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婵咬了咬下唇。
周老爷何等精明的人,一下就听出了宋青婵的意思来。自古以来,女子嫁人成妇,大多都留在后宅之中相夫教子,哪里有出去抛头露面的?
更何况宋青婵还要去做有所争议的事情,难免会让周家觉得难堪。
周老爷哈哈笑了两声,毫不在意:“青婵啊,老爷我虽然是泥腿子出身,可从来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人。我就喜欢看别人读书,你办这个书院,我高兴着呢。再说了,我周家日后的生意也只能指望你了,哪里会去在意抛头露面这种小事呢。”
宋青婵愣了下,露出温柔的笑容来。
她虽然有过诸多不幸,尚且在襁褓之中时,母亲就离开了,她十七年不曾感受到一丝母爱;后来因为生的貌美,被许多流氓调戏骚扰,又被各种恶意的谣言肆意揣摩。
可好在,她的父亲不惜一切将她养大成人,也幸好,如今遇到了周朔与周家。还有刘襄、李如云许多人……
他们所有人,都让宋青婵感受了许久不曾感受到的人间温暖。
“噗。”周老爷在身边嘲笑一声,宋青婵抬头看去,周老爷朝着账房门口努了努下巴,“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了,我怕你再留在这儿啊,某些人要等不及进来掀桌子了。”
宋青婵顺着周老爷的目光看去,瞧见门上倒映着一道高大宽阔的背影。
那是谁,不言而喻。
周老爷调笑的样子,让宋青婵脸上一红,她说了句“先去了”后,起身提着裙摆就从账房里出去。
正值晌午,虽说近来凉快许多,可太阳却没有一点温柔的迹象。
她从账房出去,眼光落在她的身上,明媚动人。
她出来得急,周朔又忽然出现在眼前,一个没稳,她就撞上了周朔硬朗的胸膛,皂角的味道环拥而来。
他的身上很硬,宋青婵向来都知道,可撞上来这一刻,她才知道有多痛。
撞到石头也不过如此了吧。
“青婵,你没事吧?痛不痛?”周朔慌忙的看着她撞上来的鼻尖,通红通红。
宋青婵摇摇头,“无事。”
只是鼻息间属于他的味道,却一直萦绕着不散去。
她抬头看他。
见他身穿捕头衣裳,腰挎官刀,端的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往人堆里面一站,真的是让人移不开眼。
往日里还有说他像是土匪的,看见他捕头打扮,竟然与之前完全不一样,刚正不折像是出鞘长刀。
一股正气凛然。
“阿朔。”她不好意思地低声唤了一声。
周朔看下来,“怎么?莫不是撞着的地方还在疼?”
宋青婵脸上红红,“你这样穿着,真好看。”
很俊很俊。
她说得自己不太好意思,推开周朔往阴凉的廊下走。
周朔回过神来,咧开嘴笑着,跟了上去,不远不近的跟在宋青婵身后说:“不过阿郅说,我还是穿战甲的时候帅。”
宋青婵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周朔穿战甲的模样。
手中一刀寒光芒,将军百战浑不挠。
她的阿朔,身穿战甲时,是个英雄儿郎。
她回眸点头,“我知晓,必然是极好。”
周朔又忍不住笑了,露出的虎牙将他衬得憨厚。
一身硬气都退了大半。
阳光透过檐下负在他的肩头,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炽热又烫人。
两个人许久没有见面,见了之后,周朔就将府衙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一与她说了,现在府衙里的衙差们,大多都服他。
“怎么刚上任就和同僚打架争斗?”
周朔抿唇,“他们说我是走后门进去,没实力,非要与我争斗的。现在好了,打一顿什么事儿都好了,不都听我的了吗?”
宋青婵失笑,人心所向,这哪里是打一顿就能好的事情。
周朔纯良人好,可也须得要时间来给同僚们证明,现在他用武力让人屈服了,但人心里怎么想的,无从得知。
要是日后出了什么事情,难免不会在背后捅周朔一刀。
宋青婵有些不安心,“阿朔,你是咱们岐安府的捕头,是那些衙差的头儿,不仅需要用武力镇压,还得恩威并济。”
“恩威并济?”周朔剑眉一蹙,他哪里懂什么恩威并济,从前都是魏将军指哪儿他就打哪儿,下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就去想从前魏将军做的事情来,“先前军营里有人想家了要临阵脱逃,被将军抓回来后罚了一百军棍,人都差点要没了。后来将军让他写了封家书寄回家里去,还给了他老家的特产,那人便对将军死心塌地,一点都没记恨。”他眉头终于松了点,“这就是恩威并济?”
