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白。朕对皇姐有诸多愧疚,她却从不放在心上。这件事,朕又怎能不给她交代?”
“宁王会明白陛下苦心的。”章皇后安慰。
“是吗?”永靖帝眼底尽是失望,“或许,朕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一件事。”
沈星辞是未来皇储,他严厉教导不曾有一丝温情。
他将所有父爱给了沈星衍,却叫沈星衍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区别对待。
——
长公主病倒的消息一传到梅苑,裴洛和程语蝶立刻去看望。
御医诊治良久,长公主又喝了药。
两个小姑娘等在次间,等到章皇后离开才进去。
长公主坐在床沿,面色尚有些苍白。
裴洛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比往日里还要凉上一些。
“沈姨,您的手……”
“老毛病了,今日只是恰好犯旧疾。放心,将养几日就好。”
长公主目中有疲惫之色,裴洛和程语蝶不多打扰,让她休息。
远安侯在里面陪着长公主,两人走远了,裴洛还是止不住心中的担忧。
“从前我觉得沈姨身子寒凉,今日更甚,是一直这样吗?”
“嗯,我在来侯府时,叔母便很畏寒。这些年反反复复,从未彻底好起来。尤其是换季的时候,更容易复发。”
如今春夏交接,时热时寒,反复无常。
常人不注意尚有可能生病,更不要说长公主。
稍晚时,宫中传出宁王幽闭府中三月的消息。
无人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隐觉得金都局势变换。
裴洛一直静心等着林时景回来,一听见他的消息,疾步出去迎他。
两人在长廊上撞见,裴洛见他一身安好,提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你去过看过沈姨了吗?”
“嗯,”林时景步子放缓,足以让裴洛跟上,“不用太担心。父亲照顾着,过几日应该会好。只是金都这气候,母亲不适合继续住下去。”
“是要寻一个温暖的地方吗?听说庆安府那边四季如春,可以去那边修养。”
“嗯,我与母亲说过了。只是她想再等等。”
“等什么?”
林时景想起母亲说的,简略道:“秘密。”
两人走到小花园里,坐到凉亭中。
丫鬟和小厮都守在外面,现下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人。
裴洛想起之前那个问题:“我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问。”
“是想问我母亲为何会如此畏寒?”林时景一语猜中裴洛的问题。
裴洛点点头:“嗯,如果不能说,你可以不回答。”
“我可以回答一部分。”
一部分?
“圣上未登基前,先端王在朝中亦有争储实力。金都风云变换,争储日久,端王渐无耐心。他设计绑架我母亲,将母亲关在寒冰水牢中,让母亲受尽折磨。
“端王深知我母亲在先帝心中地位颇重,意欲将此事嫁祸给圣上。我父亲想方设法找到母亲救出母亲,一并揭穿端王阴谋。但母亲在水牢中待得太久,自此十分畏寒。”
裴洛知道些许前朝之事。
先帝最疼爱长公主,捧做掌上明珠。
端王此为,是触了先帝逆鳞。
林时景停顿半晌,声音渐低:“父亲与母亲本已商议不要孩子,不想母亲突然有孕。母亲拼命生下我,也落了病根。这些年反反复复,不能彻底根治,只能慢慢将养。”
林时景看似平静,目光中却透露出自责。
他到底,还是有些责怪自己。
裴洛看出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见他看向自己,认真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自己。”
“嗯。”林时景轻声一应。
其实他从未与旁人说过这些,心中的自责也从未叫他人看出来过。
但裴洛不同。
裴洛以为他还伤心,又安慰几句。
她一直握住林时景的手,直到感觉到有目光落在手背上,她才陡然回神,局促地收回手。
裴洛莫名生出些紧张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握林时景的手。
她看了看腰间的荷包,取下荷包,递过去:“送、送给你。”
送她自己的荷包?
