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未好,周朔还记着要给东都传回消息调查姚忠的事情,想到宋青婵这儿正好有笔墨纸砚,就说了句:“宋姑娘,我去你房间里写封信?”
“好。”宋青婵抽空答应。
周朔快步走到了宋青婵闺房门外,手推开一条门缝,才后知后觉起来,他这样进姑娘家的闺房,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宋青婵是他未来媳妇儿,她也答应他了,应当没什么事吧?
第一次进女子房间的周朔,吞咽一口,慢慢推开了房门。
宋青婵的闺房里很干净,一把床榻之外,还有一张陈旧的书桌,书桌上放着几本书,走过去一看,周朔认出来,是他亲自搜罗回来的古籍残卷,还颇花费了一番功夫。
房中香味环绕,与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周朔红着耳根多嗅了几次,才坐在了书桌前面。
展开宣纸,研磨上墨,提笔上手,周朔的手悬在半空中,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先问候将军一番。
他歪歪扭扭,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来:将军。
但字如狗爬,实在难看。
他看过宋青婵的字,写得就极为漂亮了,跟她人一样好看。
就他这样的字,怎么配得上宋姑娘?
但这也不能怪周朔,他离开家去征兵的时候,家里头还没发迹,每天都在愁吃愁穿,怎么可能有钱送周朔上学塾。
后来征兵的来了,跟着去能包吃包穿包住,周朔跟着就去了。
刚去边陲的日子更是苦,他一个数十万军中的无名之辈,年纪又小,性子老实,被人欺负也在所难免。
生死之间,更不可能读书写字。
后来跟在了魏将军身边,又和秦郅认识了,难得的闲暇时候,秦郅才会教他写两个字,他第一个会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是会写自己的名字,可是宋青婵的呢?
他只看到过名字,不太会写。
正想着,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周朔抬起头来,宋青婵人已经到了房门外,他认真的目光使得宋青婵怔住,不禁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周朔揉揉眉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宋姑娘,我小时候家里穷,没能读上书,后来征兵来了,我就跟着去了一直到现在,也没认识俩字。”他窘迫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我还不知道宋姑娘的名字怎么写的,你能不能教教我?”
一滴墨滴在宣纸上。
女子香里氤氲上淡淡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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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永春(一更)
周朔眼神太过赤诚,漆黑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面对着他的期待,宋青婵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她走到书桌旁一看,瞥见沾染了墨迹的宣纸上,像是狗爬的两个大字,她轻轻笑了下,笑意里并无嘲讽的意味。
她在他面前摊开手,“想学我的名字?”
周朔重重点头,也知晓她的意思,将手中的笔递给她。
指尖擦过她的手心,软软凉凉的。
他站起身来,让宋青婵坐下,她没有客气,坐在椅子上,“我写给你看。”她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来。
周朔一只手撑在桌上,俯身靠近,压低身形认真盯着她写下的名字。
字迹清秀,和他写的“将军”完全不一样,他一阵汗颜。
他看的认真,气息几乎将她完全包裹,她小小的身子,好像是被他一臂笼罩在了身下。宋青婵最后一笔落成,脸上温度升起,她抬起头,看到他分明的下颌线,还有认真的神情。
察觉到她的目光,周朔也朝着她看来,笑了起来。
“我写完了。”她说道。
周朔点点头:“我不太聪明,宋姑娘,能不能再写一次?”她的小手很白,很软,很轻,提笔写字时,尤其温婉好看,他刚刚不由得也看痴了去。
“好。”
他垂下眼,就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和娇媚的模样。
她在纸上写下的每一笔,都成了不可斩断的藤蔓,紧紧将他缠绕住。
就想着,这一刻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这一遍写完,宋青婵感受到周朔的呼吸,喷薄在了她的耳畔,炽热烫人,跟他这个人一样。她不禁紧了紧手,红着小脸侧头朝着他看去,不曾想,两人的脸隔得近,她侧头过来,唇瓣竟然从他的鼻尖上扫过。
两个人彻底愣住。
宋青婵的脸上绯红,周朔的脸上也猛然炸开红晕,他直起身,僵硬的如同一把长刀,笔直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裂开。
她一个女儿家,也是第一次与男子这样亲昵,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是定了亲的未来夫君,她此刻,也恨不得找一条地缝藏起来。
室内静谧,半晌没有动静。
墨香书香,徐徐吹来。
宋青婵软着嗓音问:“你看见我写的了吗?”
