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姝之眼中流露出一丝惊,但身边都是羽林军,只能隐着不开口。
“习惯就好,今夜突下暴雨,真是辛苦大人了。”檀香味淡淡萦绕在她身边,秦倾说着最冠冕堂皇的话,手里却做着最暧昧不明的事。
“不辛苦,这些都是卑职等应该做的。”秋姝之微微向后仰,试图避开脸上来回轻移的手指。
这还是在宫中,身边跪着几十号羽林军,秦倾哪来这么大胆子?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羽林军是大启国的精锐,大启有你们真是福气。”秦倾低笑着,扯着她的领口不让她远离自己,身后是披拂着清宁宫内发出的幽幽烛光,眼中兴致浓浓。
“太后谬赞了。”她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
突然,秦倾弯下腰,伞沿雨珠飞散溅起一片水花,檀香味山峦般倾压而来,单膝跪地的秋姝之差点膝盖一软,幸好被秦倾一把抓住领口,他拿着洇湿的手帕,从她的衣襟间、一点一点塞了进去,被雨水打湿的指节在她心口划过,凉飕飕的沁入心骨。
“都起身吧,今夜将士们都辛苦了,哀家已经命人熬好了姜汤,一会儿下值都喝一碗去去寒。”
身后的羽林军有些激动,高呼太后千岁感谢太后仁厚,只有秋姝之,衣襟里的手帕膈着心脏,让她开不了口。
“秋大人、”他柔声轻唤。
“臣在。”
秦倾撑着伞,大雨如珠帘般映着他好整以暇的笑:“您也多喝点。”
秋姝之低着头,声音哑了似的。
“谢太后关心。”
第44章 妒火 妒火
“太后人可真好啊。”
巡视完皇城, 羽林军在同一的房间内休息,夜晚的巡视是从不间断的,一队人马回来就会有另一队无缝衔接。
不过今夜是他们最后一次轮巡, 众人脱下斗笠蓑衣, 脱下甲胄之下湿的滴水的外衣挂在衣架上。
热腾腾的驱寒汤在她们回来之前就已经摆在桌上, 热气暖呼呼的冒着, 冻了一晚上的羽林军捧起来大口喝着。
一晚热汤咕咚下肚,顿时一身的寒气都祛除干净。
一个将士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宫里的驱寒汤就是不一样, 比外面的不知道好喝到哪里去了,回去我也让我家男人好好学学。”
另一人打趣道:“得了吧, 咱们平民百姓的手艺能跟御膳房的大厨比?”
“就是, 你看这食材, 一看就不一般。”
秋姝之一声不响的移到自己房间,合上门, 热闹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
已是后半夜, 外面大雨倾盆一片深黑,她脱下身上的盔甲,从湿透的衣襟里拿出那方手帕。
纯白的丝绸, 一角还绣着一个‘倾’字, 柔软的质地拿在手里,轻的仿佛没有重量, 沉香味在她手中缓缓溢散开,熟悉的味道让她似乎看见了大雨中秦倾那双含情的眼睛。
“大人——”纪眉推门而进。
秋姝之猛地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把手帕丢在地上。
她忙不迭的把手帕重新塞进袖子里,转身面色从容:“怎么不敲门?”
纪眉手里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驱寒汤:“大人喝点驱寒汤吧,再不喝就要让那帮女人抢完了。”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着,生怕边角露出袖子惹纪眉怀疑:“放下吧。”她淡淡说道“今天忙了一夜, 你们早点休息。”
“是。”纪眉把驱寒汤放在桌上,合上门走了出去。
秋姝之松了口气,拿着手帕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
手帕是古时候男子的贴身之物,她拿着于理不合,更有可能惹上事端。
不拿着,又放到哪去?退给秦倾?他肯定不会收回。
扔了?万一秦倾哪天兴致起来问她,她怎么说?当垃圾丢掉了?
