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头的事情越听越觉得不像是有这回事情。
反而真是像是他闻见了什么香味一般,脸上的笑容是回味,是眷恋。
到底是什么香味。
陆矜洲在自个的身上闻不到梁安帝所说的这股香味,起身走到一旁的镂空色香樽,打开香樽的盖子,弯下腰,凑近鼻子闻了一闻,不过是正常的安神香。
陆矜洲从前给梁安帝下毒,一开始并没有在他的饮食里,而是用熏香让他吸入,浸入他的五脏六腑,蚕食他的精神。
毒已经停了,为何还会这样?
陆矜洲回头看一眼龙床上的梁安帝,沉思片刻,朝外面喊了一声梁公公。
梁公公在外面候着,听见陆矜洲的传召,连忙进来,跪在陆矜洲的身侧,“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陆矜洲脸色肃着问道。“近日除了孤,有没有可疑的人进过万和宫。”
梁公公虽然不知道陆矜洲问的这番话究竟是何意思,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回道,“太医被拨出去后,万和宫就只剩老奴和瑜妃娘娘在一侧侍奉,偶尔六皇子来陪陪陛下,此后再没有人来过了。”
陆矜洲早说过没有他的首肯和准许,满朝文武百官不允许到万和宫里扰梁安帝的养身子。
谁不要命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往上冲?
陆矜洲淡淡嗯了一声,吩咐梁公公几句,又留话道。
“好生派人伺候着。”
便再没有问过别的,刚抬脚要往外走,梁公公见他皱眉揉着额,有心多嘴了一句。
“老奴听闻城中瘟疫的事情,知道殿下操劳,今日见您身子似有不适,但也不得不多嘴说一句,万事当前,您操劳多了,也当抽空休息休息。”
梁公公年长,这些话虽然不合规矩,总归也能有心提醒。
然而他担心的却不是瘟疫的事情,话锋一转,提到了与梁安帝相关的事上,“老奴跟在陛下身边许多年,皇后娘娘死后,他日夜不睡,那几日的情状犹如今日的殿下。”
梁公公虽然在梁安帝身边伺候,却终究算不上是梁安帝身边的人,他的心向着陆矜洲,所以陆矜洲自然能够明白,他说的话不是为了梁安帝日后,既然不是为了梁安帝,那便是真的有这回事情。
母妃故去,梁安帝萎靡不振,其中恐怕有内情。
当年的种种,其中的缘由,陆矜洲不得而知,梁安帝身强体壮之年,他还未被立为太子。
不大了解朝中的事情。
成为储君后,因为康王势力强健,梁安帝为了制衡康王,所以对于陆矜洲这个空有储君之位的儿子,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算是真正的重视和扶持起来。
而时隔多年,纵使当年的陆矜洲对于皇后的死有疑问,再查起来已经很难了。
许多有关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都不愿意再提起。
陆矜洲没有法子,活着的人啊,镇远将军远在西北,先生不许他提,梁安帝更不用说,他有心查也查不到首尾。
“梁公公,当年母妃故去后,父皇的情状你可还一一记得?”
梁公公不知道为何陆矜洲要提起来这件事情,但既然提起来,他便恭恭敬敬将自己知道的,记在心里的都与陆矜洲说了。
“娘娘当年因病故去,陛下寝食难安,至于其中的情状么,老奴还记得殿下日日揉着额边的檀穴,嘴里总念叨着什么香味,还总说头疼。”
他这段时日充血,也总是头疼,和梁安帝一般,只要揉揉额边的檀穴,就会有所缓解,陆矜洲总以为是宋欢欢的缘故,他以为是心里被人玩耍的不甘,是对那个女人的舍不得,所以没有怀疑过。
殊不知,今日若是没有来到万和宫。
梁公公没有察觉到陆矜洲的变化,他回忆往事,接着往下讲道。
“为了可以找到殿下嘴里念叨的香味,那段时日,陛下押着太医院的人配出这味香。”
“陛下当年说这个味道浓浓的,但又淡淡的,吸进去浑身舒畅,闻不到便头疼,夜里也不能安寐,太医院的人几乎是将世上所有的香都寻来了,依然寻不到陛下口中所说的什么奇异香味。”
“陛下的头疼症不见好转,后来宫里有位太医提议说道,这世上有种不易得到的香料,是女儿的香味,从纯洁女子的身上提炼出来,闻之心旷神怡,所以陛下广寻上京城中的妙龄正当女子,抬进宫里,渐渐的陛下头疼症状就好了起来,精气神也好了起来。”
后来的事情不用梁公公多说,后来的事情陆矜洲都知道了,梁安帝沉迷女色,身子越发虚空,他在那时候用能够要人命的香料趁虚而入,梁安帝的身子越发的衰败。
而康王也被他算计在其中,最后自刎在万和宫外。
他算计了这许多人,最后却落得和梁安帝一个下场,梁公公说檀穴,他也有,说起来那股香味,陆矜洲回忆起,他近些日子,虽然忙碌,却也事事惦记着东宫里的宋欢欢。
想到她身上的味道,浓浓的,又淡淡的。
女儿香,几日没见到幺女了,心口都疼的打颤,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喝药吃饭,有没有长胖一些,是不是还是那副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陆矜洲胸口闷得难以缓解,若按梁公公这么一说,自己只是中了邪术。
他就是问不出口,难怪先生从前有意敲点,说他是梁安帝的儿子,日后会不会变得如同他一般,那时候的陆矜洲怎么会想到啊,他怎么会想到早在宋欢欢来到身边的时候。
就已经中了圈套,他就已经变成这副样子。
女人真是不得了,怎么会这样,胜券帷幄?沾沾自喜?
