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那吧。”
屏风外的林静雯壮着胆子抬头, 从她这角度,是看不到什么的,只是男人低沉的嗓音,和偶尔动作时无意中激起的水声, 都引人遐想。
她已经被许烟月放在偏院冷落太久了,许夫人更是隔三差五地派人来询问进展。刚刚她也是碰巧看到了男人从许烟月房里出来,那略带仓惶逃走的样子,又要马上沐浴,不难猜出是发生了什么。
这机会着实难得,更别提她就像是有如神助般顺利地拿到了这进来送衣物的差事,如今哪里能就这么离开。
邵淮察觉到女人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绕过屏风向里走来了。
他抬眼看过去,那凌厉的眼神让已经靠近浴池的林静雯生生停下脚步。
“出去。”邵淮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林静雯似乎是被他吓到了,眼圈微微泛红:“奴婢……奴婢是来伺候大人沐浴的。”
邵淮沐浴更衣这种贴身之事从不会假他人之手,许烟月若是不来,便是他自己做了,府里的人都是知道规矩的。
他无意多解释,只是冷着脸重复了一遍:“出去。”
林静雯低下头,一副委屈的样子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说完转头就要离开,却状似不小心地滑了一跤,一个踉跄后,身体直直地倒入浴池中。
这浴池够大,邵淮在她倒入之前就已经往一边退了退,人虽然没挨到他的身上,但溅起的水花不可避免地落到他脸上,邵淮脸色又沉了几分。
林静雯是预估好了角度和力度的,掉落水中以后就已经忙不迭地起身,她的头发湿了一半散落在肩上,本就轻薄的外衣被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显出玲珑的曲线。那模样比起狼狈,倒不如说更添了风情,让一般的男子看了都是会心生怜惜的。
所以林静雯对自己此刻的样子很有信心,只故作惊慌失措地道歉:“对不起大人,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偷偷向对面看了一眼,只能看到邵淮露在水面外精壮的上身,几乎看不到一丝赘肉,她视线还想向下,邵淮却已经有动作了,他伸手搭住了女人的肩。
“大人……”林静雯紧张又期待地欲言又止,然而还没等她再做过多幻想,突然整个人被抓着腾空而起,只一瞬间的功夫,便被甩了出去。
邵淮是练武之人,他显然没有控制力道,林静雯被狠狠地甩到了屏风上,整个屏风应声而倒,她的身子更像是散了架般的疼痛不已,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来人!”
下一刻,邵淮的声音就让她打了寒颤,若说刚刚邵淮的声音只是冷了些,那么现在就是真的阴森了。
她一抬头,就撞进了男人带着杀意的眼神里,林静雯愣在那里,一时也顾不上疼了。
只怪她平日里看到的都是再许烟月面前万事都好说话的邵淮,竟忘了他在外的名声。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人自然也是听到了,钱平马上带着人冲进来了,看着这狼藉的一地大概也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大人。”
“把她带下去。”
林静雯终于回过神,她知道若是真这么被带下去了,大概是凶多吉少的,看着向自己伸手的下人们,她开始拼命挣扎。
“大人!大人!”林静雯脑子一片空白,但也知道自己得说些什么,“是夫人!是夫人派奴婢来伺候您的!”
许烟月明知道自己的心思还留下来自己,不就是默许的意思吗?林静雯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继续大声辩解着:“奴婢是冤枉的,夫人的命令,奴婢哪里敢不听。”
她浑然不觉自己每说一句话,邵淮眼里的暴虐就增加一分。
“钱平,”邵淮终于开口,“是这样吗?”
