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装着一只草编的蚱蜢,是那次元宵节,他带同长翎唯一一次相约出去,那天他主动问了她,那些关于她和他之间的事情。
然后长翎便坐在大石头上一件件、一桩桩地同他说,她说了闵天络会教她编好看的小蚱蜢,他突然黯然了。
其实他也会编小蚱蜢,倘若先遇上她的人是他,他亲自教她编小蚱蜢,她能不能...分一点点的喜欢给他?
可长翎显然是误会了,她大概是以为他也想要小蚱蜢,所以就给他回送了一只亲手编织的吧。
不过,他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那是她亲自做给他的,这礼物可花了大心思了,他一定要时时刻刻放在身边,好好地保护着、爱惜着。
出来的时候,她抱他了,还说要等他回来。如今去取一个礼物,折腾了整整一个月,还顺便把边关之地拿下了。
可是不知道...她真的期待他回去吗?
越是接近醴城附近,他的心就越是忐忑。
按理说醴城如今已经不要紧了,她会不会已经回去枣京了?他临走她对他说的那些话,是哄骗他的吗?是因为得了他的药所以良心不安,故意给他说好听的话吗?
不对,还有周口县呢,敌军还拿捏在手里,等待他回去一一判处,长翎她没那么快走得了的。
一路上,他就这么患得患失地安慰着自己,既怕回去以后发现她走了,又怕发现她没走其实是因为走不了,而不是真的在等他。
他似乎变得稍微贪心了,明明一早就认知了她不喜欢自己的事实,自己也接受了并且只想她活着就可以的啊...
一定是她临走的那个拥抱给害的,害得他又开始奢想起来。
另边厢,长翎如今每天去军营帮忙那些关押起来的瘾民戒毒,也是出了不少力气。
一个月前闵六走的时候告诉过她几天就回来,可如今都足足一个月了,人影都不见。
于是她瞅着无尘,就忍不住问了句:“殿下他究竟是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久也没回。”
无尘笑道:“难道太子妃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长翎无辜道。
“美人殿下说是去关城挖礼物去了,贫僧还以为是太子妃赶时髦在战地找刺.激,给美人殿下玩寻宝游戏呢。”
“啥?”长翎又一次惊愣了。
所以说...那个笨蛋的疯子为了她故意省钱送礼,给亲自编的一只烂蚱蜢,劳师动众去了南边的关城??
无尘看着她一副罪疚脸,轻笑道:“还好,美人殿下大概也知道自己任性了,特地不为正事过去跑一趟还知道给顺手捞一座城回来,还顺便给百姓修好了河渠,骗去了民心。啧啧,这种一石三了的作风不愧是他。”
长翎坐着军营给她配备的马车回大院子的时候,路上有一支部队被押运着走,带头有一个主将身形瘦瘦削削的,还戴着面具。
看来这支就是刚刚被俘虏的东昭兵,正要押回营地等候万顺太子发落呢。
就在兵队快将同长翎的车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戴着面具的主将突然挣脱了开来,往她的车马中走。
马车立马被勒停了,但是车夫被那个东昭主将一刀利索给杀了。
长翎正要跳车逃脱,就被那主将一把拿下。
他用刀抵住她的咽喉,却用刀刃划破自己的指头,把自己的血抹在她的颈项,伪装成是她的。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借你一用。”
男子温润的嗓音传来,长翎隐隐感觉有些熟悉,心脏砰砰砰不停狂跳了起来。
车外的万顺兵如今都认得太子妃,见那人挟持了太子妃,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路把长翎带往边界,又勒令万顺兵释放了那支俘虏的队伍,才敢松开长翎。
万顺士兵都知道太子殿下看重太子妃,殿下不在之时,谁也不敢让太子妃有所损伤,大家都看见那个被太子殿下碾压掉半截身体的大将的下场,都吓得够呛。
带头的大将朝那戴面具的男子道:“行了吧?战俘尽数给释放,你也赶紧放了她!”
面具男子笑道:“她就是你们的太子妃吧?放心,我还有些话要跟你们太子妃说说,你们在不是很方便,尽数转身过去退后一百步,默数一百下,我就放了你们太子妃。”
那大将急了:“我凭什么相信??”
“不相信就算了,反正剩下的战俘也没几个,我弃了也行的。要不要相信看你。”男子笑道。
长翎被一路挟持的时候,已经留意这男子许久了,她强烈地感觉得出这男子身上的熟悉感。
“莫大将,你们转身吧,默数一百下。”长翎淡淡地命令道。
“可是,太子妃...”