她娇怯低头,芙蓉娇靥,眉目含情。
周朔木讷的“嗯”了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一刻的尴尬。
他也是第一回 碰姑娘,这感觉……真是好极了。
他如此恬不知耻的想。
两个人在房中大眼瞪小眼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宋青婵索性搁下笔,站起身来说:“既然看到了,那一会儿我再来帮你给将军写信,咱们先去吃饭,不然一会儿饭菜就凉了。”
她走在前面,听见周朔慢一步,走在她的身后,并传来他的声音——
“好。”
她走在前面,冷不丁的又听见周朔唤了她一声:“宋姑娘。”
她停下,转头看去,潋滟春光的眼眸里,落着疑惑。
周朔梗着脖子正色说道:“宋姑娘的名字我已经会了,我会一辈子放在心上,永不离弃。”
宋青婵一怔。
屋外的知了声声嘈杂,不知劳累的叫嚣着盛夏。
还有他明明不会,却说的无比撩她的情话。
她按捺不住唇畔的笑意,扬了扬,红着脸低声说:“那你不许反悔了哦。”说完,她羞赧转头,出门去准备着午饭吃食。
他不能反悔。
她也不会。
·
从岐安府加急信件到东都,来来回回也得一月光景,除此之外,周朔和秦郅他们,便没有关于姚忠的一点消息。
宋青婵平日里给刘襄上完课了,闲暇时候便会和李如云一同去永春巷里帮忙给小孩子们上上课。
原来是等到入秋之后,赵承修就要和同窗一起启程前往东都,参加来年的春闱科考。
他虽然担心着吴燕卿的病情,可又不想要吴燕卿失望,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留在府学认真学习,想要在科考上金榜题名,也不枉吴燕卿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
这样一来,永春巷的孩子们就没人上课,宋青婵知晓之后,于心不忍,就时常过来看看。
哪里知道,刘襄知晓此事后,也吵闹着要跟着她一起来。没了办法,宋青婵只好答应,午后倒映将墙垣影子拉长变暗,颜色莫测。
刘襄拽着她的衣角,轻哼一声:“那个李如云能是什么好人,就想着跟你一起玩儿,把我单独排除在外呢。”
她气得鼓了鼓腮帮子,可爱得紧。
宋青婵淡淡笑了下,替李如云说了两句好话,才安抚下刘襄来。
推开吴家的门进去,小孩子们已经短短正正坐在了屋檐下面,有的在屋子里走过,帮病榻上的吴燕卿倒了一杯温水过去。
见到宋青婵来了,小孩子嘻嘻哈哈说着“宋先生来了!”。
这么十多日的光景,宋青婵与这些孩子们,俨然已经打成了一片。
刘襄从宋青婵背后探头看去,圆眼里亮晶晶的,打量着狭小院落里的小孩子们。这些孩子大抵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男孩儿女孩儿都有,身上穿的衣裳缝缝补补,看得出家境并不大好。
这种家境的孩子,想要学上一两个字,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来由的,刘襄就对宋青婵口中的“吴先生”肃然起敬,也对李如云“诱拐”宋青婵的事情,稍稍释怀。
刘襄性子欢脱天真,不到一会儿,就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坐在孩子堆里,听宋青婵在讲描写春天的诗。
一堂课半个时辰,宋青婵上了两堂课后,挂在屋檐下的铜钟敲响三声,能下课回家。
宋青婵去看了吴燕卿,陪她说了会儿话,又说了点孩子们的学习近况,才和刘襄一起从吴家离开。
深深长长的永春巷里,不知从哪户人家里传来了孩子背诗的声音,背的正是宋青婵今日教的这一首《春趣》。
奶声奶气回荡在长巷里,好像颇有几番童真春趣。
刘襄也背过这首诗,跟着稚童的声音背完整首,“以前单独跟着姐姐读书,都没有人说话,少了好些乐趣,今日跟他们坐在一起读书,倒是挺有意思的,姐姐下次来的时候,也要叫上我一起啊。”她笑眯眯,今日玩得玩得尽兴。
宋青婵温柔含笑问:“这都是些稚童,你要跟着他们一起上课?”
刘襄认真点头:“就是因为他们年纪小,知道的没我多,才能衬得我聪明点,嘿嘿。”说出心里实话,她不好意思垂下脑袋,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不太要脸。
宋青婵轻笑出声,应了声“好”,说好下次再来的时候,还会带上她一起来。
长春巷里没走多远,迎面就看到两个人走来。一个女子,一个男子,男子拉了一个小推车,和女子说笑着走来。
见状,刘襄眼睛一亮,朝着那个女子挥挥手,明朗扬声喊:“安安!”刘襄跑过去帮靳安安接过手中的东西,“你今天收摊儿怎么这样早?”
