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双眼睛阴寒潮湿,冷冷地泛着狠厉的光,陡然生出几分凌厉倨傲的气势。
饶是尝过不少了青楼名倌的戴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的美男子,一时间已经忘了礼数。
“大胆,见到锦衣卫指挥使还不下跪!”长安怒叱道。
一声暴喝让戴云如梦初醒,她这才发现月冠仪身上穿着的赫然是一身正三品的官服,喋血的凶兽狠戾的盯着她。
“下官该死,请殿下恕罪。”戴云忙不迭的跪下,狠狠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骨头碰撞的声音不断传入她的耳朵。
太后懿旨下的突然,连朝廷官员都不知道,戴云一个七品县丞自然不知那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她顶天也就估摸着是个千户或是同知,贿赂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她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掌管整个锦衣卫,剥皮抽筋的恶鬼——月冠仪。
戴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座小庙竟然来了这么一尊瘟神。
月冠仪慢慢走下马车,黑压压的官袍停在她不停磕头的脸边,恍若一片黑云铺天盖地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延顺这个小地方,能让月冠仪出马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银矿。
难道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暴露了?
戴云只觉得全身冰冷,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上渗出。
月冠仪冷冷的俯视着佝偻的如同蝼蚁般的戴云,恨不得将她狠狠踩在脚下,碾碎她的脊骨。
就是这个狗东西,故意给他的秋娘使绊子。
你让她不好过,他自然也要给这只蛀虫吃点苦头。
没有得到月冠仪的示意,戴云也只能不停磕头,不敢停下,额头渐渐麻木,只觉得一道热流从脸上蜿蜒而下,一路滴到泥尘里。
旁边的家眷都被这样威慑的场面吓得不轻,小声的哭哭啼啼起来。
月冠仪俯视着脚下的蝼蚁,半晌才道:“不必多礼,大人起身吧。”
戴云如释重负,踉跄着起身,满头是血也不敢动手去抹,头脑一阵晕眩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她强忍着对月冠仪身份的惶恐问道:“不知殿下此次前来延顺县,有何要事?”
月冠仪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身后的长安立马拿出懿旨。
“太后懿旨:顺天府延顺县县丞戴云,在位十余年,治理盗矿不利,特派锦衣卫指挥使月冠仪协同顺天府治中秋姝之督案,钦此。”
戴云浑身猛地一僵,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
月冠仪寒眸一眯:“戴大人还不接旨谢恩,莫非是对太后的懿旨有意见?”
“下官不敢!”戴云被月冠仪的吓得浑身一冷,立刻跪下接旨谢恩。
“殿下一路车马辛劳,不如去寒舍休息一下。”
“不必了。”月冠仪直接拒绝。
他知道秋姝之就住下面前的府衙之内:“本宫住在府衙内就行,也方便办案。”
“府衙内堂简陋,下官只怕委屈了殿下千金之躯。”戴云战战兢兢劝道。
以前的戴云只听过月冠仪恶名在外的名声,人人都称他是爬出地府的恶鬼,如今一见才知道,月冠仪哪里是什么恶鬼,他是令百万小鬼都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府衙内摆设内饰和这位在宫里锦衣玉食的主子比起来极为简陋,她一定要伺候好了,千万不能有半点怠慢,不然就是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简陋?”月冠仪冷笑一声:“听说来此办案的秋大人也暂住在府衙之中,既然明知简陋,你为何还要安排她居住?”
戴云被他阴冷的语气吓住,声线颤抖着说:“那是秋大人的意思,她想就住在府衙之中也方便查办案子。”
“既然是这样,那本宫也应当住在此处。”
戴云不敢再多说别的,连连应下:“殿下请进,下官这就去派人准备。”
长安跟着月冠仪进入府衙之中,其余人皆在府衙外等候。
秋姝之在内堂翻阅关于银矿的一些细则,还不知道此刻的府衙外有多热闹。
她今日未穿官服,随意的穿了一身白衣襦裙,长发随意的绾起,腰间一条淡蓝色的腰带约束,更显得她腰身楚楚不盈一握。
安黛急匆匆的从外面跑到秋姝之的房间,上气不接下气。
“何事如此惊慌?”秋姝之合上卷宗问。
“大人,长皇子殿下来了。”安黛大喘着粗气说。
“长皇子?”秋姝之微微有些惊讶,顺天府的事情按理来说不应该由他来才对。
“不光如此,外面还来了许多的锦衣卫乌泱泱的一片,戴云现在正在外迎接。”
秋姝之放下手里的卷宗,思虑片刻道:“既然长皇子到了延顺,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去拜见他。”
安黛脸色有些难看,长皇子地位虽高,但也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秋姝之自己去拜见就好,她可不愿意在他面前露脸。
秋姝之看出了她的顾虑,知道月冠仪的名声有多可怕,便说道:“你先回去,让纪眉陪我就好。”
安黛喜上眉梢:“遵命。”
府衙就这么点大,几步路就从后堂走到前厅,只见以前安静冷清的前厅此刻灯光交织辉映,平日里懒散的衙役们现在一个个神情紧绷,厅内不时有隐隐的谈话声传出。
秋姝之走到厅前,正看见长安守在门外,他一见到秋姝之,顷刻笑容满面:“秋大人,下官正想来找您呢。”
屋内的谈话声顿时停止。
秋姝之和声问道:“听说殿下来了,我特来拜见。”
长安一笑:“殿下早就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秋姝之听着刚才里面的谈话声,有些犹豫道:“我现在进入会不会打扰他和戴大人商议政事?”
