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鼻子一酸想要流泪:“那便是不见面,阿姐若是安顿好了,也要写信给我报个平安。”
许烟月沉思片刻便点了头:“好。”
许若涵没忍住抱着她,眼泪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服:“怎么就走到这一步?阿姐,你原本该是最幸福的。”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许烟月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姐以后,也会幸福的。”
她像是在说给许若涵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许烟月出来的时候,邵淮正在门口等她。也不知道闲着无聊了还是怎么的,他靠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轻点着。
见许烟月出来了才站直了身体。
“道别完了?接下来得陪着我逃命了。”
他说着逃命,却又一派悠闲的样子。
许烟月这才注意到四处传来的嘈杂声,看来情况已经紧急了,不远处的钱平都一副按捺不住了的样子。
她第一次觉着这种嘈杂是如此动听,毕竟这可是邵淮的丧钟。
第57章 刺杀 我们放过彼此吧
京城守不住邵淮其实一早也有预料, 不光是兵力的差距,他虽然拿控着皇帝,但朝堂上他说了算也不是什么秘密, 自然也不会是所有人都愿意卖命。
所以退路是从房山失守后一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的。
照顾许烟月身子虚弱,邵淮并没有随大军走,而是带了近臣走了别的道。
小道崎岖, 许烟月本就是从没有受过苦的人,虽然因为照顾她, 众人的步伐已经慢下来了, 但才走了两天, 她的脚上已经被磨出了血迹。
这样下来, 下面的人难免有了不满。
“这样慢吞吞地赶路, 不是等着追兵上来吗?我们就这么点人。”
“还不是为了照顾夫人?这个时候了还非要带着一个女人,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
确实, 小队人马轻装上阵,原本以为是要先到沐阳的, 结果反而落后于大军了。
他们正议论着,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一回头就看见钱平站在那里。
“钱侍卫!”大家纷纷噤了声低头问好。
钱平虽只是侍卫, 但身为邵淮身边的人,大家都不敢不尊敬, 这会儿知道他可能是听到了自己的谈话,更是紧张。
大人对夫人的紧张是没人不知道的, 他们私下里议论归议论,却没人敢真的不敬。
好在钱平看起来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警告性地说了声:“现在情况特殊,大家认真巡逻, 不该你们议论的事情就不要多嘴。”
“是。”
钱平看他们散开了,这才向一边走去,其实他们说的话也是自己的心声,只是自己更惨,说都不能说。
他们现在正借住一家农户,本来为了隐藏行踪,不该跟住户打交道的,到时候不管留不留活口都有泄露行踪的危险。
但偏偏有个吃不得苦娇娇弱弱的许烟月,大人哪里舍得让她风餐露宿。
另一边房里,农户的女主人把烧好的热水断了进来。
“大人,您看,您要的热水。”
她低着头也不敢直接往床那边看,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桌子,桌上的饭菜都没怎么动,想来是屋里的贵人吃不惯。
“放那吧。”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妇人松了一口气,这声音好听是好听,但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她来说,压迫感太强了,让人不适。
“那有什么需要您再吩咐,民妇先告退了。”
等她退出去了,邵淮才起身去把热水端了过来。
现在身边没了服侍的下人,他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
许烟月坐在床边,看他蹲下来试了试水温后,给自己脱鞋,眉眼里看不出丝毫不耐,反而在看到脚踝处的磨伤时露出了心疼和愧疚。
她其实从以前就设想过如今的逃亡。
这个人挑衅的是皇权,一旦失败了,就是死罪,只是在她的设想里,无论是生是死,自己都会不离不弃。
如今再想起这些,难免讽刺。
邵淮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轻柔了,许烟月还是故意倒吸一口气般嘶了一声。
下面的人的动作果然马上停了,然后看过来:“疼吗?”