“按我说的去做。”长翎又道。
于是,全军只得听太子妃的令,全部转身后退一百步,静待。
“如今可以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长翎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故意摆起万顺太子妃的架子。
面具男子轻轻松开桎梏她的手,摘下面具,露出他同某人如出一辙的英俊面庞,对她温文优雅地一笑。
长翎一下子懵了,“殿下你...”
“不,不对,太子殿下早上来了消息还在甲域关,不可能这么快的,你的双腿完好,你不是闵天澈,你是...”
“闵天络。”
第105章 ···
“天络哥哥...真的...是你吗?你没死?”
长翎的眼泪哗啦啦地流, 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庞,却始终不敢。
而面前的温雅男子定定地看着她,面上却始终露出一抹笑。
那抹笑看起来没有多少温度。
“长翎, 你真的是长翎吗?真的很抱歉,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是, 我依旧记得你是长翎。”
男子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长翎颤抖着手指,一寸寸地在他脸上游移着,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不断掉落。
“天络哥哥...你没死...你真的没死...”长翎红着双眸, 止不住地抽泣起来,又哭又笑。
闵天络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凑在唇边“嘘”了“嘘”。
“差不多,我要走了。”他眼神温柔地望着她。
“不!不要!”长翎哭着拼命摇起了头, “你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你别走!”
闵天络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温柔地眼眸始终看着她, 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没时间,我得走了, 明天吧,明天申时, 你偷偷去城外那座荒山,我们见一面。”
长翎满眸都是泪花, 不停地点头。
闵天络伸手轻轻替她擦拭掉颊边的泪水, 突然闪身往矮丘下跳去,那里已经有不少接应他的人。
一百下数完,万顺兵士们纷纷围聚在长翎身边,俯身跪倒在她跟前。
“太子妃!都怪属下办事不力, 让太子妃受惊了!”
长翎泪眼婆娑,目光盈盈一直注意着不远处烟雾葱茏的林雾。
·
闵天澈回来的时候,赵长翎不在军营里。
他找来无尘,焦急地问:“太子妃回枣京了?”
无尘笑着摇头:“这种情况,她怎么回?走了哪有待在她的夫君域地里那么安全?”
闵天澈吁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大院子里的药够不够?不够的话,孤这就给她送去。”
说着他又怕不急待地拄着木拐大步往外走。
无尘叫住了他:“噢,我的美人殿下,他们宋家的人早就稳定下来了,不必用药了好吧?你不在这段时日,小姑娘倒是每天都来军营帮忙,只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知道美人殿下回来的原因,害羞了所以没来吧?”
一个月之前的那天,太子妃听说太子要暂时离开,缠绵不舍地跑去抱着太子的事可有不少人瞧见了。
闵天澈黑着脸剜了他一眼,不悦道:“太子妃是可以让你们这样随便逗弄的吗!若她听见了那怎么办?”
无尘抿笑着摸摸秃脑袋:“求殿下降罪,殿下饶命,贫僧再不敢说玩笑话了。那天的目击者,贫僧一定让他们把口封严,不会让太子妃知道了尴尬的。”
闵天澈又从无尘口中探听到大院子最近口粮不大够,原因是多条商路因为打仗而阻断了,本来量就不多,于是许多商人也趁机坐地起价。
都知道,打仗时物价上涨本就是常态,买得起有粮的还好,最怕是有钱都买不到。
在郾城和赵堡关逗留的这段时间,长翎他们的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又一直不能回枣京去。
“开库取些米粮,给路上妇孺派口吃的。再开几车米粮,孤亲自送去给太子妃那边。”
太子命令下,无尘只得点头答应,尽管无尘自己其实也没多大关心东昭的老百姓。
周显宏则是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他仔细思量了很久,皱眉道:“派粥是好事,殿下他...此举实乃仁君之举,首先能稳住东昭百姓的心,但是...我方在敌方毕竟未来的战况不明,我方与敌方也有一定的差距,倘若把我军粮都赠给对方的百姓,一旦对方锁死京门,又有险要的三城环守,施行消耗我军的策略,岂不是完了?”
无尘笑了笑道:“周大人不要太担心,太子殿下何等人物?与其担心他不能拿下东昭,还不如多担心拿下东昭后,他能不能善待无辜的人好了。不过幸好你们有个管得住太子的太子妃,也是万幸了。”
然后,他一边去给太子殿下张罗派粥的事情,一边摇头晃脑,眯着刀疤眼,饶有趣味地喃喃道:“派粥?哈哈...这么有良心的举动,美人殿下越来越会玩儿了,啧啧!这简直是...”