林静雯当他这么问了就是信了几分,她也看向钱平,只盼着这个人能说些有利于自己的话。
钱平哪里敢说是怀玉的安排,怀玉的意思就是夫人的意思,若是让大人知道是夫人送女人过来,只怕会更糟糕。
“大人,”他面不改色地开口,“是属下的疏忽,本应当值的人今日似乎是缺席了,才让这人钻了空子。”
邵淮没有说话,他面色不太好看,就算是钱平这么说了,他心里自然也是明白,若是没有许烟月的意思,谁能安排他身边的人。
“大人!”林静雯还要说什么,钱平赶紧使眼色,下边的人抬手一敲,刚刚还吵闹着的女人瞬间安静下来。
“那大人,小的先告退了。”钱平低头从房间退了出来,外面当值的人都站成了一排,看着大家战战兢兢的样子,他无奈叹了口气,这夫人和二爷也不知道是在闹什么别扭,苦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没一会儿,邵淮便已经穿戴整齐地从屋里出来了,他站定在台阶上,因是刚刚沐浴完,他穿得甚是简洁,只一件白色的交领长衣,被风微微吹起,配着那张脸,在月光下俊美得不似凡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人的狠戾,即便不是凡人,那也绝不会是仙人。
“夫人有孕在身,”邵淮终于发话了,“以后就不用拿后院的琐事惹她烦心。把那个意图勾引主子的女人打发给牙婆。其余涉事之人去钱平那里领罚。”
钱平知道,来自己这里领罚也是知道自己不会重罚,这是念在初犯,或者说是顾及到夫人,对院里的下人从轻发落了。
“是,大人。”
其余的人也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邵淮心里憋着一股火气,这股火气里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明明刚刚还在耳鬓厮磨,怎么可以转头就把他推给其他的女人。
怀玉正在房门口守着,见他过来了急急忙忙行礼:“大人。”
邵淮看了她一眼,许烟月现在身边的两个丫鬟,百灵是个没心计的,想来今日这种事情,都是出自这个怀玉之手。
虽然心里已经在计划着怎么除掉这个碍眼的女人了,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开视线。
许烟月没有在床上,她已经起了身,披着外衣斜躺在榻上翻看着什么书,看到邵淮进来时,眼里闪过惊讶:“大人,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该来?”邵淮的视线紧紧锁着女人,他替这个人想了无数个借口,却在看到她意外的表情时无法再自欺欺人,“还是说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在你安排的温柔乡里?”
“大人,”许烟月坐直了身体,“我只是……为您着想,您那般难受,也是我这个妻子的失职。”
“怕我难受?”邵淮步步靠近,他刚刚身体再难受也是甜蜜的,现在才是真的觉着心口的苦涩,“所以就算我真的和她睡了你也无所谓?真的纳她为妾你也无所谓?”说到后面,想到许烟月也许真的无所谓,他的怒气已是无法克制,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邵淮在许烟月面前从未发过火,即使是当初对她无情时,也从未这样过。
许烟月第一次看他的怒容,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塌里缩了缩,却马上被邵淮一手拉到了跟前。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真的非你不可?是不是觉得我就真的不会碰其他女人?嗯?”
男人沐浴后身上带着淡淡的皂香味,许烟月不说话,只是眼神丝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那隐隐藏着的倔强让邵淮恨极,手上的力度不自主加大了些。
“你说话!”
他就算气极,可那一刻想的也是,若是许烟月服个软,他就不再计较这事了。
男人明明是在发火,可那模样就像是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只等着被哄哄就能找个台阶下了。
“大人,我没想过您非我不可,”许烟月终于慢吞吞开口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您就是想将她纳进门,我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那话不轻不重,就像是慢悠悠被驱赶的车轱辘,漫不经心从自己心上碾过。
他突然想起许烟月曾说过的话。
“大人。我不喜欢您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不喜欢有人分享我的夫君,也不喜欢您多看了别人。您会不会觉得我善妒?”
他现在很想再听一次。
“你……”邵淮正要说话,却听闻许烟月小声地抽了口气,似乎是疼极,他一愣,马上松开了手,低头看过去,许烟月一手护着腹部,另一手被他攥出一圈红色,不难想象女人已经忍痛良久。
那护着腹部的动作,就像是一记闷棍敲过来,使得理智回笼了些,只是无处可发的怒火让他更是烦躁。
邵淮起了身:“好,好!你不敢有怨言是吗?既然你也知道自己不能服侍我了,那我就是纳十个八个小妾,就是要你让出正妻之位,你也最好不要有怨言!”
这话实在是太像孩子的赌气,连他转身离去的动作,都跟愤懑的表情不同而慢吞吞的,可也始终没等来许烟月的一声挽留,他关了门,却又在门口失神地站了半晌才往外走。
邵淮才走两步,钱平就已经跟过来了:“大人,那林小姐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了?”
“什么?”
“您不是要纳十个八个小妾?不算林小姐吗?”
看来是刚刚动静太大,门外的人也听到了。钱平在邵淮要吃人的眼神里慢慢闭上了嘴,身后的侍卫偷偷给他做了一个抱拳敬佩的动作,虎口拔须,他们的钱侍卫果然不是普通人。
邵淮当然说的是气话,只是他发了火,许烟月又没有服软的意思,这倒是把自己推入了尴尬的境地,他就算有了先低头的想法,也不得不摆了姿态。
也不知这惩罚的是她还是自己了。
这日他教舒宁功课,舒宁写着写着字,突然抬头问他:“爹爹,你是不是跟娘亲吵架了?”
