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混熟了,乔安娜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她前两天特地给辛巴做过工作,原样的问题解释了一遍,现在再看,辛巴果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她看着小狮子,语重心长道:“我说过,辛巴,他适应不了我们的生活,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我觉得他适应得挺好的!他不待在这还能去哪?”辛巴大声抗议,顿了顿,又放软了声音,可怜兮兮地哀求,“不要把他送走好不好嘛,妈咪~”
丹看看辛巴,又看看乔安娜,突然学着辛巴的语调,磕磕绊绊唤:“妈……妈咪?”
要论对各种动物叫声的模仿,人类音域宽广的声带显然相当适合。丹正好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时期,跟乔安娜和辛巴一起生活了这么些日子,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下,偶尔也会学两只大猫叫上两声。
乔安娜的心柔软了一瞬,接着便想到,丹叫她妈应该是刚巧歪打正着。毕竟今天早上刚睡醒的时候,丹还在迷迷糊糊喊要找妈妈。
不过就算丹无师自通了这特定音节的含义又如何呢?半个月代养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不是适合给他当母亲的人选——她甚至连人都不是。
她狠下心来,不顾辛巴的反抗,把辛巴赶到一边,拖着丹继续朝搜救队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蓦地传来一声炸响。
乔安娜虽然没亲自开过枪,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愣了两秒便反应过来,那是枪声!
送还计划稍缓,她用尾巴圈住丹,小心地探头朝外看。
枪是搜救队队员之一开的,目标……是一只路过的赤羚?
这只躺枪的赤羚也很懵逼,这片区域人迹罕至,它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和车。它刚小心地靠近,想探查一下前所未见的两种生物,耳边一声巨响,紧接着腿上传来剧痛。
它大受惊吓,发出口哨般的警报叫声,本能地转身逃离。
不过一条前腿受了伤,它再努力也跑不快,只能拖着伤腿,踉踉跄跄地朝前跑。
赤羚的哀鸣和狼狈挣扎并没能激起攻击者的同情,最初开枪的队员学着它的叫声吹了个口哨,再度抬手瞄准。
小小的弹丸破空而去,赤羚一个趔趄,一团血色在橙红色的毛发上悄无声息地洇开。
其他几人也来了劲,纷纷掏出了手|枪,比打靶似的,争相开起枪来。
他们用的不是打猎专用的霰弹,击中的也不是要害,无法一击致命,赤羚一直逃出了几十米,凄厉的尖叫顺着风传出去很远,才一头栽倒在草地上。
负责带路和开车的当地人看不下去,不满地抱怨了两句。搜救队员们满不在乎,其中一个人走到赤羚旁边,检查了一下,提着角把赤羚拖回车边。
几个人大声笑着,抬起羚羊的尸体,丢进一辆车的后排座位。
坐在副驾驶的队长嫌弃地朝前挪了挪,抽出一条手帕,在肩膀上掸了掸,仿佛担心什么脏东西玷污了昂贵的外套。
躲在树后的乔安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适。
她猎杀的羚羊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没资格对赤羚之死多置喙,但她捕杀羚羊是为了生存,她会尽可能快地终结猎物的生命,不让猎物多痛苦,也省了自己的时间和经历。
而这群人杀害这只赤羚明显不是为了吃,他们以此为乐,享受着追逐与逃亡的乐趣。换句话说,他们猎杀赤羚,只是为了满足掌控一条生命的生死的虚荣心。
这是对生命的不敬,对自然的蔑视。
人类都难免有这样的毛病,千百万年的进化历程中,人类打败了所有的竞争者,成功爬到了食物链顶端。高位坐得太久,渐渐的也忘了,自身也只不过是动物界的一员,广大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乔安娜反感的同时,也在反思,她还是人类时,是否也像这样高高在上有恃无恐,自大却不自知?
脑子里有道声音告诉她,不应该把丹交给这群人。
——会虐待动物的,能是什么好人呢?
