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芳摇头,”不是这个,人家早就知道咱糖糖不是亲生的。”她停下揉饼子的动作,呆呆看着一个地方,喃喃道:“后边的事情还多着呢。”
顾连容和徐静勇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到了顾家。
徐静勇手上提着半只兔子,身板挺直,鼻梁上带着只眼镜,衣服打理的妥帖干净,头发向后梳起露出额头,一身打扮清爽儒雅。虽身形不高大,但莫名带着让人信服的气场。
徐静芳出来迎接的时候,徐静勇眼角挤出皱纹,笑着加快步子,他上下打量徐静芳一番,末了开口:“瘦了。”他把兔子给顾连容,“去炖了,给你娘补补身子。”
顾连容拿过兔子,立马跑进厨房,“哎,大舅。”
徐静芳瘪了瘪嘴,“大哥。”
“先吃饭吧,边说边吃。”徐静勇拍了拍老妹子的肩膀,“厨房的事交给连容就行,你先去吃饭。”
徐静芳擦了擦眼睛,把围裙丢给顾连容,跟着徐静勇进了堂屋。
三婶子去后院喊顾保国,过来问徐静芳,“叫上孩子们不?”
徐静芳:“别了,把饭菜给他们端屋里去吃吧,咱们得说事,顾不上他们。”说着徐静芳就要起来盛菜,被三婶子拦住,“你也别,你跟大哥说话,我去给小敏他们端菜。”
徐静勇看了一圈,“连珹呢?”
“糖糖受伤了,他在屋里头照顾糖糖呢。”徐静芳瞥向东屋第一间,神情担忧,“也不知道糖糖醒了没?”
徐静勇擦了擦眼镜,“怎么伤的?看过大夫了吗?拿药了没?”
徐静芳连连点头,“都看了,药也拿了。”
“我今晚宿在家里,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学校那边,我跟队里的老知青交代好了,能匀出个十来天。”徐静勇是红旗公社下几个大队联合办小学的校长,除了校长职务,他还担任了不同年纪的不同科任老师,每天都忙得很。
没有课的时候他也不闲着,去队里上工赚几个工分,年底了也能分上十来斤的粮食。
着实不清闲。
“大哥,叫你来,是想明天糖糖的伤要是不好转,得托你带我跟老三去市医院瞧一瞧,我记得那边有一个你朋友。”徐静芳问。
徐静勇点头,“确实。那个大夫十几年前是咱们八队的知青,后来回城考上了医科大学,现在在市里做某个科室的主任。”
“去之前,我给他拍一份电报,叫他提前安排好,我们去了以后跟大夫流程走就行。”徐静勇说完,声音顿了顿,“叫我来,还有其它事吧?”
“是有。”徐静芳叹气,“大哥,这次的事,我有些拿不准。你见过姜建民,能看出他是个咋样的人来吗?”
徐静勇回忆了半晌,“只见过几面,更多的是听姜叔说的,是个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的人,性格也比较冲动,再多的,就只清楚他似乎挺看重长子一家。”
现在都不兴那些封建习俗,什么长子次子的,但有些人家就看重这个。
“是吧。姜建民性格冲动,所以我也摸不清他的底细。”徐静芳把存折的事跟徐静勇简单说了一下,“我自个是不怕的,但我就怕小敏他们,还有老三,在外面上学工作,要是被那些人盯上,后果难以想象。”
徐静勇眯着眼睛,思考半晌,点头,“确实是个问题。”他转而看了看紧闭的东屋,问徐静芳,“糖糖真说过,她愿意把钱捐给组织?”
其实组织肯定是不缺这点钱,两三万再多,可也只是于个人而言。
“是说过。但肯定是没办法了才这么说的。”徐静芳能不知道那存折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麻烦。
但也是姜糖的爷奶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更别说,那存折里面,还可能有姜糖亲生爹妈的钱。
“有退路就行。”徐静勇十分冷静,“姜建民也想要钱,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把消息放出去。但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更有可能的还是对老三他们动手。”
这也正是徐静芳一直以来担心的。
饭菜出锅,三婶子和顾连容端着盆子和筐到堂屋来。
顾保国在后院洗了手过来的,顾连容去屋里叫张秀山出来,“秀山,你是在屋里吃,还是去堂屋?”
张秀山这几天也没休息好,他爹经常生病,在县医院里面一住有时候就是大半月,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晚上得过去陪床。
他掀开被子,捏了捏眉心,“你们吃完了再叫我吧。我先睡会儿。”
“那成,我给你在灶上留了饭。”顾连容说完,把门带上,又去东屋叫顾连珹,“大哥,大舅叫你去堂屋吃饭。”
顾连珹给姜糖掖好被角,穿鞋下炕。
见只有顾连珹一个人过来,徐静芳问,“糖糖还没醒啊?”