邵淮心思微动:“谁跟你说的?”
“奶娘,她说你跟娘亲吵架了心情不好,让我别惹你生气。”
这姑娘倒是老实,秋娘若是现在在这听到了只怕想捂住她的嘴了。
邵淮眼里闪过失望,刚刚那一刻他还以为会是许烟月想通过舒宁来求和,他看了看什么都不知道的舒宁甚至带了一丝怨念了:“还是你好,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你母亲也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舒宁没听出他的怨念,却听出来这是自己更受宠的意思,面露几分得意,又觉得爹爹也挺可怜的,一副小大人般脆声说道:“娘亲说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爹爹你也认错就好了。”
邵淮如何能跟孩子解释,他也不答,只反问:“你娘亲最近好吗?”
舒宁茫然眨了眨眼睛点头:“好。”
“那你觉得我现在好吗?”
舒宁点头:“好!”
邵淮点了点她的头:“你娘亲若是像我刚刚那般问起,你要说不好。”
舒宁再次茫然眨眼后点头:“好,那娘亲和爹爹就会和好吗?”
邵淮一时无言,这丫头倒是问了个戳心的问题,他现在甚至没有把握许烟月还会不会对自己心疼。
只是他还没能等到许烟月服软,倒是等来了她生病的消息,这下哪里还顾得赌气了。
房里的大夫们站了一排,一个个地上前把脉,床上的女人躺在那里闭着眼,面色潮红,几日未见了,邵淮甚至还来不及好好看她,他走过去摸了摸许烟月的额头,那烫手的温度让他脸色又沉了几分。
百灵在旁边也是急得要哭了:“夫人昨晚说不太舒服,饭也没吃上几口就躺床上去了,奴婢本是想找大夫来看的,夫人说睡上一觉兴许会好些。结果今日就开始烧了。”
邵淮也没精力去责怪她了,只是看向围在一起讨论的大夫们:“怎么样了?”
“大人,”邵治弯腰回他,“夫人上次生产过后本就留了病根,近来许是心情郁结,再遇了风寒才一发不可收拾。”
邵淮听着“心情郁结”,握着许烟月的手半天才能开口:“那你们商量出了结果没有?”
床上的人似乎是被烧得有些糊涂了,一直闭着眼,只有眉头紧皱能让人看出她的难受,邵淮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后悔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只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这苦才好,“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先不难受?”
“这……”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邵治回答,“大人,夫人还怀着身孕,不少药物都不敢随意使用。若只选着安全的药,只怕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孩子?”邵淮声音都大声了些,他的脑子里回忆起许烟月缠绵病榻的日子,彼时的自己还只是愧疚,现在回想起来却觉着后怕,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先别管孩子,需要用什么药……”
他话没说完,突然觉得袖子被拽住,一回头,许烟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但意识却不十分清醒:“大人,我没事,我不喝药。”
她大概是嗓子不舒服,声音是嘶哑着,邵淮心疼,便放软了声音安慰:“月儿,乖,喝了药才能好起来。”
许烟月一听他的话,眼角的泪就像止不住似的往下流,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别伤着孩子,你怎么又要伤我的孩子?”
邵淮当她的“又”只是生病的糊话,可也在那一刻想起了赵承宣,他的胸口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他明明是想对她好,怎么却总是在亏欠这个人。
许烟月起先还只是默默地流泪,可到最后还是哭出了声,那一声声的抽噎像是要接不过气,每一声都踩在邵淮的心上。
邵淮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一只手排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另一只手轻轻给她擦泪,他说不出柔情蜜意的话来,最后也只能重复着:“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伤着孩子的。”
待把怀里的女人安抚好了,他才对大夫们下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他们母子都不能出事。”
一群人只得又围在一起讨论了,因为不能用药,大夫们只施了针灸,许烟月仍是浑身发烫,只能靠着邵淮不停地更换冷敷的毛巾。
夜里,他自然也是一夜无眠地在旁照顾。
他的皮肤体温向来低于常人,偏冷一些,被烧得迷迷糊糊的许烟月,下意识地就往他身上靠近,邵淮搂过不停往自己身上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