“浪漫死了!”
说完他又摸了摸胳膊处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寒颤。
闵天澈这边兴冲冲跑去见赵长翎,可惜赵长翎一早已经瞒住所有人,独自一个悄悄到城外见人去了。
她不是没有听无尘给送来太子殿下今日就要回城的消息,只是,天络哥哥为什么会在敌军的阵营出现,以及他如今的情况是怎么样,是身处一个什么样立场的事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一直困扰着她。
她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瞒着所有人去见他一面的了。
所以她只能吩咐喆管家,要是看见太子殿下,就跟殿下说她到别处买粮去,不用担心她。
到了城外的荒山,长翎如愿见到了他。
那个,从她十四岁开始,就认定了一定要报答他救命之恩的人。
“天络哥哥...你真的是天络哥哥吗?”
长翎见了他,哭得眼泪模糊,伸出手在他左耳边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你不是殿下?你不会是割掉了耳朵旁的小柱桩,故意逗我玩儿的吧?”
闵天络温雅地握住了她的手,忍不住笑:“那是什么?”
长翎冷静下来,吸了吸鼻子,收回手拼命去擦自己的眼泪。
“那...那你能说说,当年你吸进了不少瘴气,还被那群恶狼叼着拖进了深林,后来我找了人去找你,压根就找不到,我...我都以为你被那些狼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呢...”
闵天络还是一贯的耐心温柔,他俯下了身子凑近长翎,给她递来一张干净的帕子。
笑容有礼道:“那些事情,我记不得了。我脑海里有好些记忆,现在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几年前我是在东昭国的领土被东昭一员大将救起的,然后我就一直在东昭国了。”
“但是,脑海中隐约还记得一个姑娘的样子,和她的名字。昨天在车上看见你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叫这个名字。”
“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他又笑着问。
长翎抹干了泪水,看着他,失落道:“那些过往,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我们...”
她顿了顿,“其实...我们只是好朋友的关系。”
闵天络见她红着眼又要哭了,小心翼翼地夺过她的帕子,替她沾着泪,也跟着她一起难过道:“你别哭啊,我知道...我们一定不是普通的好朋友关系。你骗我的。”
“要不然,我这里,怎么一见着你,就这么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道。
闵天络告诉她,东昭皇帝身边有个妖人,她夫婿万顺太子在东昭当质子的时候,就同那妖人结下了梁子,那个妖人现在无时无刻都想弄死万顺太子。
他们说他是万顺太子的孪生弟弟,所以特地扣押了救他的将军,逼迫他潜伏进来当细作,静待时机把万顺太子杀了,不然他们就把他的救命恩人给杀了。
所以昨天她看见他那会,他才会戴着面具。
他不愿意去做那些弑杀手足的事情,但是也不能亲眼目睹他的救命恩人被杀。
“所以你昨天才会挟持我逃离,就是不愿当这个细作?”长翎问。
闵天络点点头,半晌,他又突然摸着自己的脸颊问:“万顺太子是你的夫君,我真的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吗?”
长翎看着他温雅无害的面容,终于失笑道:“你自己的哥哥,要不你去见一见?”
闵天络听从长翎的主意,换了身衣裳随她回大院子。
长翎跟他说,既然想不出解决的方法,不如先顺着敌人,将计就计,假装在做细作不时给敌人传回些无伤大雅的消息,稳住敌人的同时,也能反过来同万顺里应外合,找到解救他救命恩人的方法。
于是,赵长翎高高兴兴地带着她的天络哥哥回来了。
刚进了院子门,她忽略了门口停放着军营的车辆,一边同闵天络聊天一边大步进里头。
“天络哥哥,今天有些晚了,你暂时住在我这边,明天吧,明天我就带你去引见你的哥哥。他见了你...”
长翎突然顿了顿,想了一会又笑道:“他见了你一定会高兴的。”
“是吗?那就好。”闵天络也露出笑容,和她对视着道。
二人对视而笑,状似温馨的情景刚好被从粮库拄着木拐走出来的,满身稻草,颇是狼狈的闵天澈看见了。
刚才大院子的粮库里闹老鼠灾,许多米粮都被啃掉了不少,闵天澈亲自带着人提着刀进去杀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