女人轻咬贝齿,只皱着眉也不说话,却比说疼更让邵淮揪心了。
他手有些无措地不敢再有动作,好半天才重新握住了她的脚:“我不常做这些,你忍一忍疼。”
许烟月没吃过苦,却不是吃不得苦,邵淮也是清楚的,这会儿说疼多半是在为难自己,但即使如此,他的心也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
脚放进水里碰到了伤口,这下是真疼了。许烟月咬了咬唇却没吭声。
邵淮一直帮她洗漱完,伤口上了药,才上了床抱着她躺下。
感受到怀里实实在在的温度,他似满足般喟叹一声,贴得更近了一些。
农妇给他们拿的都是干净被子,虽然布料不是上等的,但胜在没什么味道。
许烟月背对着他,眼里闪过深思。邵淮虽然因为自己已经耽误了行程,但因他的谨慎,这一路都没被追兵发现。
她手动了动想摸摸枕下的匕首,刚一动,邵淮的手就从后方伸过来,扣在了她手上。
“睡不着,”身后的人也不知道到底察觉出她几分心思,“沐阳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等到了那边断不会再让你受这委屈。”
“我想歇两日再走,”许烟月试探性地开口,她甚至放软了语气,“脚疼,腿也疼。”
那带着几分撒娇的抱怨让邵淮呼吸窒了一瞬,扣着许烟月的手也微微收紧。半晌,他蹭了蹭女人的发顶。
“等到了沐阳,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许烟月表情一凝固,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邵淮也感觉到了她的不悦,心里轻声叹息,虽然心疼,但这个时候由着她只怕是要坏事的。
第二日天刚亮他们就准备上路了。
许烟月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在提水的农妇,她看也不敢看这些人,只低着头忙活。
“大娘,”她走了过去,“昨天谢谢你的收留,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收下吧。”
她将自己手腕的玉镯取了下来递过去,农妇哪里见过这个,忙不迭推辞:“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夫人您不必客气。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哪里敢收?”
“大娘拿着吧。”许烟月借着塞给她的动作靠近了些,轻声说了一句,“今日不要出门。”
农妇还没弄懂,许烟月就已经离开了。
正好邵淮也已经交代完事情走了过来,他给许烟月披了一件披风给她系上,神色清冷,动作却柔和:“晨起山间冷。”
许烟月看了他一眼,在她印象里,这个男人原本一直都是风光霁月的,因手握大权,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动声色的,可即使如此,也难掩意气风发。
忘了什么时候,那眉眼里总是藏着疲惫。
许烟月收回了视线,她发现疲惫的不光是他,自己也累了。
一行人陆续离开,钱平是最后走的,他看了一眼农舍,跟暗卫下令:“如果有报官的想法,就不要留活口了。”
交代完他才跟了上去。
大概是染了寒气,许烟月当日就开始发热了,这一病,邵淮不得不又找了地方歇脚。
不能惊动太多人,还是钱平偷偷带了村里的大夫过来,软硬兼施地让他看了病且不能声张出去。半夜许烟月醒来时,邵淮就躺在她旁边守着。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男人沉睡的面容和下巴处的胡渣,都透露着他的疲惫。
许烟月摸到了自己的匕首,就算是枕边人,在这样警觉性高的人面前,能下手的机会并不多。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许烟月想着大概是因为生病没了力气,不然那握着匕首的手,怎么会微微颤抖。
她咬着唇对着邵淮的胸口刺了下去,进去了一半后就停下来,血慢慢晕开染红了衣衫,躺着的人却也只是闷哼一声就没了其他的反应。
许烟月就停在了那里,没有了多余的动作,直到邵淮的手抚上她的脸。
“哭什么?我没事。”
许烟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一直在流泪,她突然想起在鹿城时,他们曾在一次出游时遇到过山贼,因本就是夫妻出游,没有带太多随从,等到支援的人赶到时,邵淮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唯独马车里的许烟月毫发未损。
她当时看着受伤的邵淮泪流不止,这人也是这样为自己拭泪,笑着说:“哭什么?我没事。”
此刻,许烟月死死咬着唇才能没有哭出声,她用仇恨麻痹着自己,但仇恨之下,又何尝没有痛苦。她一夕之间就失去了宣儿那样懂事的孩子,和自己全身心爱着的丈夫。
邵淮握住了她的手,血流得太多,他声音已经有了几分虚弱了。
“你如果现在杀了我,门外那些人如何会放过你?”他似在轻叹。
许烟月突然俯身亲住了他的唇,这是两人关系变化以来,她第一次主动,邵淮尝到了眼泪的咸,他闭上了眼睛,听到女人的哭腔。
“邵淮,我们放过彼此吧。这一次不管是生是死,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放过彼此?邵淮被匕首刺入的地方,仿佛后知后觉般传来痛意。
这下是连恨意都不愿给自己了吗?
