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还挺幽默地问了一句:“美女,去参加婚礼啊?”
苏令嘉看向后视镜,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男朋友要跟我求婚了。”
司机哎哟一声,笑道:“那恭喜啊,这个点路上有点堵,不会耽误你吉时吧?”
苏令嘉平静地扯扯嘴角:“不会。”
不过司机还是加了一脚油门。
苏令嘉扭头看向窗外飞退的夜景,刚才的情绪过去之后,她整个人都有点疲倦。
不知道是谁说过,一个人成年后遇到的爱情模式婚姻模式,极有可能会重复原生家庭的模式。
苏令嘉想起自己失控的时候,跟刘亚娟那么那么像。
苏令仪说得没错,她就是完全遗传了刘亚娟。
想起苏令仪,苏令嘉又恍惚地记起来,苏令仪死了。
她望着窗外,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苏令仪死了,那个小时候在她被刘亚娟打骂时躲在旁边看着她的苏令仪,那个跟她抢吃的玩的用的苏令仪,那个长大后动不动惹她生气、遇到事情却还是会来找她拿主意的苏令仪,那个羡慕她又讨厌她、想亲近她又忍不住疏远她的苏令仪,死了。
从此之后,世上少了一个她讨厌又忍不住想要管教,心烦却还是会惦记的人;少了一个跟她血脉相连,叫了她二十几年姐姐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岑司靖定好的餐厅就在眼前。
苏令嘉下车,餐厅的玻璃橱窗内溢出柔软温和的暖光,她几乎可以想象,此刻推门进去,就有低柔的乐声环绕。
服务生会恭敬地把她引向岑司靖坐着的位子,然后岑司靖会起身,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
苏令嘉莫名踌躇了一下,她突然害怕,以后的她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刘亚娟,给岑司靖带去一生的伤害。
他是那样温暖阳光的存在,他的家庭是那样美好。
曾经苏令嘉做梦都想拥有岑司靖,拥有他的家庭。可是现在,她突然好害怕,自己会不会成为他以及他家庭的阴霾。
门口的侍应生发现了她,忙开门将她迎进去。
一切都如她刚刚想象的,她在一片悠扬的乐声中,坐到了岑司靖对面。
岑司靖一身正式的西装三件套,头顶的吊灯四散着温柔的光,那光芒落在岑司靖眼底,中和了他略显锋利的五官。
苏令嘉双手叠在腿上,手包之中还有她准备的那副袖扣。
不过在她有动作之前,岑司靖先从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苏令嘉定睛一看,是她放在客厅茶几下的星星瓶子。
岑司靖让摆手让服务生和乐队一起退去,这才笑着说:“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令嘉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这会儿笑得有些腼腆,就好像一个懵懂又小心翼翼的少年。
岑司靖说:“我偷看了你的愿望。”
苏令嘉这才发现瓶子里有几张明显有折痕的纸条。
岑司靖已经打开瓶子,拿出一张。
“希望遇到一个爱我的并且我也爱的人。”他郑重其事地念着,然后抬头看向苏令嘉,“你遇到了。”
苏令嘉手指掐了一下手心。
第二张。
“希望可以有一个温暖可爱的家。”岑司靖念完,温柔地朝她笑,“我们可以一起建立一个这样的家。”
苏令嘉眼眶开始发烫。
第三张。
“希望岑司靖快点向我求婚。”
这个愿望,岑司靖几乎一字一顿地念完。
念完之后,他抬起双眸,认真而严肃地凝视苏令嘉。
苏令嘉偷偷地深呼吸,后背挺直,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岑司靖起身来到她座位旁,望着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单膝下跪。
“苏令嘉,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令嘉垂眸对上他的视线,眼睛里热意不断上涌,明明是期待了许久的场面,她却忽然点不了头。
岑司靖看着她,逐渐觉得她的沉默有点长。
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有点僵,但还是满怀期望地叫了她一声:“小乌龟,你是不是连说‘我愿意’都比别人慢一拍?”
