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云唇瓣嗫嚅,只微笑着缓缓说了句:“好,学业为重,你尽管去就是。”
肖文轩笑容如沐春风,温润体贴,“如云,我都是在我们的将来打算,等我金榜题名之时,便是向你下聘之日。”
李如云点头:“我知道的。”
肖文轩松了口气,果真没有再和李如云走下去,径直去了和同窗好友相约的地方。百姓之间,人来人往,肖文轩清隽一身,渐渐从她的眼下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手指却一点点攥紧手册。
骨节都发了白。
就算她读再多的书,再多的人赞她知书识礼懂事大方,可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子罢了。今日七夕,许多女子都会和心上人在一起,她……也想啊。
可肖文轩说她懂事,她就得在这样的日子里,放他去和同窗读书。
所有人都说她懂事,她就得落落大方照顾着别人的感受。
有时候,她当真是羡慕嫉妒刘襄那样的天真洒脱,肆意妄为。
深吸了一口气,李如云到底是没有追上肖文轩,而是朝着他相反的方向离去。她逆着人潮,显得格格不入。
肖文轩经常和同窗常五等人一起去的画坊里,上有文人包间,从轩窗下就可纵览整个柳花湖中光景,说说诗赏赏花,这是文人雅士们最常做的事情。
肖文轩他们也常来此处。
不过多的是喝喝酒,谈谈科考之事。
今日他因为陪李如云来的稍迟,被好友拉着自罚三杯。他一向酒量不好,三杯浊酒下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劲上头,他脑子里也不太清明起来。
肖文轩摆摆手,“你们莫要吵吵了,方才喝了三杯酒,现在有了点醉意,你们再说话下去,我怕是要吐了。”
常五不以为意,坐在肖文轩身后,手中执着一册书卷,考了他一些学问上的东西,但他依旧能对答如流。
常五道:“文轩兄,你这对答如流,哪里醉了,都是在唬我们罢了。”
肖文轩不与他争辩,那些书,他从小到大都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科考时及第登科,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晕了都能背的出来。
好在,他们也没真的去探究他,谈论的声音果真是小了些。
不过不多时,常五坐在窗边惊讶出声,将昏昏欲睡的肖文轩彻底惊醒。不等他问起怎么回事,常五已经看着窗外的某处,震惊说:“那不是前不久上公堂打官司的宋姑娘吗?咦,她身边这位……好像是周家的公子?”
“没错,是周家公子,我曾经见过两面。”有人凑过去看了,瞧见柳花湖畔喝茶休息的亭子里,周朔和宋青婵相对而坐,明明两个人只是寻常说话,但是眼神神态之间,看了就莫名觉得暧昧起来。
那个说见过周朔的人啧啧摇头:“周朔啊,不过莽夫一个,我是不愿与他相交。”
常五来了兴致,“宋姑娘喜欢这样的男人?新奇新奇,哎,前段时间不是在说,周家公子定亲了么,怎么又和这个姑娘搅和在一处了?”
他笑得一脸隐秘,还以为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八卦。
肖文轩脑子有些昏沉,听到人问了,下意识便回答:“周朔就是和她定了亲。”
众人瞠目结舌。
没想到周朔竟然有那样的艳福,能和此等姿色的女子定亲。
但是一想到宋青婵背地里的传闻,常五又是一阵嗤笑:“周朔还真的是敢啊,脑子不灵活,连这样的女子也敢招惹,真不怕日后生的儿子不是他的。”
这话,从读书人的嘴里说出来,未免就有些难听了。
在场有不赞同常五说话的同窗,站出来说道:“我倒是觉得宋姑娘是个好人,无论是才学思想,都是岐安府上一等一的女子。常兄莫要因为一些莫需要的谣言,口出妄言,诋毁一个姑娘的清白。”
“诋毁?”常五没说话,反倒是一直坐着的肖文轩站起身来,眸光往柳花湖畔一撇,千万里荷花粉绿蓬勃,娇艳的姑娘和身边高大的男人,反倒是成了其中不一样的颜色。他放下平常惯有的温润,冷笑一声说:“常兄说的,不是诋毁。”
常五眼睛珠子一转,“哦?文轩兄,莫不是你知道什么事?”
肖文轩酒劲上来,想起那日李家看到宋青婵时,她一颦一笑,都非人间之色。他喉结滑动,心里不知是生出了什么情绪来,懊恼嫉妒,却又庆幸。
懊恼周朔那样的男子,竟然能与美人相亲相近。
也庆幸,那美人……并非好人。
由此,肖文轩不满说:“端午诗会之时,这个女子蓄意勾引周公子,若非用了龌龊手段,她如何能进得周家豪门?”
