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松早就懒得掺和了,总归他们只在窝里斗,想要的都是从老爷子手里掏点钱,而老爷子意志比谁都坚定,有自己的想法,没他们想得那么好糊弄。
只没想到他们连在生病的谢秋盈都不放过,把聂时秋的事都拿来做筏子。
谢飞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看着谢飞松眉头紧锁的样子,问:“聂时秋拒绝了?”
谢飞松看了看你,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口,片刻后摇摇头,道:“他答应了。”
这回你是真的有些惊讶,忍不住跟着沉思起来。以聂时秋和谢家的过往来看,你很难想象聂时秋会心平气和地接受谢意谦“胁迫式”的援手,除非是为了什么更重要的事。
是为了学业……还是为了谢秋盈?
你脑海中隐约闪过什么,但不算清晰,只能暂且按下不表,心中一时充满忧虑。
突然,谢飞松轻轻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你的眉心,冰凉的指尖让你一下晃过神来,松开眉头,茫然无措地看向他。
谢飞松见你不再皱眉,收起手,笑问:“这么担心他啊?”
还不等你回答,他便自己将这话掩了过去,另道:“放心,还有我在呢,总不至于让他孤立无援。谢家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要说龙潭虎穴也算不上。就算老爷子的想法没变,还是不喜欢他,最多也就无视,不会再做什么过分的事。”
谢飞松俨然已经在想聂时秋住进谢家以后的事了。
你有些犹豫:“不能向他解释一下,然后再像之前我们商量的那样操作吗?”
你其实知道很难,但眼睁睁看着一个误会形成,心里还是觉得阴差阳错,很是惋惜。
谢飞松轻笑一声,像是在笑你的天真,又像是羡慕你的天真:“这事吧,越解释越恶心。”
他说得再多,最终落到聂时秋眼前的也还是谢意谦的“逼迫”,要让聂时秋怎么相信他们说的话不是另一个谎言,另一种需要用到他时才居高临下给出的拉拢呢?
而且前脚让人住到谢家,后脚又说不用来住,一样像在戏耍别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接受面前这个局面,也给他们一个日久见人心的机会。
谢飞松想到过去,道:“你别忘了,我可还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再和他说这次想不求回报地帮他,怎么让人相信。”
他说的是那出戏剧。
谢飞松那时便道过歉,轻飘飘的,聂时秋从未真正原谅过,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把这件事丢在脑后。
你有些愣神,感觉那些事情再回想起来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遥远感。
而谢飞松今日还能提起……
“你这一次,是真的觉得抱歉了,对不对?”
你忍不住认真去看他的神情,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躲避。
谢飞松下意识伸手,轻轻拢在你眼前,只与你脸上肌肤有微微接触,他的手掌很大,哪怕没有严实罩上,也让你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他很快又将手放下,那时面上表情已经不留一点端倪,仿佛和寻常无异。
可有些东西不一定要亲眼看见才能得到答案,如果什么都没有,他本就不需要遮遮掩掩。
你弯了弯嘴角,想起一件那时因为不熟没有深问的事:“你父亲……抢你的钱?”
那是聂时秋心中的一根刺,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并不美丽的巧合。
谢飞松想起这件事,轻嗤一声,轻描淡写道:“他自己的钱花完了,就想借我的基金来用,只是我不傻,没借他。”
谢飞松没告诉你真相,谢意谦当年想做的不是“借”,而是“骗”。他那年十四岁,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出奇镇定,可能因为从小对这些人就没什么期望,也没有多伤心,只是觉得可笑。
无能,贪婪,又自作主张。
每一桩每一条都是可笑。
如果是从前,他或许会跟你直接分享,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也怕让你看见这些锦绣之下的坏腐。不希望你在想起他时,连这些不美好的东西也一并想起。
让他在你脑海里再好些,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坏。
你看谢飞松神情,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对谢飞松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过往,这才轻轻松口气,将话又说回聂时秋身上,道:“既然你不方便解释,那让我稍微提两句吧。”
谢飞松定定看着你,过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很担心他,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该在他面前同时当我的朋友,你会失去他的信任的。”
到时候,如果聂时秋真的需要你,却又抗拒你,你也会难办吧。
你有些怔愣,感觉心中某块地方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又酸又软。你并不适应这种感觉,甚至隐隐有些恐惧焦虑,便故作活泼地与他玩笑:“你怎么身上突然笼罩一层光环?”
