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宴时陈羡
时间:2021-10-01 08:57:00

  *
  陆潮汐打包了好些糕点走,她要拿回去公主府,给府上的人看看,这些糕点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日后就按着这个糕点的标准来。
  做成这样的给小道士。
  也不是不能去太子哥哥的府上拿,但去多了,容易出事,如今正是个多事之秋,能躲就躲,能避开就避开。
  “奴婢瞧着这公主的心思,倒是偏向您这一边的,您得了殿下妹妹的支招,不怕降不住府里没名分的那位。”
  朝瑰打发了东宫的侍女去膳房拿糕点,她带着自己的陪嫁坐在梨园的庭院里说着私密话,两人用的是柔然语,音量是平常的没有刻意压低,也不怕被人听去。
  东宫里伺候的人虽然伶俐,能听懂的人却不多。
  “你觉得这公主来这里苦口婆心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和她不过一面之缘,何必大费周章的绕弯子给我开解,何况公主一开始进来是带着火气,若真是要来找我,来我院子里寻我便是。”
  朝瑰握了握手里的胡笛,掏出帕子小心擦拭。
  耳边响起来那人的教导——
  这世上的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围绕着一个利字,无往不利,亲人亦是如此,况且没有血亲相干的人。
  皇室争权夺势,她身处其中,知道其中的厉害。
  “我和公主素不相干,我瞧着她进门那会子的功夫,像是来寻别人。”
  陪嫁的侍女脸上有担忧,她知道公主心里还牵挂着多年前的那个男人,好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公主喜爱之物,想来只有腰间的皮鞭和金缨回马枪。
  公主爱骑马射箭,从不学琴棋书画,手里的胡笛也不会吹,却日日仔仔细细地擦拭。
  胡笛虽看不出什么,但胡笛吹奏的多是有情的调子。
  陪嫁侍女有心多说一句,“笛子被您握在手里都润亮了,您要忙些,不如耍耍鞭子罢,或者回马枪,奴婢都给您收着呢,殿下好些时日没碰回马枪了。”
  “公主不是说,您会些什么就耍些什么吗?”
  朝瑰的心思不在这里,叫她放下胡笛,她是万般放不下,殿下身边有人了,她心里也有牵挂的人。
  身不由己,心也要束缚么?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盼头。
  “从前我还说来了中原寻你呢,如今被困在这四方的天里,处处都是规矩,跨出了柔然的荒漠,到了有山有水的地方,又能如何,我又被山水困住,找不到你。”
  陪嫁侍女小心提醒道,“您该忌讳了,这番话不该说的。”
  朝瑰赌气一般,将胡笛放到石桌上,一时之间不去看,回想起这头的事情。
  “你觉得公主进门那会到底是寻殿下还是宋姑娘呢?”
  陪嫁侍女道,“殿下早出晚归,宋姑娘虽然不在府上,却也不是出去玩,公主要寻宋姑娘,应当是去国子监,奴婢看,公主八成到东宫里是为了寻找殿下。”
  “您也不必愁,管她找谁呢,找谁都对您有好处,公主的话在理极了,您该照做。”
  陆潮汐劝的那番话,正是陪嫁侍女要对朝瑰说的话。
  至于那只胡笛,那番情意,藏起来就不该挖出来。
  “您珍爱这只笛子,奴婢一定会替您好好收着,万不会有一点点损失,您可安心了。”
  .......
  国子监这边的事情没完,思谦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一个解释,他善解人意,想着被人罚跪在国子监门口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以为宋欢欢心里难过,也就不去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带着宋欢欢钻洞出去,到一家摆摊的面馆里,给她买了一碗阳春面吃。
  这是他常来的面馆,阳春面太素了,又叫摊主给宋欢欢加了两个圆滚滚的鸡蛋。
  小姑娘低头吃完了面,鸡蛋落在汤里和着一些青葱,小姑娘低着头,手里握着筷子搅动里头的汤水,就是不见吃。
  “欢儿妹妹,是不是水煮的鸡蛋太素了没有胃口,我再给你加些别的罢。”
  宋欢欢顿了好久,思谦刚要起身去叫菜,她才抬起头,拉住思谦的袖子,摇摇头,小声说不用了。
  见她肯说话,思谦心里稍定,坐下来和她攀谈。
  “欢儿妹妹,科举就在后日,我这些日子不得去国子监了,你万事小心。”
  他怕陆潮汐又找宋欢欢的麻烦。
  宋欢欢盯着思谦的侧脸看,他当真是冷白的肤色,照理说潮汐公主是女子,手上的力气没有多大,那巴掌清脆,打下去红了好一片,两人出来有一会了,还在他脸上挂着拇指印。
  好生禁不住,当真是修身养性的道士,不必陆太子皮糙肉厚,身强体壮。