众人恍然大悟。
他们了解肖文轩的为人,既然是他说的,定然是没错了。
方才帮宋青婵说过话的男子,被众人一阵奚落,很是不好意思,只好告辞先行离去,没曾想从包间里出去,却碰上了站在门口的女子。
男人目光凝住,磕巴着叫出女子的名字来:“李、李五姑娘。”
身后的包厢里传来哄笑,将所有声音盖过,也不知是在笑话什么。
“嗯。”李如云用尽力气,才将自己破门而入的心思遏制住,她脸色冷淡苍白,只淡淡应了一声,转头从画坊中离开。
身后的男子,摸了摸脑袋,最后还是没进去和肖文轩说这件事情。
原本,李如云是到了永春巷里看望吴燕卿。
可吴燕卿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心如明镜,一下就察觉出李如云的心不在焉,吴燕卿说,感情之事上本就要自私一点,想要的,一定要说出来。
李如云听了,这才打算来找肖文轩。
她知道肖文轩和同窗经常聚众的地儿,这次也不例外,果真是在画坊。
只是她刚到包间外面,就听到了常五奚落宋青婵的话,等她回过神来,想要进去替宋青婵辩驳时,肖文轩熟悉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
他那样的语气,是李如云从未见过的模样。
刻薄、嫌恶。
好像从高高在上的端方公子,一瞬就成了市井之上说人是非的无赖之徒。
可是,肖文轩为何要这样说宋青婵的是非?
李如云心凉之后,还是没有进去,等到里面有人出来了,她才转头离开。或许,或许只是她会错意,多想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应该也快了快了,按照我每天两更偶尔三更的速度
第37章 眷念(二更)
金乌坠下,月神初上。
七夕佳节,岐安府的夜里比白日还要热闹。
琼仙楼下的乞巧活动不说,是最热闹的地儿。
还有朝阳街上的别处,也有许多戴着帷帽的姑娘们,和心上人并肩而行。他们不需要说话,少男少女的心事,自有今日的月色为他们述说清楚。
或许今日过后,岐安府上下就会多上几对结亲的人家。
乞巧活动结束之后,宋青婵玩耍一日,早就已经精疲力竭。
周朔就驾了马车过来,送她回家。
一路枕星踏月,路上颠簸。
入夜之后,就没有白天那样燥热,微风送凉而来,月色蜷缩在她的长睫之间。
吹着风,听着周朔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听他说起送出去的昏礼请柬,将周家的亲戚朋友们都邀请了个遍。
宋青婵眼皮子重,耷拉着困倦至极。
在他的声音里,她算着九月初十的日子,整整还有两月零两天。
近了,很近了。
嫁给周朔之后,她也将做新妇,新妇应该要做点什么事情呢?洗手羹汤,相夫教子……不,应该不会。
先前周老爷说,要教她看周家的账本,周家底下千千万万的家业,光是这几年的账本,就已经堆压了一个库房。
周老爷知道周朔不是这方面的料,让他来经商,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所以生意上的事情,她肯定是要多费些心思在上面。
想着想着,宋青婵慢慢失去了知觉,连周朔的声音,也变得渺远起来,她陷入了沉睡当中。
周朔也是说着说着,没听到宋青婵的动静了,转头撩开车帘往里面一看,她手枕在车窗上面,沉沉睡去。
睡颜恬静。
他也不再说话,怕吵到她了。
沿着路走,就是长溪村。
今日七夕,也就岐安府上要热闹点,想要凑热闹的,都去了那儿。
所以村里面安静,不少人家灯火都已经熄灭,早早睡了。
唯独是他马车上的一盏烛光和皎洁月色,将路照的分明。
路边的蟋蟀聒噪,却并不让人生厌。
听着马车里宋青婵的清浅呼吸,周朔止不住嘴角上扬。
到了宋家门口,宋青婵还未醒来。
周朔探头进去看了眼,橘黄光晕打在她的脸颊上,明灭晃动,像是一枝娇妍芙蓉,盛开着,挂在枝头。
男人一身钢筋铁骨,皆成绕指温柔。
“青婵。”他将她的名字,低声在唇齿间绕了绕,回味无穷。
这二字,是他珍藏心底许久,都不敢唤上一声的名字。
他到现在,也只敢叫一声宋姑娘。
也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才敢这样放肆大胆。
周朔挠挠脑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有这样扭扭捏捏的时候。
他在为自己的扭捏感到苦恼之时,冷不丁察觉到一道视线袭来,他惊愕垂下眼看去,竟然看到原本应该睡着的宋青婵,不知何时醒了,正笑吟吟看他。
月色灯火,统统在她明亮的眼眸中,倒映出来。
周朔嗓子一下就哑了,怔愣地问:“宋姑娘何时醒的?”