谢飞松跟着你歪了歪头,问:“什么光环?”
你笑眯眯道:“母性光环。”
也不知道该说是对聂时秋关心,还是对你关心,体贴入微到甚至愿意后退一步,不太像从前的他。
谢飞松失语,尔后低头,笑。
你已经继续道:“不过该说的话,我还是打算跟他说。误会这种事,不就是从‘说了也没用’开始的吗?没有察觉到也就算了,发现了还是要解开。不管对你还是对他,我认为这都是一件好事。谢家是谢秋盈的家,如果能让他感受到一点谢家的善意,我想这是值得的。”
至于立场这个问题,你和聂时秋早在这之前就感受过了,虽然没有明说,但你们如今想法大抵差不多。
那便是求同存异,能行至何路便算何路,不必强求。
你说到这里,认真看向谢飞松眼睛,想要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却撞进一片涟漪淡淡的温柔碧波。
在你看向他的一瞬间,那片碧波剧烈震荡,仿佛巨石入水,惊起层层水纹。
下一秒,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平和,以至于你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开始自带想象滤镜。
谢飞松对你笑,尽量轻松道:“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你,但每次都会发现,还有那么一点新的东西在等我看见。”
第88章 寄人篱下 伤痕
聂时秋住进了谢家,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窗户的朝向也很好,拉开窗帘, 能看见明媚的春光和美丽的花园。
只是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住过人了,哪怕谢家的阿姨将卫生做了一遍又一遍, 聂时秋还是能感觉到一点微妙的灰尘味道。
他们说, 这是谢秋盈从前的房间。
聂时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谢意谦的话, 是因为他想继续读书吗?还是因为他想见谢秋盈,想离她近一点?亦或者是他想让那个当年就不喜欢他的谢正德看清楚,他没有真的就那样堕落下去, 变成他父亲那种人?
聂时秋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甘心,不愿接受眼前的一切,甚至忍不住为此生出一点恶意。
如果他们想要居高临下地嘲弄他,那就来吧,他不会一直都是那只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清脆的敲门声中断他的思绪,对方没有慢悠悠地等他发问,便主动道明身份:“是我,谢飞松。”
聂时秋身体上的肌肉不自觉紧绷起来, 好像陷入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他绷着脸,打开门, 出乎意料,看到的不是一个带着恶心微笑的谢飞松, 而是一个因为没有表情而让他恶感稍减的谢飞松。
他想起你说的那些话。
谢飞松想帮他?
他还是嗤之以鼻。
谢飞松看向他, 伸出手,道:“欢迎你来这里。”
他没有说谢家。
聂时秋看着谢飞松伸过来的手,没有握上去的打算, 只警惕地看着他。
谢飞松没有对此评价什么,只自然地收回手,对他道:“如果有什么想问的,或者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来找我,不想找我的话可以找谢之遥,她一般每隔三四天会过来住一段,姑姑的事情都是她在陪着办理。至于家里剩下那几个人,老爷子讨厌每一个人,也就对谢之遥好点。我大伯可能会对你很好,但我不建议你太相信他。我父亲可能会冒犯你,但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和他吵架,下他面子,反正我不介意。”
他说完以后等了片刻,给聂时秋一个发问的机会。
但聂时秋只是沉默不说话。
谢飞松没有强求,问:“上学要坐我的车吗?”
