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胜撒开姜国平的衣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爹,娘,那钱是咱家欠糖糖的。”
“我都知道。糖糖根本不是爷为了哄奶开心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姜国胜看着姜糖,一脸羞愧,“糖糖,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一直没告诉你,对不起。”
黄玉霞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老二,住口!”
姜建民哆嗦着嘴唇,脸色灰败,躺倒在地上。
姜国胜丝毫不管黄玉霞和姜建民的反应,他继续说,“糖糖你确实是被人贩子拐卖到曲江县的。但人贩子被派出所的孟所长抓住,你还有同样被拐卖的几个孩子获救。”
“其他孩子都陆陆续续被爹娘找到送回去。只有你,那人贩子怎么都不肯说是在哪里把你拐卖的,孟所长无奈,打算把你送去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养着。”
“当时,奶她前几年流过产,伤了身体再不能怀孕,爷听说这个消息主动找上门,以爹娘的名义领养了你。”
“为了避免你长大以后被外面的流言影响到,爷奶将你的身世瞒得紧,对外只说是娘在乡下生的,还带着你去市里养到三岁才回曲江县。娘本来就长得胖,这事也就没人怀疑。”
姜糖的眼神朝黄玉霞飞过去,尤其在黄玉霞的肚子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好像,真的挺像六七个月大的肚子。
说到这里,姜国胜停顿一下,疲惫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糖糖,是咱家对不起你。”
姜糖诧异,姜家领养了原主,怎么又成了对不起呢?
徐静芳拧了拧眉头,心说莫非后头还有什么事情?
姜国胜继续说下去,“你六岁那年发烧你还记得吗?”
黄玉霞听到这里,意识到姜国胜可能真的知道点什么,连忙阻止,“老二,不许再说了!”她迈着步子到姜国胜跟前,伸手扒拉着姜国胜的脖子,捂住他的嘴,“老二,算娘求你了!别说了!”
姜国胜不为所动,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把黄玉霞的手掰开,冲着东屋喊了一声,“三巧,过来把咱娘拉到一边去。”
一直观察情况的刘三巧听见这话,立马冲出来,把黄玉霞从自家男人身上扯开,还把出来时顺手拿的毛巾塞进黄玉霞嘴里。
姜国胜接着说:“那一年,京市来了辆轿车到曲江县派出所,你恰好发烧,被爷奶带着去市里的医院看病,一住就是半个月。”
“也就不知道,你亲生的爹娘过来找你了。你亲生的娘那会儿得了重病,据医生说只有半年可活。”
“那边是凭着胎记过来找人的,你膝盖窝上一寸的地方有块红色的胎记。所以那边只见了一个人就确定下来,然后又把那个人带回了京市。”
姜国胜讽刺一笑,像是在问姜糖又像是在问自己,“大舅家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表姐你还记得吗?她小时候让热水烫了一下,位置刚好就和你胎记的位置差不多。爹娘知道这件事后,就让那表姐顶了你的身份去认亲。”
“对方虽然怀疑,但有派出所的记录在,又有胎记印证,只能将信将疑的把人带回京市。”
“当时孟所长年纪大退下来,跟着大儿子去临市一个县城生活,后来极少回曲江县。所以为数不多知道你身世的几个人都不在,爹娘和大舅才能瞒天过海,用表姐代替了你的身份。”
“那家人感恩姜家和黄家十年来的照料,给了一笔丰厚的感谢费。”
“等爷奶带你看病回来,你亲生爹娘早就离开了曲江县。后来爷知道后,去派出所打听那人家的消息,逼问爹娘和大舅你亲生爹娘的通信地址,但他们咬死了不说,无奈爷只好亲自去京市打探消息。”
“但京市那地方多大,爷奶直到死前,也没能找到你的亲生爹娘。”
姜国胜捂住脸,哽咽道:“这些我都知道。因为当年爹娘和大舅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我恰好听到了,被大舅发现,他告诉我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爷奶,我就会被卖去乡下给别人当儿子。”
第79章 叹气【1+2】
姜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姜家的。
她恍惚间还能想起来, 走出姜家大门的时候,外面围着一圈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的目光夹杂着好奇、看戏、嘲讽……
见有人出来,他们一窝蜂围上来, 七嘴八舌的开始询问里面的那场遗产大战的具体内情。
最后,好像是姜国胜, 他主动把人赶走,才让两人离开。
坐在县医院嘎吱摇晃的木凳子上,姜糖闭着眼睛,眼前不由自主闪过一幕幕原主的记忆。
徐静芳托一名护士在这里照看姜糖, 自己去窗口挂号, 然后回去牵着仿佛丢了魂儿的姜糖去看大夫。
医院的外科大夫瞅了瞅姜糖的苍白的脸色,又上手试了试姜糖的胳膊, 对徐静芳说:“胳膊有点儿脱臼,最好别干重活。伤势不轻, 等缓过劲儿来肯定不好受,端碗拿筷子都成问题, 近几日都得让人喂才行。”
说完, 大夫有些八卦,“这是干啥了?劈柴劈多了也不能这样吧?”又不是去劈石头, 这伤也忒严重了也。
徐静芳扯了扯嘴角, “就是不小心, 劈柴的时候劈错地儿了。”她搂着姜糖轻轻拍了拍, “那还劳烦大夫给我家糖糖复位。”
老大夫戴上手套, 站起来握着姜糖的胳膊,一手放在姜糖肩膀上,来回转了转,突然咯嘣一声。老大夫换了另一只胳膊, 重复之前的动作,坐回座位,给徐静芳开了一张单子,“拿几贴膏药,再拿两天的消炎药,去吧。”
徐静芳又领着姜糖去拿药结账,出了医院,徐静芳想起之前姜建民的话有些不放心,带着姜糖去了一趟县一中,接上顾连敏一同回家。
顾连敏从学校出来,看到姜糖脸色惨白闭着眼睛痛苦的表情不由担心,问徐静芳:“娘,大嫂这是咋了?”