宋青婵直起身,半边脸颊上被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印记,她眉眼弯着,笑得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明亮还要美。
她眯了下眼,不知是何语气地回答:“在你叫我的时候。”
叫她的时候?
他什么时候叫过……思绪嘣的一声彻底断掉。
他只叫过一声“青婵”,被她听见了?!
周朔一个大男人,手忙脚乱想要解释自己的孟浪,但一遇上宋青婵的眼神,她便噗嗤一声,掩唇笑起来。
眉目生动。
“阿朔。”她开口,“我睡着的时候,你明明唤我闺名,为何现在又叫我宋姑娘了?嗯?”
周朔耳根蓦然涨得通红,脑瓜子转了半天,才转过来,薄唇翕动,不太确定地问:“宋姑娘愿意让我叫你闺名?”
一开始,明明是宋青婵在打趣周朔,稳稳妥妥占据上风。
却没想,他那半是疑惑半是欣喜的目光,倏然间就撞进了心房,他的坦诚炽热的喜欢,她从来都抵挡不住。
面面相觑,她不禁垂头红了脸,“自然是可以唤我闺名。”
她眠浅,周朔撩开车帘时便有所察觉,等他低低的唤上一声她的闺名,暧昧缠绵从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大男人的唇齿之间出来。
这比有意撩人,更加难以抗拒。
听到宋青婵的回答,周朔展开笑颜,又将她的名字念了一番,宋青婵臊得厉害,也觉得孤男寡女,再这样下去,连夜风都会变得滚烫起来。
她软声说:“我要回家了。”
“好。”周朔立马应声,一把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他回过头,朝着马车上的她伸出手,“青婵,小心。”
“嗯。”她小手搭在他的手心里。
手心里粗粝的伤疤,从她软嫩的皮肉上滑过。
他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施施然站稳在跟前。
一日光景,过得极快。
转瞬之间又要和周朔说再见,她念念不舍地踱步到了小院门口,又回头一看,周朔站在马车上挂着的一盏灯火下,面容清晰。
迎上她不舍的目光,周朔心头一动,说道:“青婵。”唤起她的名字,他手指紧绷又紧张,“明日我来接你。”
“好。”她答应一声,这才转头推开院门进去,屋外半方天地,还散落着橘色光影。
应当是周朔还没离开。
虽然不舍,但还在明日两个人又能再见,两个人约好了要再去王叔家中一趟。
她站在门里,瞥见矮墙外的灯光摇动,慢慢的,马车晃荡的声音和马儿低低的嘶鸣声响起,最后再也听不见动静。
她与周朔第一次过七夕,到此结束。
但他那一声缠绵百转的“青婵”,却印在她的心上一生之久。
翌日一早,周朔如约到长溪村来接她。
在隔壁沈家婶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里,两个人一同前往十里村的王叔家中。
叩门进去,能看到王叔在编竹篮,身边摆了七八个,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编的。
王叔对周朔和宋青婵的到来,惊讶万分,露出长辈和蔼的笑来,“一大清早的,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王叔疑惑的目光,最后在宋青婵的身上停顿下来。
他忽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周朔来也就罢了,可为何把这个姑娘也给带来了?
周朔嘴巴笨,不知道怎么说,就看向宋青婵,让她和王叔说话,他闷声坐到一边去,帮着王叔把竹条削出来。
他刀法极好,动作也快。
竹屑削落一地。
宋青婵坐在了王叔面前,垂眼看了下地上七八个竹篮,并非是早上这点时候就能做完的量。心头有了些许猜想,她直接说:“王叔昨夜一宿没睡,不需要去歇息片刻?”
王叔手上的动作顿住,竹条编错了方向,他又重新拆开再来。
他头也不抬,“我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
王叔矢口否认,语气并无不妥,只是他手上略显仓促慌乱的动作,将他的不自然显露无疑。
宋青婵看一眼,就知道吴燕卿与姚忠之事,与他有所干系。
她并不急,轻缓说下去:“王叔,昨夜七夕之日,恰是热闹之时。男男女女会和自己的夫君妻子一同看月听戏,年年皆是如此,王叔,你昨夜又去了永春巷吧?”
手上的竹篮编了又拆,拆了又重新编。
王叔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拆了多少遍,终于是有了动静,回应宋青婵:“什么永春巷,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