都是虚幻的,他一开始就被埋伏了。
“殿下,你怎么了?”
梁公公话语尽了以后,他抬头发现陆矜洲神情难讳,眼睛盯着梁安帝的方向久久不语。
殿下怎么了?
“明日孤会将太医派回来,你要好生照拂父皇。”
梁公公怔愣发不出一句话,这还是头回,自从康王万和宫变后,殿下第一次叫陛下父皇。
是接纳梁安帝了吗?
但又是,为什么啊?殿下为什么就接纳陛下了呢。
*
这股奇香的源头,有了解释,陆矜洲想过抽出盔甲上镇远将军给他的佩剑,骑马去东宫去东宫一剑杀了寝房里叫他睡不安稳,大权动荡的女人,但他的眼睛真放到挂在盔甲一旁的佩剑上,又恨不得离远一些。
他怎么恨得下心,想到宋欢欢会死,世上再也没有这个女人,仿佛中就有一只手攥着他的心口。
攥得生疼,攥得太疼了。
不行啊,她怎么能死呢,怎么能死在他的手上。
那股奇异的香味又来了,陆矜洲两只手抓着头埋首,整个额上都蹦出青色的筋,后襟微微敞开的脖子上也有露出来的肤色,还有小小的月牙印子,那是女人的牙口。
梁安帝说他的身上好香,说他身上有香味,其实不是他身上有,只是那幺女身上有,就像当年的母妃,就像当年的梁安帝,他对柔妃的眷恋。
所以在她身上闻到了香味,不是重蹈覆辙,而是一模一样的路,有人故技重施。
利用柔妃扳倒了梁安帝,一模一样的路数啊,利用宋欢欢扳倒陆矜洲,所以宋欢欢的结果一定会是死,不管是死于为何。
可能是死在他的手腕上,也可能是死在他的身下。
这一日也不远了罢。
想到那幺女的来历,只怕也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种香会要人命,只要她死了,陆矜洲会暴怒,回逐渐丧失自我,会走上梁安帝的老路。
难怪啊,不管柔妃究竟是怎么死的,就算是死在梁安帝的手上,她死了那一会,也将梁安帝带走了。
难怪梁安帝总避讳柔妃,后来残留的香要了梁安帝的命。
他或许认为柔妃不祥,当年初见,佳人旖旎的影子还在他的脑中,过目不忘,念念不忘又如何,一代帝王,当年的梁安帝意气风发,上京城繁荣,民国昌盛。
最后被柔妃,有心之人利用梁安帝对柔妃的这点爱恋,要了他的鼎盛,柔妃死了,梁安帝许是埋怨她的,但也知道护着她的周全,扶他的儿子坐了储君,又给她皇后的位置。
虽然有无数的后来人,妃嫔数不胜数,但皇后只有一个。
皇子也有许多,太子却也只有一个。
陆矜洲回想到这些,眼眶发热,头疼得越发厉害了,他的思绪混乱理不清,几乎快要炸掉,就像梁公公说的。
他是真的想要闻到这股香味,是真的想要见到这个女人。
宋欢欢,是什么时候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啊,他仿佛情根深种,不能抽身,关于她的事情再也扯不清楚了。
理不明白,更说不清楚,是爱她还是恨她。
陆矜洲心生埋怨,恨这个女人,就好像当年的梁安帝,他或许也是这般,恨柔妃,恨皇后的,所以给了她储君之位,却也要给他使绊子,不待见他,不想让那个他安稳。
这就是感同身受,也是无可奈何。
......
