呕水外,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了。
陌道边往回走的闵天澈目光不经意地投了过来,看见那蹲着呕吐的赵长翎,随即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走远了。
软着双腿走回皇子府的赵长翎,捂着腹部的位置,还会不时地想吐。她想将三公子惨死的凄烈过程忘掉,但真的很难忘记。
她对闵天澈的畏惧,不禁就多起了几分。原来她还天真地认为疯六杀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她认为他不会真的如传闻一样滥杀无辜的。
而那刘三公子虽然人恶劣了一些,说话难听了些,倒也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理应不至于被六皇子杀掉的。
可此事以后,赵长翎就开始对自己的感觉存疑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先前激怒闵天澈的事迹,又比对了一下伯府三公子是如何一点一点成功和疯六积怨起来的,她计算着自己离被坑杀还有多远,然后打定主意,从今开始,还是多讨好疯六,别再给自己找坑了。
又到了一天当中的申时二刻,赵长翎手里握着绳子看了许久,迟迟不肯下手去绑人。
闵天澈抬眼看了看她,将书案底下藏的一碗黑糊糊的东西端出来,推到了她面前。
赵长翎一凛。
“这...这是什么呀?”赵长翎僵笑着问道。
“毒药,喝了。”闵天澈半点不含糊道。
赵长翎眼眶红了一圈,但今天忘记带辣糖,哭不出眼泪。
“可以不喝吗?我还想给殿下唱山歌。”赵长翎笑得有些不自然,酒窝都不对称了。她开始后悔自己嫁进来的决定了。
“喝了也能唱。”
这是...发作还需要时间吗?
赵长翎有些沮丧,可她人已经在他魔爪下了她能怎么办?服药而死总比剥皮抽骨死,或者活埋要舒服一些吧?
她捏着鼻子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一口气喝光,在喝的过程中,她好像尝出了风寒药常用的苍术、紫苏和细辛的味道了,这么有创意的毒药,知道她这一辈子厌恶极了这几味药,还特意用这几味来研制毒。
喝完以后,她觉得脑袋昏沉沉的,除了昏沉外,暂时还没有别的难受。
“赶紧把绳子绑好了,你爱唱什么就唱吧。”那头的闵天澈样子有些模糊了起来。
那一瞬间赵长翎的鼻塞好像通了不少,以为自己快要死,说话也大声了起来:“我都要死了,你还要揶揄我!好玩吗?是啊,我不是你的月娴,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以后你将会连一个长得像赵月娴的替代品也失去了!”
赵长翎骂完,身子虚脱很快就昏了过去。
闵天澈伸掌往自己的车轱辘一拍,轮椅侧着身滑了过去,他伸手接住昏倒下来的赵长翎。
他低头看着她那双随着相处时间过去,益发同赵月娴没那么相像的眉眼,稳稳地抱着她,转动轮椅来到了矮榻边,将她奋力一推,放到了书房的矮榻上。
他伸出指尖触摸她闭合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地在上方勾勒,企图想勾勒出当初和赵月娴颇是相似的眼睛。
随后,他又默默地转动轮椅回到跌落的绳子边,拾起绳子独自将自己捆绑了起来。
第14章 送枣子
赵长翎睡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因为疯六的书房看起来那么阴暗,窗上厚厚的糊纸,阳光难以透入。
她所幸自己竟然还活着,而且风寒的症状明显减轻了不少,声音也清透了很多。
之前她有让缕衣去药铺给她抓风寒药,但她身子骨差,每次风寒好得也慢而且明显比旁人要虚脱一些,这些日子看着她精神抖擞的模样其实也是在强撑的,毕竟强撑这事以前她在侯府干得多了也习惯了。
但长翎觉得,今天醒来身体好像真的一下子恢复了不少。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昨日可能有点误会闵天澈了。
带上了两个长得喜人的枣子,长翎便跑到了后院去找闵天澈。
此时他正视察着府里奴仆在后院的开荒情况,不时地转动轮椅梭行其中,遇见有做的不好的就上前训斥一下。
“粪土不能这样掩埋,你是不是没干过农活?”闵天澈一把夺了一个看起来清瘦的家奴的铁锄,吓得家奴瑟瑟抖抖。
“回...回殿殿下,奴才很小就被送进宫里阉.割,一直待在娘娘身边,的...的确是头一回下地...”
见那小家奴抖颤着低了头,闵天澈也没有再出言吓唬他,而是坐在轮椅上,手执铁锄正确无误地将地里的农肥疏散地掩埋好。
赵长翎看他那挥锄把的动作,颇是熟稔的样子,而且虽然是坐在轮椅上,干起这活却相当麻利,和昨天看到的纨绔子弟挥锄的样子截然不同。他穿在身上的衣物并不厚,挥动锄把时,小臂处弓起的筋肌能透过薄衣料显现出来。
大概是夜里下过一阵雨,泥土较湿滑,闵天澈铁锄锄到一块坚硬的岩石时,轮椅下的轮子后滑,差点就要刹不住轮子往后倒了。
赵长翎此时已经提拎起裙摆跑了过去,一把从后方稳住了闵天澈的轮椅。
“你怎么来了?”闵天澈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有些难堪。
赵长翎朝他递出一颗果子,笑盈盈地,“来给殿下您送枣子,这冬枣可甜啦!”