“没有,一直在睡,睡得也不踏实。”顾连珹坐下来,叫了一圈饭桌上的人,“大舅,三婶子,保国叔。”
徐静勇点头,“静芳,你把事情跟大家说一说,正好人都在这里,咱们一起出出主意。”
徐静芳先喝了碗蛋花汤润嗓子,然后一五一十把今天在姜家发生过的事情说出来,最后神情疲惫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糖糖为了打消姜建民鱼死网破的想法,劈了他家的石桌,还砸了一面墙。”
“当时那家人都被糖糖镇住了,我们被糖糖二哥带出来。要不然以那家的财迷程度,怕是还得拉着我们把石桌和青砖墙的钱给赔了。”
顾保国不停摇头,“那个黄家人,竟然舍得把自己亲闺女送出去,就为了换连珹媳妇爹娘的钱?”
顾保国换位思考,他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那种人的想法的,他也更是做不出来。
三婶子打了一下顾保国的胳膊,纠正道:“也不一定就是糖糖的亲生爹妈,万一就是假的呢,连自个儿亲女儿也能认错,是不是亲的又有什么关系?”
徐静芳心里也希望不是,这样总比明知道亲生父母来过却因为一场发烧生生错过让人好受点儿。
顾连容听得已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这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听故事呢?
而且故事书都不如现实这么会发展好吗?
那些人竟然也想得到用假闺女去认亲,太扯了这也。
“不是,娘,我大嫂的养父母,为什么不让我大嫂去认亲,反而弄了个假的?这说不通啊!”顾连容不解的咬了口饼子,求知的眼神看向徐静芳。
徐静芳:“……我哪知道为什么?”
谁知道那些人咋想的?
亲的就在眼皮子底下,非要弄个假的去,也不怕被人发现找他们算账。
那家人可是开着小轿车,听说还是从京市来的,显然非富即贵。
“我听说,糖糖和她养父母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徐静勇给徐静芳添了几块腊肉,示意她别只顾着说,说完了就该吃饭了,“说不定就是他们曾经对糖糖做了什么,怕糖糖认祖归宗之后,那家人找他们算账。”
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听见这话的顾连珹握紧了筷子,即便知道那个时候的姜糖不是现在的姜糖,但他忍不住把那些不好的经历安在现在这个姜糖身上。
“连珹,你咋想的?”徐静勇注意到沉默的顾连珹,问他的意见。
第81章 姜家【一更】
顾连珹放下筷子, “他们有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有害怕的东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徐静勇明白了顾连珹的意思,提点了一句, “姜建民,也就是糖糖的养父, 最是看重他的大儿子。”
顾连珹微微颔首,“我记下了。”但一个大儿子还不够。
最重要的就留作底牌,其他的把柄也得捏在手心里才行。
吃完饭收拾收拾,三婶子和顾保国留了一刻钟离开顾家, 徐静勇宿在了顾连容那屋。
饭后, 顾连珹回屋一趟再出来,把顾连容叫到一旁, “你跟秀山托人打听打听姜家和黄家的事情,尽快就这几天。”顾连珹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给顾连容, “花多少钱不要紧。”
然而,顾连容接过信封, 看到里面的一沓大团结沉默半晌, 再开口却是:“大哥,大嫂知道你拿了这么多钱吗?”
顾连珹抿着嘴, “不知道。”但他总不能把昏睡着的姜糖摇晃醒, 然后就只问一个他能不能拿钱的问题吧?
“你大嫂不会介意的。”顾连珹声音沉闷, 表情也有些郁闷。
屋里的钱说是给了姜糖, 但姜糖只拿了两个信封把俩人的钱分别装好, 然后放到铁盒子里,铁盒子又放进了抽屉,抽屉的钥匙又在另一个抽屉里,而另一个抽屉没钥匙。
她连藏都懒得藏一下。
“等你大嫂醒过来, 我跟她解释。”顾连珹冲老三摆摆手,“钱不够你自己先垫上。”他那个信封里就这么点,全在这里了。
顾连容:“……”他把信封封好塞进上衣的口袋里,“行,我跟秀山明天一早就去县城,争取晚上给你带消息回来。”
顾连珹说完,越过老三回屋,“嗯,明天晚上带我进一趟县城。”
顾连容点头跟上,只不过看向大哥的表情带着惊讶,“大哥,你不陪着大嫂啊?”