徐静芳叹气,“说来话长。小敏,你跟老师多请几天假,等过段日子再来上学。小五小六也一样,回去的路上你去公社把他们接回家,要快点儿。”
顾连敏面色一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娘都这么说了,那肯定不是小事。娘向来看重家里几个兄弟姐妹们的学业,除非生病,一般不会让她们请假。
路过公社小学的时候,顾连敏去学校里面带小五小六出来,一并给班主任请假,说明家里有特殊情况,期中期末考试过来一趟,其他时间会缺席。
这时候不管乡下还是县城都对教育问题不大重视,学校里的学生也经常是逃课请假,老师们被前几年的情况吓坏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是公社和大队的小学,经常有那种‘一整个学期都不见学生的影子,到了期中期末总结成绩的时候,对上名单才发现有几个名字从来都没有印象’的情况。
想着姜建民就算想散播消息也没这么快,徐静芳担心姜糖的情况,叮嘱顾连敏和小五小六两句让她们走快点回家,自己带着姜糖赶快回了大队。
今天不上工,顾连珹把小双胞胎搬到院子里,一边复健一边照看俩孩子的情况。
听见门口有动静,他捞起靠在墙上的拐杖到门口。
门被推开,顾连珹嘴角还没扬起来,就见到了愁眉苦脸的徐静芳和一脸惨白表情痛苦的姜糖。
“娘,姜糖这是怎么了?”顾连珹扔掉拐杖,连忙去接姜糖。
姜糖被两条胳膊的疼痛折磨的意识不清,从自行车上滑下来,靠在顾连珹身上。顾连珹这才看到,姜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浸湿了两颊的碎发。
徐静芳抬手抹了抹眼角,“连珹,你先带糖糖回屋躺着。娘回去把小敏接回来,还得让胜利去县城一趟,给秀山报个信。”
徐静芳说完,把自行车掉头,哐哐哐骑走了。
顾连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他将姜糖打横抱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东屋,回头看了一眼小双胞胎确认安全后,推开门进屋把姜糖放在炕上。
“姜糖,先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给你打水。”顾连珹拿毛巾给姜糖擦了擦汗,嘱咐两句,去院子里把双胞胎推进屋里来,又快速去后院井边打了半盆水,兑上厨房灶上的温水端进来。
“姜糖,能听到我说话吗?”顾连珹用沾湿的毛巾给姜糖擦手擦脸,边喊着姜糖的名字。
看着姜糖惨白的脸色,痛苦到紧紧皱着的眉头,和怎么擦也擦不完的冷汗,顾连珹的心揪起来。
早知道,今天就该他陪姜糖去县城的。
院门打开又关上,顾连珹起身到门口,“娘。”
徐静芳叹气,她对三个孩子摆摆手,“小敏,你带弟弟妹妹回屋学习,娘跟你大哥有话要说。”
顾连敏憋着一肚子话想要问,但看了看她娘和大哥的表情,顾连敏带着两个弟弟妹妹乖乖回了屋里。
回来之前,徐静芳已经把自行车还去了三婶子家,顾胜利也叫她支使去县城传信。
“去屋里说吧。”徐静芳手上拎着药,和黄玉霞拿出来的那个空木盒子。进屋之前,徐静芳还不放心的敲了敲屋里的窗户,跟顾连敏道:“小敏,有啥事就喊一嗓子,我跟你大哥就在隔壁说话呢,知道不?”
顾连敏爬过来,“知道,娘。要不把萍萍安安也抱过来吧。”
“不用。你们先学习,娘跟你大哥说完话再去厨房,你们就待屋里别出来。”徐静芳从外头把窗户放下来,用木头卡住,这才进了顾连珹那屋。
进了屋,顾连珹连忙问,“娘,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在县城碰到危险了?”