林时景挑眉,裴洛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
她打开荷包,将里面的几朵梨花拿出来。
梨花闷在里面有些久,有些萎蔫,不像刚落下来时那么好看。
裴洛有些失落,想收回梨花。
“很好看。”林时景拦住小姑娘缩回去的手,将那几朵梨花放到掌心。
梨花还带着些淡淡的香味,林时景取下自己荷包,将几朵梨花放进去。
“好了,它们归我了。不过,小洛,你知道送人梨花的意思吗?”
林时景一提醒,裴洛骤然想起梨花花语。
小姑娘脸上敷上薄红,摇头否认:“不是,你喜欢梨花,我看到它们落下,就想着送给你,没有其他意思。”
“啊,原来只是因为我喜欢。”
林时景垂眸,嘴角带上一丝苦笑。
裴洛揪着衣袖,她犹豫半晌,抬头看林时景,小声:“我送你梨花确实没有别的意思,但是……”
裴洛停顿良久,林时景静静看着她。
小姑娘在紧张中一点点积攒勇气,她回想今日之事,她清楚记得看见林时景来救她时,她的感觉——那是只有他才能给的安心。
当最危机的时刻,她心中最相信最想见的人,也是他。
“时景哥哥,我想,我们可以试一试。”
第39章
清月茶楼如往常一般热闹, 人来人往间,茶楼外湖岸旁的一对佳人更为显眼。
林时景在向船夫付钱,裴洛等在岸上, 时不时有姑娘家朝这边看过来。
裴洛一会儿看看那些姑娘家,一会儿又看向林时景。
不远处的两个姑娘家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想上前又不敢上前,还是其中一个粉衣姑娘胆子大。
林时景付完钱, 还未走上前。
那粉衣姑娘已经走到裴洛旁边, 试探地问:“这位姑娘, 我与家姐初来金都, 不知金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看姑娘和你未婚夫像金都人, 不知可否推荐几个地方?”
她着重点出“未婚夫”几个字。
若不是,一般人肯定会立即解释。
裴洛张口要解释, 林时景走得快,几步到她身旁, 指了一个方向:“沿此往前,会有一个热闹的集市, 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粉衣姑娘“啊”了一声, 见两人都没再解释的意思,赶忙点头道谢。
她匆匆忙忙走回姐姐身旁, 拉着姐姐就走。
走了一段路,她们还好奇地回望过来。
杏黄色衣裙的少女正扶着白衣男子的手臂上船, 她偶然一瞥,似乎看见她们。
她们立刻收回目光,用最快的速度跑开。
小船摇晃,裴洛站得有些不稳。
她拽着林时景的袖子, 等稍稍稳当下来,才扶着林时景的手臂坐下。
两人对面而坐,微风吹拂,杨柳轻曳,湖面风光甚好。
裴洛看向四周景致,她能清楚的地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转头看林时景,林时景也不收回目光,黑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目光温柔。
裴洛手勾起水,弹到他身上。
林时景也不恼,裴洛凑过去盯着他眼睛看,扬起笑脸:“我脸上有花吗?你看着我。”
“花不如你。”林时景镇定答话。
裴洛“噗嗤”一声轻笑,“原来时景哥哥也会花言巧语啊,我还以为你只会一本正经地与他人说道理。”
“可你不是别人。”
“那我是什么人?”
“朝夕相伴之人。”
裴洛微微脸红,她拉开些距离,小声嘟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
林时景轻轻一笑,他靠近些,凑过去低声道:“我不仅会说,还会吃醋。”
裴洛诧异瞧他,忽然反应过来他今日为何要来游湖。
上次她与苏清面亲游湖,今日林时景便也要来一次游湖。
裴洛想起之前他那么生气的模样,仿佛近在眼前,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她正想说什么,船经过柳树下,柳条枝桠轻扫而来。
林时景伸手挡住那柳条,裴洛抬头看那柳条。
一切场景似乎与那日重合。
她握住林时景手中的那根柳条,用力折下。
船荡荡悠悠向前,裴洛一边折柳条,一边回忆:“那日我和苏公子好像也是经过了这里。”
她一开口,林时景面上笑意浅淡许多。
裴洛故意看他,林时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石头。
他一弹,那小石头打着水漂飘到很远的地方,落入水中。
裴洛看着那失踪无影的小石头,想到上次他说的话。
“如果下次再看到,我可能会动手揍他。”
柳枝太细不够长,裴洛勉强做成一个简陋的花环。偶尔经过湖岸边时,她又摘下几朵花装点在上面。
“之前也是经过柳树,苏公子帮我接住落下的发钗,然后……”
林时景又拿出一颗石子,咻的一声扔远。
裴洛忍不住笑,“时景哥哥,你这是在拿石子出气吗?小石子好无辜的。”
“没有,我在帮它们回到该待的地方。”
该待的地方,水底吗?