唉——
她叹了一声,左右为难。
隔壁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隐隐传来鼾声,应该是已经睡下了。
秋姝之也暂时放下心,她的长发还在滴水,古代也没有吹风机,只能简单用干帕子擦拭直接睡下。
至于手帕,她根本不敢把它随便放置,就怕有人发现,连睡觉都将它放在里衣的袖子里。
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沉香味始终萦绕在她身边,无形的撩拨着她每一寸神经,根本睡不着。
雨声越来越大,空中传来几声震天雷鸣,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照亮漆黑的窗户,一个人影映在窗前。
“谁!”秋姝之敏锐的察觉,喝道。
人影晃了晃,仓皇逃走。
秋姝之套了件衣服,拔出剑跟了上去。
人影脚步轻盈,轻功卓绝,黑色的斗篷在夜色中隐匿。
“站住!”秋姝之追着他到了假山附近,一个跃身长剑抵在他的颈边。
黑影顿时立在原地。
“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宫?”她低声喝道。
耳边隐隐传来羽林军的脚步声,应该是巡逻的人要到了:“摘下斗篷!”她命令道。
人影慢慢回头,一双指节修长分明的手摘下,雨幕之下,一张冠绝京城的容貌缓缓展露。
“殿下,怎么是你。”秋姝之收回剑锋,惊道。
月冠仪立在雨中,任由大雨浇透他的衣裳,他向来喜爱穿一身白衣,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布料就像细雪遇上雨,瞬间融化轻透,单薄的衣衫勾勒着他的曲线轮廓,男儿家的身段显露无疑。
雨水滴在他浓密的鸦睫上,又从眼尾落下,蒙蒙雨雾中,似晶莹的泪水滑落。
羽林军的脚步声近在耳边,眼看着就要到了,但月冠仪这身轻薄的样子绝对不能被她们看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秋姝之拉着月冠仪躲到了旁边的假山里。
“秋——”月冠仪张口。
“嘘——”修长莹白的手指抵在他单薄微凉的唇瓣上:“别说话,等她们过去。”
指尖的香气令他近乎迷醉,打湿的鸦睫微微颤了颤,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舔了舔被她碰过的嘴唇,袖中的手激动地紧紧握着——好甜。
假山里的空间不大,堪堪能够容纳下两个人,湿透了的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身体却滚烫着,胸膛的起伏都能压在对方身上,呼吸低沉温热,弥漫的水汽下隐秘而暧昧。
羽林军的脚步声几乎从他们的身边碾过,不足一米的距离,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直到她们逐渐远去,秋姝之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发现。
她低下头,看着月冠仪绯红的脸,凌乱的长发被雨水淋透,鬓边湿发沾在眼下,有些不自在的眨了眨眼。
她低声问:“殿下怎么会出现在羽林军的住所里?”
他眼眸一颤,微微不安:“我想来看看您。”
长安死死拦住他,让他顾忌男女有别。
可他做不到,他的名声早都毁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可他却怕自己放浪的举止连累秋姝之的风评。
他在凤阳阁坐立不安,外面的雨越来越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守在门口的宫侍都被雨花溅得半身湿透,那秋姝之呢?
没用,没用,他派人送出的那些蓑衣根本没用,遮不了风挡不了雨,寒气会顺着缝隙钻进冰冷的铁甲,渗入她的身体。
他罔顾礼仪跑出来,做出这等下贱偷窥的事,他知道秋姝之会如何想他,可他就是忍不住,仿佛那雨是落在他的身上,一寸寸入侵的是他的身体。
“看我?”秋姝之低笑:“我有什么可看的,殿下还是早点回宫休息,不然被宫侍发现您不在宫中,事情可就大了。”
假山里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一盏石灯笼散发着微弱橘黄的光。
“我知道我这样有失体统,您一定瞧不上这样的我吧......对不起。”他低着头,声音哑的像被毁了嗓子,眼尾红湿。
“我从未这样想过,殿下您别胡思乱想。”她伸出手,挑开眼尾湿发。
没曾想竟因为手里的动作,让她藏在袖中的手帕滑落出来。
秋姝之警铃大作,想伸手去抓,却忘了身处假山缝隙之中,坚硬的湖石锐利的边角顿时划破了她的手掌心,鲜血顿时流出。
而那方手帕却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落在月冠仪的脚边。
在深沉的化不开的夜色里,那方手帕白的耀眼刺目。
月冠仪伸出手,一双极美的手,指节纤长白皙。
“别捡。”秋姝之忙道。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月冠仪已经捡起了手帕,一滴雨落在上面,打湿了上面绣字。
轻薄的手帕,顿时因为那一个‘倾’字而变得沉重无比。
月冠仪眼中扭曲着酸涩的妒火,微颤的手腕似乎不敢相信。
“这是......父后的、手帕......对吗?”
这样好的丝绸,这样精致的针脚,以及宫里无人敢冲撞的名讳,除了是秦倾的还有谁?