然而,这是站在动物的立场得出的结论。每个人都难免偏向自己所在的一方,她根据搜救队对待赤羚的态度直接断言他们是群恶人,未免带了些偏激的个人情绪。
搜救队又不隶属动保组织,没义务额外考虑动物福利,他们对动物再不好,好歹能帮助丹回归社会。
乔安娜花了点工夫安抚发自内心的抵触和抗拒,她万万没想到,正是这一小会的犹豫,救了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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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贝尔·格里尔斯就是传说中的贝爷,主持一档叫《荒野求生》的电视节目,擅长野外生存。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贝爷,就是那个啥都吃的贝爷,乔安娜的原型之一(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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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六十只毛绒绒
“行了。”
猎杀的刺激感极大地缓解了长途奔波和天气酷热带来的不适, 一只赤羚并不足够过瘾,几个人换了弹夹,互相笑骂了一会, 又盯上了一群扑扇着翅膀落到附近树上的麻雀。
他们一边吹嘘着自己的枪法和可能的战利品一边抬手瞄准,还未扣下扳机, 端坐在车上的男人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兴致,也间接救了无辜的麻雀们一命:“我可不是带你们来郊游的, 蠢蛋们, 该干正事了。”
顶头上司有令, 几个人不敢不听。他们讪讪把枪塞回腰间的皮套,走向坠毁的飞机残骸。
其中两人戴上手套和口罩,顺着机头的破洞爬进机舱, 剩下的人则留在破洞旁, 举着几个强光手电筒帮忙打光。
片刻之后,进飞机检查的一个人钻出来,摘下口罩,比划了一个手势, 向上级报告:“大的都在,小的没了。”
这消息宛如平地一声雷,车上的男人愣了愣, 甚至屈尊纡贵推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向遗骸。
“什么叫小的没了?”他把伞丢给手下, 踩上临时搭起的折叠脚手架,一手撑住平台,借力翻进了机头。
他还没往里走上一步,就被机舱内涌出的腐臭糊了一脸。
半个月的时间,间隔不断的四十度高温, 无疑给腐败细菌提供了绝佳的繁殖环境。身亡乘客们的尸体高度腐败,加上环境接近半封闭,积淀下来的气味的难闻程度已经不仅是鼻子可探知的范畴了,它还刺嗓子,而且辣眼睛。
男人犹豫了一下,果断掩住口鼻退了回去,站在破洞外,拧着眉往里看:“没有尸体?”
报告的那人转身钻回去,捻起座位上断裂的安全带,侧过身,把断口展示给机外的上司。
结实的织带斜斜断成了两截,断面参差不齐,一些纤维拉得很长,显然是被某些尖锐又不够锋利的东西反复摩擦后加上一点外力扯断的。
小喽啰丢下安全带,又蹲低身子,把座位旁的女尸翻了个面,托着一侧腋下抬起来。
他本意是举高点让外面的男人能看得更明确,没想到还没用力,女尸的手臂就整个断了,沉重的身体“吧嗒”一声落回他脚边,他手上只剩下一条隐约能看见白骨的手臂。
空气凝固了两秒。
这位倒霉催的小喽啰说:“……不是我干的。”
“……”男人应,“看出来了。”
外力搬动是女尸手臂掉落的原因之一,但在那之前,那条手臂跟肩膀衔接的关节早被咬断了,仅剩下一层皮肉相连,只要稍微受力,就会彻底连根断裂。
“有人翻过这些箱子。”这时,旁边负责检查其他行李物品的另一个人说。
他转了个身,把之前正查看的箱子推出来。箱子向上敞开着,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衣物四下散落。
男人脸色阴沉,一对眉毛拧成了死结:“这么说……有人赶在了我们之前?”
“应该不是人。”之前的小喽啰走过来,从箱子里捡起一件白色的衬衫。
他把衬衫撑开,对光一照,上面赫然印着一个灰色的梅花脚印。
机舱里的气味太熏,一行人在调查采集了相关信息后,退到飞机下,围在车边开了个小会。
领头的男人把玩着大拇指上的戒指,目光在几个属下身上睃巡:“所以,谁来总结一下?”
几个人噤若寒蝉,过了一阵,才有个人抬起头,硬着头皮做了个表率:“根据已知的信息,在我们赶到前的半个月内,一只花豹——或者小个子的狮子?——钻进了这架坠毁的飞机,咬断了一个女人的胳膊,再咬断安全带,带走了……也可能是拖走了失踪的孩子。”
他身边的同伴补充:“在这期间,这只大猫还翻箱倒柜,拉开行李箱拉链,打包带走了所有值钱的小物件。”
“对,是这样没错。”
男人幽幽问:“你们想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一只成了精的花豹……或狮子?”
他的下属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头不语。
“可以,非常具有魔幻现实主义的故事。”男人拍了拍巴掌,“拿去讲给我可爱的小侄子听,他大概会信。”
他还想说什么,驾驶座的向导回过身,说:“可能的。”
“在当地的传说里,有豹神娜雅的存在。”向导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说得煞有其事,“当草原之子降临,娜雅会慷慨现身,帮助他,保护他……”
“好的,我知道了。”男人敷衍地打断向导的热心科普,“你可以闭嘴了。”
为了强调,他还特地换成英语说了一遍:“闭嘴,谢谢。”
乔安娜侧耳听了半天,听懂了的只有这么一句。
她这下又觉得这帮‘搜救队’不是什么好人了:不说对动物的态度,对人的态度怎么也这么差劲?