长安心想,殿下就是为您而来,怎么会是打扰。
“不会不会,长皇子殿下此次来正是与您一同办案的,您快进去吧。”长安笑着说道。
他打开门,月冠仪端坐在主座上,久居高位的他此刻气势尽显,倒显得站在一旁的戴云有些奴颜婢膝了。
月冠仪一见到她,一双慑人的寒冰眸子如通过瞬间被融化的春水一般,溶溶漾漾,柔软的不行。
“下官秋姝之,拜见长皇子殿下。”秋姝之走到月冠仪面前。
她正准备行礼,就听到月冠仪忙伸出手扶着她的手臂:“免礼!”
似乎怕秋姝之觉得尴尬,又连忙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您请坐!”
秋姝之只好坐在他的侧位。
做到侧位上,秋姝之才发现戴云有些不对劲,额头上有一个明显被撞伤的痕迹,鲜血还时不时地从伤口处渗出,模样有些狼狈。
她大约能猜到戴云经历了什么,也不好直接问,就干脆装作没有看见。
“秋大人这段时间在延顺县过得如何?”月冠仪第一眼见到秋姝之的时候,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可惜有戴云这个碍眼的东西挡着,他也只能故作镇定的问。
戴云一听这话,还以为月冠仪又要找借口刁难她,连忙用求救的眼神看着秋姝之。
秋姝之淡淡一笑:“下官在延顺县过得尚可,只是说来惭愧,至今还未能解决盗矿一事,无颜回去面对府尹大人。”
“您才刚来延顺,暂时未能处理是正常的,倒是戴大人在此地深耕多年,不但没有解决好辖区内的事务,反而还要别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月冠仪冷目横扫。
戴云觉得脊背一凉,冷汗涔涔直冒。
第22章 加更 加更
有人为自己开脱,秋姝之当然乐得轻松自在,反正这戴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借用月冠仪的身份压她一头。
戴云狂擦着冷汗,若是从顺天府派来调查的官员,她根本不惧这样的说辞,但月冠仪不行,他万一在太后面前吹吹风,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戴云连忙岔开话题:“殿下路途辛劳,想必还未用晚膳,下官已经派人准备好晚膳,还请殿下和秋大人赏脸光临下官寒舍。”
月冠仪瞧着戴云抖的跟漏筛似的,唇角勾出一丝冷笑。
他转而向秋姝之问道:“秋大人意下如何?”
“也好。”秋姝之微微点头,灯火照在她明亮的眼眸,灿若星辰。
月冠仪轻抿唇角,秋娘愿意就好。
戴云狂喜:“殿下和秋大人愿意光临下官家中,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下官一定会好好招待二位。”
秋姝之看着戴云如此奴颜婢膝的谄媚模样,心中忍不住轻笑。
她只是顺天府无权无势的治中,今日的场景,只因她沾了月冠仪的光。
一行人走出了府衙,纪眉和长安各自跟随者主子,随侍左右。
月冠仪被众人簇拥着走向奢华的马车。
“秋大人。”月冠仪忽然叫住了准备上自己马车的秋姝之。
“一般的马车颠簸,大人不如坐我的马车吧。”他低眸道,平静的表象之下,是他紧张地几乎快要被抠破的手指。
秋姝之本想答应,但秋蕖霜之前的那番话忽然涌上心来。
男女有别,更可况当今皇子,她确实不应该与他保持的太近。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这一路路程并不长,臣坐自己的马车就好。”她婉拒道。
月冠仪的眼神几乎在一瞬间低落下来,失落地像雨天里被淋湿的流浪狗。
秋姝之忽然觉得心头被什么揪了一下。
她忙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干脆的遮挡住月冠仪失望的身影。
长安看着自家殿下失魂落魄的样子,活像个被妻主拒绝了小夫郎,可怜的不行。
他狠狠地瞪了秋姝之的马车一眼,殿下这么好的男人都不要!