徐静芳摇摇头,“我没伤。”她先到炕边看了看姜糖,说道:“我这有大夫开的药,先给糖糖贴上吧。”徐静芳把手上的膏药递给顾连珹,她坐到一旁抹了抹眼泪。
顾连珹看着手里的膏药,又看了看姜糖,结结巴巴问:“我……我贴,我贴哪儿啊?”
“俩胳膊和肩膀的位置,你贴好点。”徐静芳随口回了一句,余光瞥到热水盆里的毛巾,拿过来给姜糖擦汗。
那石桌,被生生用斧头劈开,劈成碎石块,那得多疼啊!
常人不小心碰一下那石头都得疼好一会儿呢,徐静芳瞅着姜糖虚弱的小脸,心疼的不行。
见顾连珹拿着膏药半天不动作,徐静芳眉头一皱,把毛巾扔他身上,“你咋还不动呢?”
顾连珹抿着嘴角,“娘,我……我不合适吧。”
徐静芳:“……?”不是,“你说啥玩意?”啥就叫不合适了,“糖糖不是你媳妇儿啊?你给你媳妇儿贴几贴膏药咋就不行了?”
顾连珹有苦说不出,他他他……他是这没错,但他连姜糖的手都没拉过。这要是姜糖醒过来,知道他给自己贴膏药,还脱了衣服,姜糖会打死他的!
“娘,你贴吧,我不合适。”顾连珹低头,一副打死也不动的模样,差点让徐静芳气个仰倒。
徐静芳瞪着顾连珹,突然想到什么眯起眼睛来,视线在躺着的姜糖和坐着的顾连珹俩人身上来回,“连珹,你别跟我说,你跟糖糖,睡俩被窝吧?”
俩被窝当然不是字面意思。
顾连珹支支吾吾不说话,“娘,我……她……我……”
徐静芳脸色沉沉,伸手狠狠拧了顾连珹胳膊一下,恨恨道:“我看你是吃盐吃多了!”
顾连珹:“……”他没有!
“喝水也喝多了!”见顾连珹想要反驳,徐静芳又加了一句,“脑子进了大水!”
“起一边儿吧你!”徐静芳一把将顾连珹推开,“白长那么大个子,转过头去,不许偷看!”
顾连珹背过身去,还不放心的提醒徐静芳,“娘,你轻点贴,姜糖怕疼。”
徐静芳翻了个白眼,“你特么还能有我懂?”
顾连珹:“……”好的,他不说了。
徐静芳把姜糖两只胳膊贴满了膏药,她当时怕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县城还特意往多了买,这种膏药一袋里面有十贴,她买了二十袋,那抓药的护士都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徐静芳给姜糖的褂子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行了,转过来吧。”
顾连珹转过来,见姜糖脸上又出了汗,赶紧拿毛巾给她擦干,“娘,你跟姜糖在县城遇到啥事了?”
徐静芳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她这一路着急忙慌的,急得嗓子又干又疼。听见顾连珹这话,徐静芳撇撇嘴,“还不是那姜家人!”
顾连珹敏锐察觉到他娘对姜家的称呼从之前的亲家变成了姜家人,“娘,是不是姜糖的爹娘对你们动手了?”
徐静芳想拍桌子来着,但屋里还有小双胞胎在,动静闹大了吵醒了他们可不就好了,于是只能半路转道叉腰,“他们敢?”
“有我在呢,再说糖糖那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姜家里头没一个能打的。上头老的大的全是孬货,下头几个小的也是怂货,见我们在院里头对仗,连劝架都不敢上来。”
“娘,你们打架了?”顾连珹手里紧了紧毛巾,“那姜糖这……”
“不是,没打架,你听我说完先。”徐静芳咕咚咕咚灌了一瓷缸的水,擦了擦嘴这才继续道:“糖糖这胳膊,那大夫说且得养着呢,兴许连吃饭都成问题,而且疼肯定是挺疼的,你白天黑夜的记得分心糖糖的情况。”
“娘,姜糖这伤……”顾连珹着急又问,这次话还没说完,就让徐静芳瞪了一眼,“你就不能听我说完?”
顾连珹不出声了,继续给姜糖擦汗。
“糖糖这伤,是拿斧头劈了姜家一座石桌落下的,那一张石桌,给砸成了一地的碎石块。”徐静芳指了指姜糖脸上些微发红的地方,“你瞅见这没,这是让碎石头给溅的。我记得咱家还有去疤的药膏吧,你给糖糖抹上,用完了我再去刘大夫那里拿。”
顾连珹擦汗的动作一顿,“砸石桌?”他表情一瞬空白,继而拉着徐静芳还没收回去的胳膊问,“那伤着骨头了没?要不,我带姜糖去医院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