许烟月叫了人,钱平一进来看到满床的血迹就慌了,接下来几乎是是兵荒马乱地又让人去请大夫了,看着许烟月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可意外的是,他这次只是恶狠狠看了许烟月一眼,却没有再像往常一般百般说着自家大人的好话。
许烟月看了一眼其他敢怒不敢言的众人,知道邵淮说得没错,他若是死了,自己必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对,看着钱平的背影,她知道,这个人应该已经容不下自己了。
第58章 尾声 正文完结
邵淮伤得不轻, 虽然没有刺得太深,但因为是心口的位置,也是万分凶险。老大夫在众人的眼神里, 时不时地抹一把汗,才总算是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许烟月被安排去了另一个房间。
乡下的房子本就讲究不得,这房间更是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她在桌前坐了良久,丝毫没有在意刺鼻的气味, 只是静静想了不少过往种种。
她还记得对邵淮说的话, 那本来也是真心的, 她在这世上, 除了若涵, 便是孤身一人了,邵淮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从未想过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的爱完全变成恨。
如今爱与恨仿佛都被燃尽了, 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罢了, 就到这里吧。
两天后, 钱平才终于给她端来了吃食。
许烟月看着他一盘一盘地摆放,虽然比不得在府里的时候, 可显然也是用了心思,至少在这乡野之间是难能可贵了。
摆完后钱平退到了一边:“夫人, 这些天怠慢了,因大人伤势严重,还请您谅解。”
不知道他是怕许烟月不会吃还是怎么的,还特意放软了语气。许烟月在他的注视下, 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尝了尝。
“不知道还合夫人的心意吗?”钱平问她。
许烟月随意嗯了一声。
房间便陷入了寂静之中,终于,像是按捺不住似的,钱平又问她:“夫人不问问大人怎么样了吗?”
许烟月动作停了停,却也只是一瞬间,然后便目未斜视地回答:“我还活着,那你们大人应该也还没死吧。”
钱平盯着她的动作不再言语。
她只吃了一会儿,一阵晕眩感袭来,许烟月撑住了脑袋,用最后一丝清明放下了筷子。
“你对邵淮倒是忠心耿耿。”
这话里带着了讽刺,说完就支撑不住地倒在了桌上。
钱平冷冷地看着她:“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夫人你太绝情了。”
许烟月再醒来时,还未完全清醒,就先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原因无它,此刻她就站在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哪怕是昏迷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猛然在这么高的地方也是不由得心一悸。
“等大人问起,我会告诉他,夫人你因为逃跑,失足跌下了山崖。”钱平声音响起在她身后,“没有了你,大人定会东山再起。”
在他看来,邵淮原本稳当的局面走到如今这地步,全是拜许烟月所赐。如果没了她,大人就算暂时失势,回来也是迟早的事。
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女子,他眼里也闪过一丝复杂。
“我这么多年,都是真心把您当做主子敬重的。”
钱平似在轻叹,大人与她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许烟月对下人又一向友好,他对这人的尊敬,曾经也是没有半分参假。只是,他真正的主子,到底只有一个。
许烟月此刻已经慢慢回过了神,虽然脸上还是没有几分血色,但眼里已经没了慌张,她笔直地立在那里,身后的长发与长衫都被风吹得扬起。
“你这么替你家大人着想,我倒是有些同情你了。”
钱平听着她略带嘲讽的声音,抬眼看去,那眼里竟然真的是对自己的同情。
“夫人不觉得你应该担心担心自己吗?”
“你说,”许烟月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笑着反问,“一个是衷心效忠他的手下,一个是想置他于死地的妻子,如果他现在在这里,会站谁那边?”
钱平听出了不对,他不敢再耽误,就怕夜长梦多,抬起手就要把女人推下悬崖。
还没挨到女人,凌空的一支箭破风而来,准准地落到那只手上。钱平吃痛地收回手,像是怕给了他反应时间,第二只箭又再次袭来。
这一次,是他的胸口。
他没有任何武器能防御,或者说他也不能防御,钱平看着伤都还没养好就慌慌张张赶过来的人,眼里闪过一丝苦笑。
他自幼被邵家培养,命都是邵家的,邵淮要,他就得给。其实就算是被射中了要害,此刻要想将许烟月推下去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钱平抬起的手又慢慢收了回来。
他在自家主子眼里,第一次看到了恳求,不是一贯的命令,而是祈求,仿佛在说,别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