苏令嘉双手死死握住包包手环,努力让自己声音没有颤抖。
“对不起。”她低声说。
第六十四章
时间像是凝滞。
恍然间, 岑司靖只看到她的双唇在动,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才在他脑中响起。
她说:“对不起。”
岑司靖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顿了足足五秒, 他张了张嘴, 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苏令嘉, 什么意思?”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 见他还单膝跪地, 心口一疼, 忙说:“你先起来。”
岑司靖缓缓地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令嘉垂着头没动, 右手食指指尖悄悄刮过包包手环, 顿了几秒, 她才重新开口:“对不起岑司靖,我觉得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
岑司靖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苏令嘉, 你觉不觉得你的决定很突然?”
苏令嘉眼圈通红,眼底波光颤动, 她别开头, 视线避开他那双长腿,盯着地毯的某一处。
“就是因为突然想到我们有太多不合适的地方,所以才及时叫停。”
“什么叫,有太多不合适的地方?”
苏令嘉呼吸一颤,勉强稳住气息后,才开口:“比如我们的出身、成长环境,还有性格。”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其实跟我妈妈很像, 很像很像。”
“所以呢?”岑司靖盯着她。
苏令嘉晃了一下脑袋,说:“所以,我的处事行为,我遇到情感矛盾,我在处理亲密关系上的思维模式,很有可能跟我妈妈一样。你见过我妈妈,你知道她说话做事是什么样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很煎熬。”
岑司靖别了一下头,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苏令嘉,说:“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你不要告诉我你妈妈什么样,你只要想你自己是什么样,或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苏令嘉眼眶一热,两滴眼泪落到手背上:“我身上有许许多多我的家庭带给我的痕迹,我无法妥善地处理家庭关系,无法妥善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遇到戳中我痛点的事,我就会失控会尖叫会想让对方滚出我的世界。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会不会遇到一些复杂的情感关系需要我处理,我也不知道随着我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我还能不能时刻保持理智,不去伤害身边的人。”
岑司靖默了一会儿,缓缓蹲在她面前,抬头看着她说:“你一直在说你自己,说你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那我呢?”
苏令嘉怔怔地对上他的目光。
岑司靖慢条斯理地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你不会的事情、你无法处理的情绪,我会不会?”
苏令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她现在的脑袋是懵的,完全理不出头绪。
岑司靖说:“我等了你十年,早就已经做好了一直等下去的准备。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我都会做,那些情绪,我都会处理。两个人在一起,有一个会就够了,另一个可以慢慢学。你不会变成你妈妈,因为我和我背后的家庭,跟你妈妈所处的环境不一样。”
他说完,低头看她的双手。
她抓着包包手环,手背上青筋凸起。
岑司靖伸手握住她的双手,沉声说:“你看你这双紧张的手,是不是在告诉我,你在犹豫在挣扎,而你拒绝我的求婚还对我说这些话的原因,只是因为你害怕伤害我?”
眼泪瞬间从眼眶滚落,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想把眼泪憋回去。
“苏令嘉,我真的很讨厌你。”
苏令嘉肩膀一颤,下意识地看向他,神色怔楞而忐忑。
岑司靖慢慢说下去:“我讨厌你打破了我按部就班的人生,让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与往常接触的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我讨厌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怦然心动;我讨厌你让我惦记你十年,害我从一个不相信缘分的人变成了相信缘分;我讨厌你让我有了‘定下来’的想法,甚至想放弃最喜欢的摩托车,因为你曾经对我说过‘安全第一’;我讨厌你让我爱上了做家务,因为我其实很懒,虽然喜欢烟火气但我不喜欢自己动手……我因为你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可是你现在居然要放弃被你改变的我。苏令嘉,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我……”不知不觉,苏令嘉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岑司靖看着她,重新拿出戒指,拉过她的右手,往她的无名指上套去。
“我还有很多很多讨厌你的地方,你要是想听,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用一辈子的时间。”
硕大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苏令嘉眼看着戒指即将套上她的无名指。
下一秒,她忽然握拳。
岑司靖的手一顿,戒指也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苏令嘉站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其实发生了很多事,对不起……我必须重新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岑司靖,对不起……”
岑司靖跟着起身,他看了她半晌,沉出一口气:“好,我不逼你。”
可苏令嘉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她别开眼,不敢去看他神情。她怕从他眼中看到期待,她怕自己无法满足他的期待。
岑司靖收起戒指,声音低沉却也温和:“今天开车了吗,要是没有,我送你回家。”
苏令嘉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岑司靖眸光淡了淡:“我们只是暂时把谈婚论嫁的计划搁置,但还是男女朋友,不用这么抵触我吧?”