他家殿下为了秋姝之,巴心巴肝的忙前跑后,不惜设计太后讨了懿旨,放着京城里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偏偏到这鸟不拉屎的穷上僻壤来过苦日子。
这个秋姝之,非但不识好,还敢拒绝殿下,真是瞎了眼!
“殿下,秋大人已经走远了,您先上马车吧。”长安低声说道,生怕声音微大惊着了正暗自伤心的月冠仪。
月冠仪望着秋姝之驶远的马车,似乎才回过神来,眼中的光亮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他默默上了车,锦衣卫指挥使的马车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座驾,整个车壁内里填充了柔软的鹅毛,即使马车行驶在崎岖的土路上,都不会觉得颠簸。
可他却觉得如坐针毡。
这样奢华的马车都入不了她的眼,那他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是否在她眼里也如同平凡的石子一般耗不起眼?
也是,她是探花出身,自小都是圣贤之书。
文人都是清高的,他如今着身边奢华的一切,在她眼里非但不会举得细化,反而会觉得满身铜臭吧!
他的情绪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一瞬间跌落到谷底。
他摸了摸自己官服下穿着的中单,虽然不太张扬,但也是低调内敛的软罗制成,换做平常人家大半年的开销。
他指尖捻着柔软的软罗触感,心想,既然秋娘不喜欢,那他以后还是换做普通的衣裳布料,免得碍着她的眼。
马车缓缓停住,长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到了。”
月冠仪撩起帘子,下意识的往门口的方向望去,秋姝之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前。
她也感到了月冠仪的视线,微微颔首,晚风吹过她鬓边的发丝,凌乱而不失美感,灯光若琉璃玻璃,清清冷冷的光影洒在她身上,不似凡尘中人。
月冠仪羞赧着的低下头,如久居深闺的男儿郎终于看到了心爱的女子,激动羞涩,面红耳赤地不敢看她。
好像刚才被冷落失意的人不是他一样。
长安搬着踏凳放下马车下,方便月冠仪下马车时踩踏。
月冠仪走下马车,看着被自己往日踩踏惯了的小凳竟然也是用黄花梨木制成。
他直接绕过小凳下了马车,在接触长安的一瞬间,不动声色的说道:“把这东西给我扔了。”
长安脑子一蒙,怎么这普通的凳子也招惹您了?
不过主子的命令就是天,一个黄花梨的凳子而已,扔了就扔了,他明日换个小叶紫檀的,踩起来应该更舒服,更符合殿下高贵的身份。
“秋大人,让您久等了。”月冠仪来到秋姝之身边。
“怎么会,臣等您是应该的。”秋姝之微微客气的笑道:“我们一同进去吧!”
“好。”月冠仪感受到她语气中淡淡的疏离和冷落,上扬的唇角也微微抿起,本就浅淡的唇色更加失了几分血色。
一进戴云的府邸,就被她里面奢华的景象吓了一跳,这是一栋七进七出的大宅子,宅内院落光彩照人,院内侍奉的仆人也各个头戴珠翠,穿戴比起寻常百姓好上不少。
院内山山水水以及珍贵的名花树木照料的极好,处处香烟缭绕,院落伸出还有隐隐的丝竹管乐之声传出。
一进厅内更不必说,上好的龙涎香做底,厅内摆放着瓷器玉器、名人字画做饰,千金难求的十八学士茶花为衬,好一派金门玉户富贵逼人。
若不说,谁能想到这只是一个七品县丞的私宅。
两人在戴云的招呼下在八仙桌旁落座,菜品一应开始上来,比起前几日在周虎家的菜品还要奢侈几分,简直就是女尊般的‘满汉全席’。
“殿下为了不动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戴云看着两人不动筷,忙说道:“殿下喜欢哪方菜系,您尽管跟卑职说,卑职立马吩咐厨房做出来。”
秋姝之淡淡一笑:“看来戴大人府中厨子也是名厨,哪方菜系都炉火纯青。”
戴云呵呵一笑:“哪里哪里,秋大人谬赞了,卑职只是像尽力款待好殿下。”
说着戴云就要给月冠仪敬酒:“殿下今日来的突然,卑职未能好好款待您是下官的失职,下官自罚三杯。”
哐啷啷三杯清酒下肚,戴云说话呼吸间都带着一丝酒气,见月冠仪不说话,她不等月冠仪发话就自罚了好几杯。
可惜她这套官场酒桌上的拼酒量陋习在月冠仪这里半点用都不管,反而还增了他一丝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