某人话中有话,裴小姑娘装作听不懂,继续刚刚的话题:“然后,苏公子对我说了很多话。最后他说自己太犹豫才会错过,他说我还有很多时间不要错过,不要让自己后悔。”
话说完,花环正好成形。
裴洛拿着花环,伸手要放到林时景的头上。
林时景察觉她意图,想躲。
裴洛鼓起一张包子脸看着他,不开心:“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林时景默默坐正,任由裴洛将那花环戴上去。
裴洛捧着脸看自己的杰作,林时景本来就生得好看,这么一个简陋的花环戴上去,仿佛花环也变得夺目起来。
她又调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最好看的角度摆正,侧过去看他的侧脸。
公子如玉,眉眼亦如画。
周边游过来的小船,船上的姑娘家忍不住好奇看过来,捂嘴偷笑。
林时景无奈看着玩得开心的小姑娘,由她造作。
见她摆弄完,趁她收回手的功夫,伸手就将她的手握住。
裴洛挣了挣,没挣开:“我送你礼物了,你不可以欺负我。”
“不是欺负,我也是送你礼物。”林时景含笑答。
裴洛被他的正经打败,空出的另一只手划着水面,一弹,水珠蹦到某人衣摆上,晕湿一小块。
林时景任她闹,坐着靠近些,慢悠悠开口:“他不是因为犹豫才错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可能。”
这是说苏清。
裴洛没想到他愿意接过这个话题,点点头:“面亲那日,他应该只是想了断自己的心思。”
“他应该一早看到我了,上岸时故意要你扶他手臂?”
是疑问,也是肯定。
裴洛好奇地看着林时景:“你这么聪明,那怎么那日没有想清楚?还朝我发脾气,都不会好好说话。”
之前话说得太开,她一时倒忘记林时景朝她发脾气这件事。
如今想起来,眼里话里都有质问委屈的意思。
林时景摸摸拿出荷包中放了许久的东西,握拳伸到裴洛面前。
他摊开手心,露出里面一个小木雕,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狗。
小狗狗正睡在一片草地上,尾巴尖微翘,似乎梦到什么好事。
裴洛惊喜接过,“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那日傍晚就准备送给你的,可是你当时根本不理我。”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就绝情地离开。
他那时是真的怕,怕就这样把她吓跑了。
“你是在委屈吗?”
“那你要哄我吗?”
裴洛忽然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明明我在质问你上次的事,怎么反过来成我哄你了?”
“那我哄你也行。”
林时景忽然靠近,近到鼻尖快要相触。
多云的天,微风不带燥意,呼吸却莫名有些灼热。
裴洛微微仰后,躲开他,“不用,我已经不生气了。”
“那如果以后你吃醋,也可以随便朝我发脾气。”
“我才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吃醋。”
船夫靠岸,裴洛和林时景上岸,她刚刚往前走两步,忽然感觉到有许多人看过来。
林时景头上戴着那花环,朝他看过来的姑娘家不在少数。
裴洛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当那目光越来越明显,她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蓦然停下,转头看向林时景,不言语,直指他头上的花环。
林时景会意,将花环摘下来给她。
小姑娘拿着那花环脚步加快往前走,到了马车边 ,熟练地扶着林时景的手臂上马车。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见林时景要骑马,她犹豫一会儿,问:“你不累吗?要不要坐马车?太阳也有些大。”
话语间,云层渐散,阳光直洒。
林时景身上锦衣暗纹时隐时现,眉眼似乎也被阳光晕上一层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