她决定再多观察观察,把丹往身边拢了拢,为防丹趁自己不注意又乱跑,干脆把丹推坐到地上,用一只后爪压住丹的两条腿。
折腾完这些再抬头,树下的几个人人已经开完了会,各自散开来。
两三个人返回飞机上,一番折腾,搬出来个不大的橘红色铁箱——黑匣子。
用于保护记录飞机失事前状况的电子设备的‘黑匣子’,其实不像名字所表现的那样呈黑色,相反,它表面会漆上鲜艳显眼的橘红色,方便出事后寻找。
每架飞机上通常会配有两个黑匣子,一个用以记录飞行数据,一个用于记录通话和驾驶舱内的声响,而被乔安娜当做搜救队的一行人装上车准备带走的只有一个——记录通话和驾驶舱内声音的那个。
乔安娜并不清楚他们带走的是哪个,但她知道这样不对。
一般人调查事故都是恨不得材料越多越好,巴不得把现场整个抬回去详细研究,怎么还有人主动减少参考资料给工作增加难度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印证了她的预感。
那帮人把带来的工具收拾好丢回车上,又搬出两个塑料桶,拎上飞机。过了两分钟,进去的人转身出来,划燃一根火柴,丢进飞机里。
闪烁的红光迅速从机头蔓延至机舱,他们点燃了飞机!
丹隐约还记得生母跟飞机残骸之间的联系,见机头破洞里喷出火苗,着急起来,小手拍打着地面,“啊啊啊”叫出声:“妈咪!妈咪!”
所幸火苗烧得正旺,噼啪的炸响正好掩盖了他的声音,乔安娜及时反应过来,用一只前爪堵住他的嘴,制止接下去可能的动静。
她盯着丹的眼睛,压低嗓音:“嘘,别出声!”
她再迟钝也该知道来的这帮人非正规救援队了,装备不正常,操作不规范,成员个人素质还极差。
现在再想想,他们拖了半个月才出现也有了解释:他们压根就不想救人,跑一趟只是为了确认人有没有死光罢了!
……也许,说销毁证据还更恰当?
火焰从飞机破掉的窗户里窜出来,贪婪地舔舐着周边的一切,很快,在烈日下烤得干枯的草地也烧着了,火势爆炸般向四周蔓延开。
身为其他人顶头上司的男人仍站在原地,皱着眉,定定盯着一个方向。
机舱里的种种痕迹是野兽留下的不假,有野兽路过,纵使失踪的男孩能在坠毁中幸存,如今也肯定凶多吉少。神明庇护一类的鬼话他绝对不会信,路过的野兽大概是咬断了安全带,把男孩拖到哪吃掉了。
至于被翻乱的行李箱,听向导说附近生活着狒狒,灵长类能拉开拉链没什么大不了的,连收集亮闪闪贵重品的爱好都情有可原。
他是这么想的——原本是这么想的。他既已逻辑自洽地解释了所有异常,准备收拾好回家了,可为什么,刚刚好像隐约听到了失踪的男孩的声音?
男人朝声源观望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想过去仔细查看一番。两个属下靠过来,说着“起火了危险”,搀住他的臂弯,把他送上车,自己也跟着跳到后座坐好。两辆吉普如来时一般飞快扬长而去,男人刚才盯着的树后有影子动了动,一条黄底黑斑的尾巴掉出来,接着是两条挥舞的小胖胳膊。
对于乔安娜离开的命令,丹拒不合作,固执地坚持着要回飞机上找妈妈。眼看着火就要烧过来了,乔安娜没办法,叫来辛巴,她咬后领辛巴咬裤腿,母子俩半抬半拖着丹,朝上风向撤离。
人为的火灾并不像雷电引发的天然野火,没有随后到来的暴雨扑火,大火绵延不断,一直烧了一天一夜才慢慢熄灭。
狒狒们赖以为生许久的家园在一夜间化为乌有,它们不解、悲伤,在遍地焦黑的残骸中徘徊,寄希望于还能找到几分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最终,它们一无所获,不得不失魂落魄地离开,另寻其他安身之所。
在狒狒们搬走后,乔安娜和两个孩子也回到了这里。
曾经茂盛的树林只剩下一片焦土,笔直的树干成了黑漆漆的炭杆,飞机沉默地混杂在其中,只能从轮廓勉强辨出一二。
丹呆呆站着,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情景,半晌,张了张嘴。