明明绝无其他可能了,可他仍是不死心的问。
“这不是父后的,对不对?”他偏执又激动的问,手帕几乎要被他的力道捏碎。
秋姝之低下头,没有说话。
月冠仪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
他一直都知道秦倾龌龊的心思,但他却天真的以为,秋姝之不会喜欢上一个又老又恶毒的鳏夫。
可当秋姝之沉默的一瞬间,他所有的信念在顷刻间被撕得粉碎。
即使他努力克制,嫉妒的恶火还是在瞬间弥漫了全身,像无数密密麻麻的蛊虫钻进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啃噬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灼心般的痛苦让他的声音破碎的近乎撕扯。
“太后他、”秋姝之正准备解释这方手帕的来龙去脉,免得月冠仪误会,就被他接连不断的话语打断。
“为什么?为什么父后可以,我却不可以?”
“秋娘您告诉我好不好?我哪里不如他?”
“您喜欢他什么?”
“他的权势?他的样貌?”
“秋娘......我的秋娘......”
“我明明比他好、为什么?为什么?”
他将头抵在秋姝之的颈窝,一声声压抑的话如动物临死前孱弱的悲鸣低呜,狠狠揪着人心。
他的眼尾烧的猩红,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出口。
那个老男人身段样貌,明明样样不如他,他到底凭什么?
是床上的手段吗?
他狠咬牙根,喉咙泛起烧灼的铁锈味,他可以学啊。
秋姝之被他连续不断的话冲击着神经。
她没想到月冠仪会误会她和秦倾之间有奸-情。
被误会有奸情就算了,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质问她为什么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是告发她和秦倾之间的龌龊事。
他竟然跟秦倾比起来了?
她哑了哑口,刚才准备的说辞都变得苍白无力。
月冠仪他、好像真的喜欢她。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被划破的手抬起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我和太后并无什么,这方手帕是他塞给我的,你别多想。”
秋姝之眼睁睁看着月冠仪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游离,湿漉漉的凤眼眨了眨:“真的?”
秋姝之点点头欧,清冷的眉眼带着一丝暖意:“真的。”
月冠仪眼中迸出惊喜,又像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苍白的脸色慢慢转做绯红云霞,似乎想起刚才那些荒唐的话,飞快的低下头,连颈后白皙的一片也漫上薄红,若不是见过他刚才的样子,还真觉得此时的他有一种软惜娇羞的美。
“您说这方手帕是父后塞给您的?”
秋姝之嗯了一声,严格说应该是强行塞给她的。
“这是父后的私物,若是放在您这里难免招惹祸端,不如由我还给父后吧?”月冠仪盯着手里的帕子,满腔恨意。
“不可,太后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要是送回去太显突兀。”她一边扯回帕子,一边抹去另一只手上的血痕。
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月冠仪脸上烫红......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句话太过暧昧,令他忍不住心生遐想。
既然老鳏夫可以,青楼的小倌可以,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这层身份是个累赘,既要守礼节廉耻,又要和她保持距离,看着其他莺莺燕燕同她亲近,他心如刀绞。
那他还端着这累赘做什么?
秋娘儒学出身,克己守礼,若不使点手段,他连亲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纵然他名声不堪,外界说他失了贞洁,但他想要的不就是匍匐在她脚下,身心都献给她,做她的踏脚石,乞怜她偶尔温柔的眼神吗?
秋娘心善,若是他做小伏低,卑微虔诚,说不定她还会不嫌弃他的过往,收他做她的私倌,秋娘的私倌。
这个词哽在他的喉咙间,发泡发涨,幸福的几乎让他流泪。
那他还顾忌什么?
他低着眼眸,看着秋姝之被湖石划破的伤痕,下定了决心。
他跪在地上,虔诚如信徒般捧起她的手:“您的手在流血。”
“一点皮肉小伤,不碍事的。”秋姝之不在意的说道,倒是月冠仪跪在自己的面前让她有些承受不起,想将他从地上扶起。
月冠仪纹丝未动,他有一双漂亮到极致的手,即使掌中有茧子,也丝毫不影响那双手的美感,与她被划的鲜血直流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凤眸紧盯着伤痕,用袖子擦拭,血珠一颗一颗渗出,拂去一点便又重新冒出来一点,反倒让染红了他的白衣,像丹顶鹤上的一点红,夜色中美的暗昧。
“湖石的伤口很钝,因此血止不住,不过并不要紧,臣回去用——唔——”
秋姝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晴天霹雳般睁大了眼睛。
月冠仪他竟然......
她惊讶的盯着跪在身下的月冠仪,惊讶的吐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