  “思谦哥哥的脸....都怪我惹事了,害你挨了打,你冲上来做什么,不必替我拦着。”
  这巴掌打在小道士的脸上,事情可就大了,她刚刚一路走过来,就担心陆潮汐回去嘴巴忍不住和陆太子告状,若真是,晚间都不敢回去。
  上回虞衍的事情,陆矜洲动了好大气,这会是不是要她的命。
  小姑娘心里乱麻麻的害怕,一下子没了主意,脸色微有些苍白。
  陆太子若是撒疯,她怎么哄啊。
  “欢儿妹妹说的哪里话,见外了,我们不是说好一起作伴的么,欢儿妹妹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思谦的耳朵红了。
  宋欢欢觉得眼前这个就好哄多了,都不必要费什么功夫么,扳着手指头算嘛,她只给小道士废过一点点口舌,给他买了一本书,送过一次糕点而已。
  果然啊,没接触过世面的男人,一点点小手腕使出来就行。
  这么好哄怎么办,日后会不会被人骗走。
  “我是为你好啊,那公主下手重,你看你的脸,都打破皮了,女人挨两下大不是什么大事,男人被那么多人当着面打,你的面子都要丢尽了,下次不可以这么莽撞。”
  宋欢欢从衣襟里掏出来一瓶小瓷瓶,打开就能闻见淡淡的药味,是上回伤了手,陆太子着人给她配的药膏。
  效果很好,抹上去也不疼。
  虽然隔了一层薄薄的药膏,但也足以让思谦感受到小姑娘指腹的柔软,抹在脸上,碰上去的时候,泛起来涟漪和轻颤,拿开的时候,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另一边没被打的脸都红透了,整个睫毛都能看出来他的羞涩。
  到了最后,宋欢欢抹好了,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一张脸,觉得好笑。
  思谦不知道她抹好了,良久才回神,对上小姑娘饶有兴味的一双眼睛,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道。
  “我、我...我自己来吧。”
  宋欢欢把要放到思谦的手中。
  “抹好啦,药给你,下回自己抹,后日就要科考,思谦哥哥不要挂着这个彩头去,这可不吉利。”
  说到吉利,宋欢欢起身去跟摊主重新要了一碗汤羹来,她端过来,将先前她碗里一直没有吃的鸡蛋舀出来,到清汤里搅合。
  放到思谦的碗里,“思谦哥哥用筷子吃,这才是好兆头。”
  “方才我拨到旁边没有沾到的,若是思谦哥哥嫌弃,我让摊主再煮两个。”
  思谦忙说不用,他看着小姑娘给他拨过来的鸡蛋,心里的涟漪越泛越大了,只想着这是宋欢欢碗里的,再没有吃过,也有口齿留下的呀。
  思谦觉得脸热,他没有回绝,两个人作伴,不讲究这些,他这样想。
  到最后汤都喝尽了,一口没剩。
  两人从面馆出来,宋欢欢低着头走,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话说,一切要等科考之后才有定夺。
  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宋欢欢心里想着也该回去。
  淑黛被她打发走了,再晚回去,与国子监下学的时辰对不上,杨管家那边不好瞒人。
  “思谦哥哥,祝你旗开得胜,考取功名。”
  思谦从怀里拿出来一块帕子,看边沿角上的蝴蝶,是上回宋欢欢给他那块,里头包着一根簪子,是鸢尾花样的簪子。
  为了打这根簪子,思谦手上攒下来的钱都掏出去了,足银做的。
  所以他只能请宋欢欢吃阳春面,一碗素面。
  鸢尾花是从前家里养的花,这种紫蓝色的花好看,是思谦放在心里的花,鸢尾花,念念不忘。
  他来上京的时候,娘摘了一朵,放在他的细软里。
  叫他努力,叫他念念不敢忘,不要像哥哥一样,不曾想有一日,他能将这根簪子打出来,递给一个姑娘。
  “欢儿妹妹,我娘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欢儿妹妹上回请我吃糕点,我送你一根簪子,簪子有些素,万望欢儿妹妹收下,不要推辞才好。”
  宋欢欢看着他掌中的簪子,这根簪子的确素,不如她新打的松花簪子,不如她脖子上的璎珞圈子。
  思谦动作促狭,可以看得出,这是他第一回 送小姑娘东西,手脚都张不开。
  不比陆太子财大气粗,金叶子丢下来,能把人的头都砸破。
  宋欢欢没有接,她歪头说道。
  “上回我请思谦哥哥吃糕点,但是这回思谦哥哥请我吃阳春面,我们不是扯平了么。”
  思谦词穷,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想着快将簪子送出去,想要宋欢欢收下他,“妹妹给了我药膏,送我书籍,我给你簪子。”
  “所以,思谦哥哥这么着急和我扯平呀。”
  宋欢欢退一步看她,她半边身子隐在青砖绿瓦下,上京的雨说来就来了,还好这处有房檐,檐下一片漆黑,唯独小姑娘的眸子星亮。