许是在永春巷里见到宋青婵与刘襄,属实不可思议,靳安安怔楞的下意识回答:“先前说要请大杨哥吃一顿饭,现在才安顿好,所以今日就早点收摊回来做饭了。”
宋青婵看过去,站在靳安安身边帮她推车的年轻男人,正是大杨。
也就是当初,靳安安不慎跌落柳花湖中时跳水救人的男子。
后来官司打完,一切尘埃落定,靳安安从刘家搬了出来,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处租金便宜的房子,就是在永春巷里。
也是巧了,她的救命恩人大杨也住在永春巷里。
靳安安刚搬来此处时,还是多亏了大杨的照拂,而大杨平日里一个人在家,吃个饭也是随便吃点垫吧垫吧,靳安安感念他的善心恩德,时不时给他送些吃食过去。
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了起来。
看向宋青婵和刘襄,靳安安笑着问:“不过襄儿和宋姑娘怎么来了这儿?我买了不少东西,去我家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如何?”
前不久时,宋青婵和刘襄就想着来见靳安安一面,但靳安安小吃摊刚摆出来,不算稳定,每日早出晚归,根本就没时间与功夫和她们闲谈。
今日也是巧了,碰巧遇上靳安安早早收摊。
两个人听说能蹭吃的,自然无有不应。
跟着靳安安一起进了她家院门,刘襄才在身后说:“今天过来永春巷碰上你,还真是个巧合,我和青婵姐姐原本是去吴先生家里,出来就碰上了,能不凑巧吗。”
放下竹篮里买的菜,靳安安疑惑眨了下眼睛,因为脱离了苦海,这么些时日来,她整个人好似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靳安安疑惑问:“吴先生?是哪家的吴先生?”
不等宋青婵回答,帮忙放好了小推车的大杨擦着汗走来,顺口说:“你刚来永春巷,又忙,肯定不知道吴先生是谁。就是咱们巷子尽头左边那户人家,那里住了个女先生和她的儿子,吴先生人很好,平日里会给周围的孩子们教习上课,不过……”大杨说着,眉头皱了起来,一副惋惜的样子。
“不过如何?”靳安安问了下去。
宋青婵接过话来说:“不过吴先生今年年初便生了恶疾,如今视觉和味觉已经完全失灵。”也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她抿了下唇,只愿东都的回信能快上一些,能有些许关于姚忠的下落。
就算是那个人真的早就不在了,吴燕卿应当也想要知道这个消息吧。
一个消息,换她十九年的等待。
“怎么会这样。”靳安安愣了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闭了嘴,不再问下去。
大杨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摇头:“吴先生是个好人,不说咱们附近几条巷子里的邻居了,就连别处的,也有人来打听先生近况的,唉。”
谈及吴燕卿的病情,几个人的情绪都落寞下来。
周遭静谧,还是靳安安先打破僵局,说是去厨房里忙活晚饭的事情。
本来靳安安请了大杨也留下来,但是宋青婵和刘襄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尤其是刘襄,连亲事都还没定下,大杨一个男人留在这儿,有些不合时宜。
大杨就提出先离开,今晚不留在靳安安这儿吃饭了。
靳安安没有强留。
“大杨哥,留步。”
大杨刚走到门口,一道轻柔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头一看,见宋青婵袅袅娉婷走来,他移开眼,“宋姑娘,是有什么事?”
宋青婵问:“你之前说有人来长春巷打听过吴先生,不知你认不认得?他打听吴先生作甚?”
“我平日里在外头跑货,见的人也多,那人我倒是见过几次。”大杨想了下那天的光景,继续说道:“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永春巷外头了,有时候我傍晚回来瞧见他在,等到天都黑了,他还站在永春巷外一动不动的。但之前我从未和他说过话,直到三个月前,吴先生病的已经没法给孩子们上课了,那个人又出现在了永春巷外,问了些关于吴先生病情的近况。”
大杨只当这是敬重吴先生的人,也没多想。
“他问过吴先生的近况后,便离开了?”宋青婵一对柳眉,紧紧拧在一起。
大杨想了下,点下头。
宋青婵却觉得不对。
要真的是吴燕卿对此人有所恩惠,那他为何只敢躲在暗处不敢见她?若是受惠之人,怕是在听到吴燕卿病重之时,就会上门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