陆矜洲想到这些事情,虽然理通了,但他人力终究敌不过这股药香,从勤政殿出来的时候,眼睛通红,神色暴戾阴恻。
潭义不知道陆矜洲究竟经历了什么,本想在前面挡一挡,但挡不了,先生一早就看到了。
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潭义出声提醒,“先生过来了。”
陆矜洲略一抬头,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将人邀进去,潭义担忧地看了一眼,退下去处理瘟疫的事情。
瘟疫的事情,若能解决,殿下或许不会焦愁了。
“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真就值得如此费神吗?”
先生真是恨铁不成钢,看他满脸的愁云,一进殿内还没坐下就开始训人了,陆矜洲听不进去,他如今头疼得厉害。
先生的话说得不轻不重,他本来是要讲陆矜洲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又想到他是明事理的人,看到他模样憔悴,最近瘟疫事忙,他一个人扛着天下,想必累了。
话到嘴边,就换了一个语气,剩下的埋怨,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还没回先生的话,陆矜洲起身叫潭义。
潭义匆匆赶来,跪在地上等待吩咐,陆矜洲问他,“你去查收养虞衍的太医的祖上,如今在何处。”
潭义一愣,“殿下说的是章太医吗?”
“他年事已高,原先是请了辞的,这次瘟疫突来,章太医也听说了,可惜他身体不行了,卧病缠绵,属下进宫的时候遇到了梁公公手下带的小巷子,他急匆匆往外赶,说是给章太医送瘟疫的东西,章太医也想出份力。”
先生在一旁听着,他是当年那件事情的过来人,自然知道章太医的祖上章老太医,便是朝梁安帝进献良策,说女子的香可解梁安帝的燃眉之急。
“你怀疑这瘟疫与虞衍,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陆矜洲自先生进门后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舅舅这次不瞒了?”
先生被哽了一句,当年柔妃的事情,陆矜洲没少追问,先生知晓他是什么性子的人,当然也清楚他的脾气秉性,再加上陆矜洲与梁安帝的关系一直不缓和,先生还怎么好提起来这件事情。
他只给年幼的陆太子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活着最好,活在眼下,比什么都要重要。
“这次瘟疫必然是虞衍的手笔,想要破这场局,章太医是一个突破口。”
想要救治他,拔掉身上的香,章老太医肯定有法子。
只要拔掉身上的香味,爱与恨就能一笔勾销,一笔分明了,他再也不必担忧,再也不必揪心揪肝的疼。“多带些人去,路上小心,若是见到虞衍抓活的,章太医若还活着,抬着他过来。”
潭义可算是听明白了,章太医病重了,若是他还活着最好,若是没有活着,那小巷子送过去的瘟疫的东西,就不是送给章太医了,可能是送给虞衍。
章太医家搜过的,虞衍不在,易容之术,若是虞衍精通这门易容,便有可能李代桃僵。
潭义走后,先生把话挑明白。
“你查过当年的事情了。”
陆矜洲回看先生的眼睛,淡淡嗯了一声,这是第二眼,不似第一眼是质问,这次是温和的问询。
“知道七七八八,梁公公说的,加之我猜的,也能知道大概了。”
向来不喜于色的先生,竟然也瘫了,长长叹出一口气,似乎这件事情瞒了许多年,也成了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解不开就在心里打了一个死结。
“你想要问什么?”
陆矜洲随后就问,“我想知道母妃的死因,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先生久久看着他,缄默一会说不是,“也不是死在陛下的手上,她死在了你外祖父的手上。”
陆矜洲消下去没多久的眼睛又红了,他问为什么?
那是他落地的前几年,正是最需要母妃的时候。
先生瞧着陆矜洲,什么时候开始啊,他这个唯一的最出色的外甥,也会泄露自己的情绪了,既有今日,先生本以为能够将这个秘密带进坟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宁愿陆矜洲永远不知道。
但她也知道柔妃死的那几年,陆矜洲活得有多难,那个念头的孩子需要双亲,需要双亲给的疼爱,这是谁都给不了的。
纵使他这个舅舅,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这个孩子,将一身所学都给了他。
也弥补不了双亲该给他的东西。
宋欢欢那小姑娘为什么能在陆矜洲身边混的这么好啊,为什么陆矜洲会给她这么多的疼爱,一次又一次的,抛掉男女之情,还有的东西谁都想不到。
宋欢欢的娘也是早死的,她虽然不是幼年没有双亲的疼爱,但被人丢弃的这几年也是孤儿一个,而她放大自己的可怜,正好戳中了陆矜洲的软肋。
陆矜洲对她产生怜悯,嘴硬替她出头,于是渐渐的,怜悯变成了爱,所以她慢慢的会成为陆矜洲的软肋。
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这些先生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所有的解释首先化成一句,“苦了你了,这些年不好过,舅舅都知道的,也明白你。”
陆矜洲声音变得沙哑,眼睛没有再直视先生了,低着头,眼尾是红的,声音沙哑到仿佛生了病,他问为什么要杀掉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