“正是如此。”她含笑颔首,修长雪白的脖颈上,贴着几缕乌黑的发。
衬得肌肤莹白透亮,移不开眼。
“那我该如何管教好下属?”虽然知道了什么是恩威并济,但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他就是个直性子,他手底下那些人,能干就干,不干就滚。
宋青婵沉吟片刻后起身,“吃午食了吗?”
“不曾。”
“我也不曾,我去你家厨房里做。”
“好。”周朔挠了挠后脑勺,刚刚不是还在说恩威并济的事情吗,怎么忽然又牵扯到吃上面了。也巧了,周朔肚子里空荡荡饿得慌,下午还得去巡街,不吃不行。
更何况,还是宋青婵亲手做的。
周家家大业大,家中婆子丫鬟多不胜数,宋青婵到了厨房之后,一说自己要做些吃食,不用周朔吩咐,婆子们就把灶里的火烧上了。
整个厨房里热腾腾的。
周朔站在厨房外面,看宋青婵和面拌馅儿,上锅蒸上,没一会儿就传来了豆沙活着细面蒸出的香味。
他往锅里瞄了一眼,宋青婵就知道他饿了。
等豆沙包蒸好之后,她就用筷子夹了一块出来递给周朔,刚出锅的豆沙包软乎烫人,周朔浑然不觉,将一个豆沙包掰开,展露出里头鲜红的豆沙。
他又递了一半给宋青婵,扬着笑说:“青婵,好香。”
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偷笑溢出声来,宋青婵扫一眼,她们依旧是憋着笑。那些丫鬟婆子们看见过的,都只是黑脸不苟言笑沉默的周公子,哪里见过他这样笑起来的模样。
也唯独是宋青婵,才能让他这样笑了。
原来硬邦邦的公子,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啊。
宋青婵被笑话的不行,拉扯着周朔从厨房里出去,外面没厨房里热,微风吹来甚是凉快。手里的豆沙包也凉了下来,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甜软入口。
小半个豆沙包,周朔两口就吃完了,压根儿就吃不饱,他眼巴巴看着宋青婵,一时看入了迷。
她樱唇小口小口咬着豆沙包,连吃东西的时候,也这样好看温柔。
周朔哼哼笑出声,也不觉得饿了,现在才知道“秀色可餐”几个字的意思。
他将手枕在脑袋后面,背靠廊下柱子,笑容炽热干净。
宋青婵掀起眼皮来,“阿朔,你笑甚?”
周朔道:“我在笑,青婵真好看,我都不小心看入迷了。”
他烫人真诚的目光,惹得宋青婵低下头,继续啃着豆沙包。她心如擂鼓,跳了个不停,周朔睨眼看她,瞥见她垂下脖颈间,后脖颈慢慢染上了一层粉红。
晶莹玉透,比过人间许多珍宝。
周朔吞咽一口,心情极好,嘴角的弧度就没有放下来过。
等宋青婵吃完了,周朔才知道她蒸了这么多糕点吃食的用意,她将吃食都装了起来,让周朔带着去府衙和衙差们一起吃去。
周朔把吃食都接过来,“好,我这就去。这么好吃的东西,那群崽子怕是要高兴坏了。”
其实府衙里也有食堂,但那里的东西着实是难吃,随便几样从菜市场捡回来的菜,囫囵炒在一起,几乎没几个人愿意去吃。
现在正是吃午食的时候,他们估摸着也没吃呢。
这些东西带过去吃正好。
也是巧了,周朔到府衙的时候,邵峰带着一群捕快正要去外头找些吃的,迎面碰上周朔,他们表情变了变,没有不爽,只有疏离。
他们站到了一边去,给周朔让开一条路。
周朔不是看脸色的主,压根儿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挥了挥手上的吃食,问众人:“吃午食没有?没吃就一起吃。”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做声。
周朔下颌线硬了,冷声说:“几个大男人磨磨唧唧,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吃了。”
还是邵峰先走出来,垂头拱拱手跟上了周朔,“多谢周捕头。”
“我就知道你们没吃,就府衙食堂里那些东西,估摸着你们也吃不下。”
众人见邵峰都跟了上去,也不犹豫了,纷纷跟上。周朔打开食盒,里面细面的香味铺面而来,他大大方方让大家一起吃了,咬着甜软的豆沙包,大家才觉得,这个新来的周捕头好像也没那么凶。
有胆子大点的,笑着说:“头儿不愧是岐安府首富家的公子,家里厨房做的东西,比街上卖的还要好吃。”
周朔:“不是厨房做的,是我未婚妻子做的。”
提到宋青婵,他冷硬的面容,也温柔几分。
“未婚妻?头儿竟然定亲了?”大家都惊讶的看着周朔,不敢相信。不是说周朔刚回岐安府没多久吗,怎么就定下亲事了?