“我跟你说大哥,这人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你身为大嫂的丈夫,你得在才行。你要是不在,大嫂心里肯定会失望。”顾连容说得头头是道。
其实这些只不过出去跑车的时候耳朵支棱着不知道从哪些人的闲聊中听到的。
顾连珹停下步子,心想老三说得有道理,“办完事情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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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姜家那边。
姜糖和徐静芳走后,姜建民和姜国平又和姜国胜闹了一场。
闹腾了一天,孩子的哭声叽里哇啦震天响,叫四周的邻里街坊看了好大的一场笑话。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午的那一场仗传到了姜家人工作的单位里。姜家除了姜国胜在国营饭店上班,其他都是纺织厂的工人。厂里的领导、工会的主任和妇女主任下了班轮番去姜家说道了一番。
有人借着领导上门钻进了姜家想打听内情,但姜建民又不是傻子,自然支支吾吾敷衍了一番糊弄过去。
等送走了领导和看热闹的群众,姜建民脸色铁青。存折没要到,还让老二把那些事情捅了出去,姜糖跟他们家算是彻底成了仇人。
本来姜建民打算先不管咋说将存折要回来,就算告诉姜糖她不是姜家的闺女也行,反正存折到手什么都好说。姜糖不过是个女人,婆家又艰难,手里没了存折到底得依仗娘家,说不定到时候反而和姜家的关系就能变好。
那样以后万一京市那户人家发现之前那个孩子不是亲生的,这不还有姜糖在呢吗?
姜建民心里像被油煎过一样,又是后悔不该逼得太紧,又是埋怨姜国胜憋不住话,又是恨姜糖半点不顾家里的养育之恩,说翻脸就翻脸,还砸了家里的石桌,好好的青砖墙也给抡塌了,平白叫人笑话。
越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姜建民心里那股邪火就越旺盛,他环视一圈空荡脏乱的院子,突然大步走到塌了的砖墙下面,从里面找出斧头,拎起来就朝二房的屋子走过去。
在谁都没想到的情况下,姜建民哐哐哐把二房屋子的大门给拆了,用斧头劈成一条一条的。
对上屋里一脸震惊愤怒的刘三巧和吓呆了两个孙子,姜建民喘着粗气,大声吼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要不是你撺掇着老二,老二能向着一个外人?”
“离婚!”姜建民抡着斧子,朝刘三巧和两个孙子比划比划,“我们老姜家没你这样的儿媳妇!!”姜建民吼出这句话,把嗓子都喊劈叉了,脑仁嗡嗡的。
刘三巧下意识带着孩子往边上躲了躲,听见姜建民说要姜国胜跟她离婚,刘三巧愣了愣,回过神来差点被气笑。
这老东西以为姜家是什么好人家吗?
一个个的长辈不慈,心眼偏到没边儿了,下头的弟妹也自私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势利眼得不行,看谁手里有好处就巴巴凑过来,等你有了难处就翻脸不认人,这都跟谁学的?
还不是跟上头的老子学的?
刘三巧早就看穿这一家的德性了!
她现在都为姜糖感到庆幸,幸亏不是这家的孩子,不然她手里的存折无论如何也得让这帮人弄到手里才算。
刘三巧心里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出声。姜国胜现在不在家,姜建民又显然在气头上,手里拿着斧头,万一一个冲动砍过来……
刘三巧可不敢替这样的疯子保证。
孙晓菊躲在大房的屋里,幸灾乐祸的瞅着这一幕。家里没做晚饭,孙晓菊捧着一兜绿豆糕,边看戏边吃。
这绿豆糕是她去黑市买的,比供销社的绿豆糕料多,还甜。
捏着绿豆糕,孙晓菊仰头,张口扔进嘴里,末了还舔了舔手指头缝,是一点儿都不愿意浪费。
姜国平本来在睡觉,翻了个身正好看到这一幕,胸口顿时涌上来一股反胃感。
姜国平皱眉,眼里闪过浓浓的嫌弃,“你这都胖的跟砍柴的木头墩子似的了,能不能少吃点东西?孩子都没得吃,你在这里倒是吃得挺欢,怪不得大宝他们一点儿都不跟你亲。”
孙晓菊愣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她不就吃了包绿豆糕么,就这么挤兑她?
咋了,她在厂里累死累活纺一天的布,连包绿豆糕都不能吃了还?
大宝二宝不跟她亲怎么了,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累死累活生下来的,以后要是不孝顺她,她告到工会告到妇联去!
孙晓菊舔干净油纸包,踹了一脚翻过身去的姜国平,俩眼死瞪着他,“你什么意思?你就是嫌我胖呗?”
“我不嫌你,你倒是嫌起我来了?好你个姜国平,你说,你是不是跟外头有女人了?”
姜国平不耐烦的躲了躲,“还睡不睡了?明天起来还得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