闵天澈看着她朝他递出的那个有她半个拳头大小的冬枣,她自己手里也握了一个,见他不接,特意自己咬了一口,笑道:“可甜啦!缕衣去买的,只剩这两个而已,殿下真的不要?”
见她说只这两个,闵天澈存疑地朝她伸出手,接过枣子时还特意问了一句:“你确定...除你吃的这一个以外,就只剩我这颗?”
长翎想了想,当时缕衣的确说了,今年这番石县的冬枣产得少,她知道姑娘爱吃,一大早赶集去买,才抢来十来颗,昨天她们主仆两已经吃了十颗,只剩下这两颗而已。
于是,她点了点头,“府里只这两颗了,我特意留下的,最大最甜这两颗了,不骗您。”
闵天澈终于安心地收下,他低着头看枣,唇上多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可等他再次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游廊上,李公公手里捧着一个冬枣模样的果子,他的脸瞬间垮拉下去。
“什么玩意,脏死了,我才不吃。”他无情地说完,随手将枣子当垃圾扔掉,转着轮子往前离开。
木轮子轧过枣子时,枣子白嫩多汁的肉瓢被压得飞溅开。
长翎惋痛了一下,那边李公公便亲切地叫起了她:“皇子妃,今天有点阴冷,午膳让厨房给您炖羊肉可好?”
赵长翎一听,又开心起来:“羊肉?好呀好呀!欸?李公公你手上这果儿跟我的枣子很像,是什么?”
李公公笑道:“这叫草果,奴才好不容易找到的,炖羊肉时加一点,可使羊肉更加清香可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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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的时候,赵长翎觉得皇子府中的炖羊肉味道太重了,让缕衣在屋子架了个小炉,将羊肉重新炖煮,还在里头加了不少萝卜玉米之类。
炖好后又让缕衣尝了一口,缕衣立马夸道:“嗯!这汤太鲜美了!味道一点都不重,很清爽,而且很有羊肉的香味!”
“清淡多了是吧?”长翎眯眯笑道,“小时候在洛城,阿娘找来给我看病的大夫都说让我少吃点味浓的食物,但羊肉的味道我抗拒不了,于是阿娘就专门研究了这个食方。”
“听说殿下身子也不好,应该也不能吃味浓的东西,你先捞起一些,剩下的打包起来,我给殿下送去。”长翎道。
早上他压坏了她送的枣子,不过没关系,只要她送出去了,他知道她态度软和就好,那样肯定就不会落得像三公子那样的下场吧?
赵长翎提了装好的羊肉,到书房去找闵天澈,可闵天澈一看她又送东西来,眉头都皱了起来。
“我在府里是没得吃了么?尽要你给我送东西?”
赵长翎将汤盅里的羊肉舀了出来,一股清新的蔬菜香混杂着羊肉味,很是新奇清淡的味道。
“跟府里炖的不一样的,我听说殿下像我一样,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应该不能吃过浓的味道,所以我把自己的分了些端来给您尝尝,若是喜欢我以后可以将食方交给厨房,让他们给您做。”长翎笑嘻嘻的。
而这时候,李公公也敲了书房门,准备问殿下是否能传膳了。
闵天澈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李公公,看得李公公胆颤心惊。
“那...既然殿下有皇子妃端来的,奴才就先行下去了...”李公公很是识趣地转身。
“你过来。”闵天澈冷幽幽道。
最近六殿下对李公公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不少,以前出去时更多是喜欢把他叫来身边伺候,现在就只带着陆凛了。
“李公公,平时你人挺机警的,关键时刻怎么就犯大糊涂了呢。”
六殿下这话把李公公弄得云里雾里的。
“你应该知道,本宫最厌恶潜规则,你可万勿让些后宫争宠行贿的现象,在我皇子府出现。”
第15章 坑.杀
最近缕衣要出府的时候,都不大敢走陌道东南面那条路。
她家姑娘跟她说了,永裕伯府的三公子便是被活埋在那块地上,平时院宅的下人夜里要经过,也是尽其可能地绕过这里的。
因为听说三公子死状很凄惨,舌头被割掉,口鼻皆浇灌砂浆凝固,可能五脏六腑都硬成石块胀裂。自那天在现场亲眼目睹过的城东子弟,后来无不认真开荒的。
缕衣头一天出去给她家姑娘买枣子时不知道,知道了之后好些天都不敢再出门,这次是姑娘的辣心糖吃完了,不得不出去买。
可才刚出府门没多久,就倒霉地被堵在了路上。
原因是永裕伯府那边来人了。永裕伯和他夫人带着一支殡葬队伍来到东南面的陌道,将刘三公子的尸首挖了上来,幸亏是冷天,不然将会恶臭难忍。
缕衣不小心看了一眼,恶得昨晚吃下的饭菜都吐了出来。
永裕伯夫人坐在白布旁边哭得几欲昏厥过去。
永裕伯爷更是带来了一支卫队,想来将六皇子架到皇帝跟前去。
总之这一天,皇子府注定闹得没有宁日,傍晚时分,六皇子还是被从宫中出来的禁军押解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