他很少坐谢家的车,只快乐地骑着自己的小摩托。
聂时秋道:“不用。”
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答案,谢飞松没有一点惊奇,耸耸肩,介绍了附近的地铁公交线路,因为知道聂时秋不会坐谢家的车。
这一次,聂时秋听得很认真,哪怕他不想这样表现出来。
谢飞松在离开前,最后对聂时秋说:“房间里有一些姑姑从前留下的东西,我问过老爷子了,你需要的话可以翻出来看。”
聂时秋有些晃神。
谢飞松带上门离开了。
聂时秋忍住翻找的冲动,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冷静,要再冷酷一些。
他躺到了床上,想要早早入眠。
聂时秋好像分裂成两个自己。
一个在纯粹地渴求,想要离谢秋盈更近一些,贪婪地想要得知关于她的一切,反省着自己在母亲还在时做得不够好的那些事情。
一个却在不甘地愤怒,憎恨谢家的一切,包括抛下他独自回了谢家的母亲。
但无论是哪一个自己,都无法真正主导一切。如果他想恨谢秋盈,爱她的一面就像潮水涌来,让他几乎窒息。如果他想爱谢秋盈,恨她的一面就化作尖刺袭来,在他心底日日不息。
聂时秋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带多少东西到谢家,于是很多柜子根本没有打开过。他站到书柜前,从那本巨大的影集慢慢翻阅起来。
房间里的东西大概从谢秋盈很小就开始攒起,谢家没有隐瞒过她被领养这件事,所以那本影集的第一张照片,就是谢家资助她做完手术后,正式领养她的第一天。
那时候,谢飞松的奶奶还活着,因为病重无法起身,虚弱地靠在病床上,谢正德坐在她床边,怀里抱着还很小的谢秋盈,一家人对着镜头笑着。
照片背后写着:
与爱妻霖霖、女秋盈,摄于某年某月某日。
再往后翻,谢飞松的奶奶又出现了几张,每一张上都看起来愈发憔悴,却还在努力对着镜头微笑。
谢正德的笔记一张比一张潦草,到最后一张时,笔锋锐利得几乎要戳破照片,角落微微泛黄蜷缩,不知是不是曾经落下过泪。
再往后,便是谢秋盈的个人照了,谢正德没有再写先前那样长长的文字,只在每一张照片后边都留下端正日期。
谢秋盈渐渐长大,少时无忧无虑,后来微微笑着时,眉间也有一丝忧虑。
照片停在她大学毕业时,再往后,她不顾谢正德的反对嫁给了聂呈,从此离开谢家,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
聂时秋将那本影集合上,放回书架上的时候,看见一本小孩子才用的带锁的日记本。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那本日记,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又缩回一点。但他转念一想,为什么要顾忌,为什么要为他们着想,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聂时秋拿下了那本日记,密码是四位数字。像是疯了一样,他转到自己的生日,密码锁果然没开,毕竟谢秋盈拥有这本日记的时候,她自己也是一个孩子。
聂时秋自嘲一笑,重新转动起来,在纠正第一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不记得谢秋盈的生日。
他的手顿了顿,心中念头愈发复杂。
最后找出先前那本影集,翻出合影后面的时间,找到谢秋盈的生日。
结果还是错。
一个人的密码有很多种可能,想要猜出并不容易,尤其他对谢秋盈的过去一无所知。可那一股气在喉头哽着,让他甚至动了从“0000”开始一个个尝试的念头。
在他真的开始硬解之前,他打算先把照片后的日期试上一遍,左右都是数字。
结果在试到第五张时,日记本突然打开了,聂时秋愣了愣,把那张照片翻过来,发现那是谢飞松奶奶的生日。
——
谢飞松站在露台上给你打电话,对你道:“我刚刚知道一件事。”
现在是周六早晨十点半左右的时间,谢飞松不算扰民,但你躺在床上,真的没有完全清醒,听到谢飞松的话,模模糊糊问:“什么事?”
谢飞松听到你的声音,笑了,道:“没事,你接着睡吧。”
他在你含糊不清的声音中挂了电话。
你昏睡过去,再清醒已是半小时后的事,如果不是通话记录里谢飞松的名字还立在那里,你几乎以为那是你的一个短梦。
你给谢飞松打了电话。
谢飞松问:“清醒了?”
你点头,反应过来他听不见后又道:“嗯。你刚刚想说什么?”
谢飞松沉吟片刻,道:“现在突然不想告诉你了。”
你:“……”
你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忍不住瞪向屏幕,好像上边映着谢飞松的脸一样。
因为离耳边太远,他的声音再传出来时显得不那么清晰:“生气了?”
只依稀感觉是带笑的。
你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嗯,生气了。”
倒要看看他怎么回。
谁知谢飞松逗人的时候毫不手软,道歉更是跪得比谁都快:“对不起,我错了。”
在你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已经微微叹气,说起正事:“我发现一些事情。”
你的注意力跟着转移,一下认真倾听起来。
聂时秋搬进来这件事,让谢意谦接连几天被谢正德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本质上没在几个谢家人之间掀起风浪。
与之相对的,谢家雇佣的一些积年老人之间反倒泛起不少涟漪,谢飞松终于听到少时只微微听到表面皮毛的故事。
在三个儿女之中,谢正德对谢秋盈是最宽容的,也许因为他本身最喜欢这个孩子,也许因为谢秋盈来到谢家之后妻子身体短暂好转,在离世前一家五口拥有了一段平和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