  “不是这样的,不是要扯清,一直以来受欢儿妹妹恩惠,我只是想送你一些东西,礼尚往来,往而不来,先生说的。”
  仅此而已,这四个字,他说不出口,这四个字太生疏了。
  他不会将宋欢欢推远,他想离她近一点。
  宋欢欢看他笨手笨脚的解释,平心而论,小道士和她是同种人呐,她对小道士好是不错,只是她的好带有算计,而潮汐公主对小道士也好啊。
  若是将来小道士能够谋到一官半职,潮汐公主才是真正成全他学问的人。
  小道士被她迷昏了眼睛,都忘记潮汐公主的好处了。
  国子监的先生不会不知道思谦在一旁偷听,国子监的先生又怎么不知道思谦给潮汐公主的答案,字字齐全,答无遗漏,那是陆潮汐写不来,不会背的东西。
  没有陆潮汐给他兜着,没有陆潮汐给他周全,他不会有今日。
  相比之下,宋欢欢觉得她横刀夺爱,她真的好坏,坏透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娘生就给了她一张说不出实话的嘴巴,她的心肠都是摆设。
  横刀夺爱,又如何呀,兵不厌诈嘛,先生教的,都是同一个老师,潮汐公主逊色,潮汐公主不敌。
  她有什么办法,她又不想让。
  “欢儿妹妹,你收下吧,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会引人注目的,你收着,将来或许可解救燃眉之急,我的意思是,卖了也能换一点点钱,能吃几碗阳春面。”
  这已经是他身上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
  高高的男人身上都是落雨,肩头湿了许多,暑热一过,上京就爱落雨了,时不时来一场。
  宋欢欢没说话,这时候上京城里的灯笼都燃亮起来,长龙一般,还有鼓乐敲击的声音,瞬间就热闹起来。
  两人都往巷口看去。
  “今日是中元节。”
  今日是中元节,宋欢欢都忘记了,今日要去放河灯的,绵绵细雨落下,落到街到上敲鼓的面上,纷纷被击打起来,舞狮的,摆摊的,灯笼一亮,上京街上祈愿的人越来越多。
  上京蜿蜒的那条河,旁边站着好多人,河面已经飘了不少的河灯。
  小姑娘收下了簪子,拉着思谦往雨里跑,“走走走,我们去放河灯,许愿。”
  思谦的心愿有三个,一个是功名利禄,一个和他的哥哥有关,另一个和宋欢欢有关。
  小姑娘的河灯飘远了,宋欢欢转过头问思谦,“思谦哥哥许了什么愿望?”
  思谦卖关子,摇头不肯说,他看着河灯飘远,只希望细雨快点停,不要将他的灯浇灭了,河水也不要将他的灯打翻。
  “说不出来就不灵了。”
  宋欢欢诈他,“都是骗人的,愿望当然要说出来,神明顾及不到的地方,还有爱你的人帮你实现啊。”
  “思谦哥哥说给我听嘛。”她把耳朵凑过去,古灵精怪道,“哥哥怕说出来不灵验,那我们小声一点好了,不让别人听见,也不算说出来啊。”
  思谦不忍心看她失望,也被她之前那句爱你的人帮你实现勾引,就开了口。
  “我希望欢儿妹妹一直陪在我身边,和我作伴。”
  .......
  *
  “父皇身子抱恙,倒是劳累了太子,太子应当好好保护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在登基之前,被一身政事拖垮身子。”
  “得不偿失。”
  康王狼子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在皇宫境内就敢说这些,短短几个字,要叫人听得出他话里想要篡位谋权。
  “康王的手伸得长,收不回去的话,孤可以命人替你砍掉一截。”
  康王虽然不是大皇子,但年龄比陆矜洲要大许多,站他跟前,陆矜洲更要出众。
  梁安帝还活着的三个儿子,六皇子没有长开,其余两个,都不像他,更像自家母族那边的人。
  康王忽笑,“太子言重,不知道小王话里那句说了不得体,惹怒了太子,什么手不手,我做儿子,当然是关心圣上。”
  这话的意思,是当着梁公公的面,说陆矜洲揽权。
  陆矜洲懒得和他废话,抬脚就走,刚批了折子,殿试的事情还没有去排查。
  康王才来,他想去看梁安帝,梁安帝未必会让他进去,有梁公公在一旁守着,愁什么。
  才走几步路,身后梁公公揽人的话传来。
  ——陛下身子不适,王爷请回罢。
  潭义快步跟在陆矜洲的身旁,“殿下,太后那边守着的人传来消息,太后有孕了,合宫里的人嘴巴严,若不是刘大人的妹妹,此番恐要出大事。”
  陆矜洲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潭义的消息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脚步未停,甚至说出来的话更是不正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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