苏令嘉肩膀一垂,整个人也跟着卸下劲来。
她抬头看向岑司靖:“对不起。”
岑司靖却轻笑起来。
他本就是剑眉星目的长相,笑起来就更好看了,眼底像是闪着细碎的星光,搭配他今天这身格外正式的黑色西装,优雅矜贵又绅士。
“真希望以后永远不用听到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他顿了顿,“或许,可以用‘我爱你’代替。”
苏令嘉呼吸一滞,过了会儿,垂下头说:“走吧。”
她率先往外面走去,没走几步,忽然肩上一暖,一件黑色西装披在了她的身上。
鼻间嗅到熟悉的薄荷清香,苏令嘉刻意放缓了呼吸,生怕自己太贪恋这阵薄荷香。
回到艾肯金座,两人各自回家。
苏令嘉没有洗漱,吞了两颗褪黑素便直接睡在了床上。
次日又在正常的生物钟醒来。
她捞过手机一看,不出所料地看到无数来自苏长安和刘亚娟的未接电话。
苏令仪的后事还要操办,苏令嘉不难想象,此时父母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起床洗漱完毕,换下昨晚那身酒红色的小裙子。
把裙子扔进换洗筐的时候,苏令嘉没忍住又多看了它两眼,随即别开双眸,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开门看到对面紧闭的大门,苏令嘉脚步再次一顿。
但下一秒,她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电梯。
经过一晚上休息,她的情绪已经不像昨晚那样消极。
但是,在没弄清楚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情况下,折磨对方,消耗对方的精力和感情,才是最大的伤害。
或许,她应该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掉,再来思考她与岑司靖的事。
接下来几天,苏令嘉便专心处理苏令仪的后事,岑司靖似乎也有意给她空间,除了每天日常问候,半句不提未来和求婚。
一直到苏令仪的葬礼结束,苏令嘉才恍然有了真实感。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她想,苏令仪是真的离开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葬礼这天天气不错,墓地上其他亲朋逐渐散去,只剩下刘亚娟靠在苏长安肩上,哭成一个泪人。
苏令嘉目光从苏令仪的照片上收回,淡淡地看向她的父母。
这一刻,她的父母好像离她很远很远,刘亚娟比前几天憔悴了许多,身上那股劲儿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她哭得彷徨又伤心,哭了许久,见苏令嘉还站在墓碑前,便在苏长安的搀扶下走过来。
苏令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刘亚娟却没再像以前那样敏感,更没像以前那样揪住她不放。
刘亚娟凄惨地望着苏令嘉,声音嘶哑:“令嘉,我跟你爸爸只有你了。”
阳光明媚,寒风呼啸。
一缕发丝吹到苏令嘉的脸上,挡住她唇边空洞的弧度。
苏长安说:“你也只剩下我和你妈妈两个亲人了。”
刘亚娟低低道:“令嘉,过去的事我们就忘了吧,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呀?”
苏令嘉双手插着大衣口袋,闻言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只淡漠地看着他们,过了许久才说:“我会按照法律要求给你们打生活费,会保障你们的基本生活,让你们体面地老去。但是,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刘亚娟颤着双手,试探着去拉她袖子:“令嘉,你怎么能这样啊……我们只有你了呀……”
苏令嘉胳膊一甩,躲开她的手。
“那你们就去法院起诉我吧,我等着。”
说完,她便毫不留情地转身,阔步朝山下走去。
走到半路,像是刚想起袖子上还别了一朵白花,伸手将白花扯下,塞进大衣口袋。
一直走到山下,上了车,苏令嘉一脚油门便快速退出了车位。
一路往前开着,也不知道开了多久,两边都是无尽的田野。她忽然一脚踩下刹车,挂档熄火之后,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回到艾肯金座已经接近黄昏,苏令嘉走出电梯,便看见岑司靖站在她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