他们这些土生土长到现在还没个姑娘喜欢的,酸了。
周朔嘿嘿笑了两声,“的确是定亲了,婚期就在九月初十,到时候定要到我家来喝喜酒。”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吃完一顿下来,不少人都和周朔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就算周朔再迟钝,也发现了其中的转变,他此刻才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宋青婵说的恩威并济了。
下午得去巡街,可其中一个衙差昨儿追拐子的时候摔了腿,现在还一瘸一拐的,周朔看了眼,就把他的差事揽了下来,让他去杏林堂看看。
这倒不是周朔想要施恩,而是他本性就是这样,自己能帮上的忙就去帮了,并没多想。
等周朔带人离开之后,府衙里剩下的人才开始说起周朔来,好像人真的是挺好的,仗义又厉害。
做这个捕头,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一来,府衙的人也愿意去了解周朔了,慢慢就发觉到他的真性情和品性,都愿意真心诚意认他这个头儿。
宋青婵在忙活书院事宜,日子过得繁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隔壁的沈俊良家竟然挂上了红绸和红灯笼,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她不禁一愣,她记得,沈俊良和张姑娘的婚期,在她之后。
怎的这么快就要办婚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晚上二更
第42章 悱恻(二更)
早就已经定好的婚期竟然提前了,其中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宋青婵并非是那种深究之人,毕竟沈俊良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如今忙活书院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里会有时间去顾问隔壁那两夫妻是怎么回事呢。
她如今已经和沈家完完全全撕破了脸皮,肯定是不会去喝沈俊良的喜酒。
只是过去十多年的照拂,宋青婵还是铭记于心,随意备了一份薄礼,就去找了在长溪村上和她还算是相熟的沈三嫂子,让她帮忙将贺礼带过去。
原本这个沈三嫂子也不待见宋青婵,总觉得宋青婵生得那样一副风情模样,必然是如同传言里说的那样不要脸。
也跟着别人说过些坏话。
可自打靳安安那件事情之后,沈三嫂子却对宋青婵完全变了看法,这样一个自强聪慧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随便爬男人床的浪荡之人?
后来又和宋青婵说过些话,熟了起来后,对她也就没了偏见。
宋青婵找上沈三嫂子说:“三嫂,沈大哥的昏礼我便不去了,这份薄礼聊表心意,你替我转交就好。”
沈三嫂子撇撇嘴,“就沈俊良他娘那嘴啊,真不知是造了你多少孽,要是我,我可不送什么贺礼过去!”
宋青婵轻笑:“无论如何,这么多年,沈大哥对我还是颇有照拂,他成亲了我还是该送上一份礼。”
从此以后,就互不纠缠了吧。
说到沈俊良,沈三嫂子脸色更是不好,就差一口呸在沈俊良身上了,“当初我还觉得沈俊良好,谁能想到,他竟也是这种品性!呸!”
“莫不是与他忽然成亲有关?”
“可不是嘛,青婵你想想,哪里有定好婚期忽然提前的?我听隔壁村的人说,张姑娘肚子里已经装了东西!”沈三嫂子越想越觉得膈应人,白眼都快要翻上天去了,“这还没成亲呢,竟然就做了那种事情,连孩子都有了!要是再不成亲,等张姑娘肚子大了,他沈家和张家不都要被人笑话吗。”
宋青婵听得一愣一愣。
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怪不得沈俊良的婚期会忽然提前,来的这样突然。
要孩子都有了,大夫能看出来,起码也都得一月以上……那时候沈俊良不是还与她纠缠说着情深似海的话吗?
宋青婵眼底凉薄一片,只是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容,让人看不出差别。
与她一起长大的沈俊良,竟变成了这种模样。
让人唏嘘。
如今的宋青婵,已经过了好一段安生的日子,不想再被旁人算计打扰,想到这里,她便又多嘱托了沈三嫂子一句:“嫂子,日后我不在长溪村的时候,你能否帮我盯着张姑娘些?”
“盯着她?盯着她作甚?”
“要是她在外散布关于我的谣言,烦请嫂子帮我拿住。”
沈三嫂子精神一震,知晓谣言对她的伤害,也不推脱,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沈俊良大婚之日,宋青婵还在忙活着书院的事情,和刘襄忙了许久后,从书院出去,就看到周朔换上一身常服,在帮着做工师傅们搬柜子。
那些书柜,成年男性都要两个人才能搬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